第十六章 弥涑之行
江此意2024-02-27 20:063,112

  披星戴月,快马扬尘。

  裴观雪和闵勖之紧赶慢赶,也用了十二日才抵达弥涑。

  八月的天气闷热且怪异,早间狂风乱作,大雨倾盆,整个天穹像被泼了墨,黑沉的可怕。

  可及至午时,泼墨的画便被撕碎了角,拂开一片晴朗,继而旭日东升,红光高照。

  一座简陋的茶棚里,裴观雪端坐饮茶,似乎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但看这厢粗鄙荒野,实在怪异,四周是望不到边的黄土尘沙,才被雨水重刷过的道路上条条龟裂,偶尔有些稀疏草苗,从那些歪歪扭扭的裂缝里钻出来,地上虽然潮湿可半空中却还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热气,整个土地像个闷燥的蒸笼。

  那种滑腻感粘的人十分不爽利。

  闵勖之拎着衣角,拧了些水滴出来,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这边儿的天气可真够怪的…二爷,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裴观雪抿了口茶,慢条斯理放下茶杯,道:“心静自然凉。”

  “啧…”闵勖之白他一眼,转过茶棚去看小二给他们的马匹喂粮。

  这地儿简陋,二人的对话声一字不漏的传进了裴观雪耳朵里。

  “店家,你这粮草里这么多沙子也敢收银子呢?”闵勖之抡了一把干粮草,拇指捻摸,一口气吹下去,那些散沙灰尘被风倒吹回来,差点糊住闵勖之的眼睛。

  那小二见怪不怪,面不改色的答道:“客官外地人吧?不知道咱们这边儿的情况,我这棚子里的马料啊是方圆几公里最良心的了!别家都不给你加粮,全吃泥巴混潲水!”

  “嘿!你这话说的真有意思!”闵勖之瞪大眼,骂骂咧咧的,“我脸上写着傻子两个字儿是不是?要是他给我的马吃泥巴潲水我还能付他银子?!”

  “嘁—”小二摸着马背,手又去抓了把草料喂给马儿吃,语气懒散着,还夹着一些嘲讽。

  “这人饿了就得吃饭,何况是干脚力的牲畜?真到了要命的时候,有什么吃什么,哪里还有的挑啊!诶唷,惯的呢!”

  小二喂完手里东西,拍了拍手,呛的闵勖之咳了几声。

  “咳咳咳…”

  “你这人…咳咳咳…”

  小二看闵勖之咳的厉害,眼神略有嫌弃的将闵勖之上下打量了一遍,还是从吱呀作响的柜子里重新抽了个空杯子,倒了杯粗茶给闵勖之。

  “给,润润嗓。”

  闵勖之摆摆手,“咳咳咳…多谢,不必了…你那茶里沙子比茶叶还多,我喉咙不舒服,实在喝不下去。”

  “嘁,真是娇贵。”

  咚的一声,小二将那杯子一放,转身便打开草垛走了。

  娇贵?

  凭心而论,裴观雪认为闵勖之并不是一个娇贵的人,甚至可以说,他和娇贵这两个字完全不搭边。

  可是那小二却说闵勖之娇贵,受不得这边的怪异天气,缺水少粮。

  “劳烦。”裴观雪敲了敲桌面,刚刚走出来的小二嘴里咬着根干草,在围布上擦了擦手,应了一声:“昂,放心,马都给你们喂饱了。”

  “不是这个事,我想给你打听一个人家。”话音一落,桌子上多了一锭银子。

  小二眼前一亮。

  他的态度从兴致缺缺到古道热肠,转变须臾,只需要裴观雪一锭银子。

  “哈…您问!我这茶棚很多年了,方圆十里,没有我不清楚的事儿!”

  小二朝银子哈了口气,又逮着袖口仔细的擦了个遍。

  裴观雪蹙着眉,心里评价他这模样比闵勖之擦银子时还要难看,还猥琐…

  “这附近,有没有姓单的人家?家里的男丁读过书,一路考学进了京城去。”

  小二想了想,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哈哈大笑道:“客官您说的是单茗丰吧!这十里八乡的就出了那么一个读书先生!其余的,就再没有了!”

  裴观雪点头。

  “你认识单茗丰?”

  小二拉着嘴里的干草根嚼了几口,又说:“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我们这地儿多难得出一个读书人啊!我记不错的!”

  他指着右边,“喏。你们再朝前跑个两三里,就能瞧见他娘的补鞋摊子…他娘是个半瞎眼,你们瞧见就认出来了。”

  “多谢。”

  裴观雪微微颔首。

  坐了许久,休息的差不多了,红火太阳当头也没个要消停的意思,再耽误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裴观雪让闵勖之将马牵了出来,起身告辞。

  可小二却好奇的追问道:“客官,你们是京城里来的吗?找他家有什么事儿啊?难道他真的考上京城里的书院了?”

