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对面的女子两道柳叶眉下星眸如水澄净，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臣妾惶恐。”裴观星温声说着话，接了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场上歌舞正兴，一道水红色水袖扫过赵湘眼前，只见他眉头皱的愈深…
徐迎然满意一笑，又对赵玄说道：“三弟，按理说你们庆王府素来也没什么事儿，就不要整日将你的好王妃拘在府里了，让她多出来，和咱们妯娌走动走动，哪怕到宫里陪母后说说话，赏赏花，不也是美事一件吗？”
赵玄起身，将裴观星揽住，轻声答道：“太子妃说的是。”
太子妃唇角噙着笑，转而又问旁边桌的裴观雪，道：“小侯爷，上次牵连徐家的案子，还多亏你破案如神，还了我弟弟的清白。”
这明褒暗贬的话说的不太好听，有耳朵的人就能听的出来这是太子妃在敲打裴观雪呢。
可裴观雪呢，不喜不怒的，还起身应道：“都是臣的本