  小二表情十分精彩,紧接着,他又被自己更惊悚的猜想吓到。

  “天啊…他该不会做官了吧!”

  闵勖之牵着缰绳,催着裴观雪快走。“二爷,咱们走吧。”

  “嗯。”

  裴观雪接过缰绳,望着自己之前喝那杯粗茶,的确如闵勖之所说,沙子比茶叶还多。

  他这一杯放的久了些,砂砾和茶叶全沉了底。

  茶汤泛黄,和京城里一杯普通的散茶相比,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裴观雪突然问道:“你嗓子,是不是受过什么伤?”

  闵勖之一愣,眨了眨眼睛,笑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

  二人翻身上马,“驾——”闵勖之一夹马肚,靠近裴观雪,和他并行。

  “这也能猜到?”

  裴观雪答:“刚坐下时,你喝了一口茶水,就一直在捂着喉咙咳嗽,马棚里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小二说你娇贵。可你哪里是什么娇贵的人。所以我猜你喝不下那茶水,并不是嫌它粗糙,多半是你嗓子受过伤。”

  闵勖之怔了一会儿,眼神有些戏谑,调侃道:“侯爷果真是心细如尘,眼明如炬啊。”

  裴观雪嘴角牵起一抹淡笑。“驾——”

  他手勒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肚,马蹄声滚滚绝尘,很快和闵勖之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诶!等等啊!驾——”

  …………

  那茶小二对他们说单家的瞎眼老娘和茶摊就两三里路,这显然不太准确。

  因为闵勖之都说不上来自己跑了多久,总感觉身上那种燥热的黏腻感消失了不少,似乎连呼吸的空气都清透了许多,才在清清冷冷的街道上瞧到了两间破棚户,门口摆着一块布,上头放着几双草鞋。

  在旁边,有个五六十岁的妇人靠着土墙在打盹。

  而此时,天已经快黑了。

  闵勖之先下了马,望了裴观雪一眼,“还不下来?”

  “看看。”裴观雪答的简单,目光轻快的在这座破败的小城里扫了一圈。

  而后才慢悠悠的下了马。

  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暗红色的夕阳碎光被挡了个干净,单大娘没有睡实,闵勖之刚刚弯身想说话,单大娘便睁开眼了。

  她左眼是看不见的,只有一片眼白,说眼白也不尽然,因为那上头布满了黄褐色的奇怪斑纹,大抵是什么病症。

  裴观雪皱了皱眉。

  “二位是要补鞋吗?”

  单大娘声音也有些发嗡,像个坏掉的锣鼓,不过她语气十分温和,笑的也很亲切。

  闵勖之应道:“不补鞋。大娘,您这里是单家吗?”

  单大娘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慢慢起了身。

  “是单家,不过我家老头子已经过世了,儿子也没在家,现在就我一个人。你们找谁啊?”

  眼前两人明显不是弥涑的本地人,尤其是另一个没开口说话的,穿着打扮,周身气度,更是与这块贫瘠土地显得格格不入。

  单大娘拉着腰上的围布擦了擦手,模样很拘谨。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二位来客,目光从刚才的平和变成了谨慎。

  “那你儿子是叫单茗丰吗?”闵勖之又问。

  单大娘点点头,眼里疑惑更重。

  “是…你们二位…到底是谁啊?”单大娘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紧张的问道:“难道是京城里来的吗?我儿子他…”

  “他…”

  “大娘,我们是从京城过来的。”裴观雪截断了闵勖之的话,朝前走了几步,裴观雪的目光落在单大娘的手上。

  懦弱的妇人两只手交叠揉搓着,指腹间粗糙的老茧已经变的又黄又黑。

  “哦…”

  单大娘应了一声,她又搓了搓手,去将身后的木门推开了些。

  “远道而来,快些进来坐吧,喝杯水,有什么事儿坐下说。”

  闵勖之望着这道背影,心中不免悲凉,他望着裴观雪,小声问道:“家里就剩她一个人了,这…这要怎么说啊?”

  裴观雪似乎有些意外,他瞥了闵勖之一眼,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见惯了生死的人,已经不将这些生离死别,疾愁痛苦放心里去了。”

  闵勖之撇嘴,“看你说那话,我是吃那饭的,自然是见多了。可是也不妨碍我每次见着,都觉得这些人可怜呐…”

  “呵。”裴观雪露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你这人真有意思,分明自己都过的一塌糊涂,还见不得别人受苦呢。而且你卖人家高价棺材,天价寿衣的时候也没见你多心善啊。”

  闵勖之嘴角微僵,解释道:“我那…我那不是卖给丧家的啊?我那是卖给那些黑了心肠的官差的。对那些比我还穷的人家,我就是分文不取也愿意的!”

  末了,闵勖之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没底气,搓了搓鼻尖,又补了一句:“当然啦,人家非要给点意思意思…那我也不能拒绝的。毕竟我也要考虑我的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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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霜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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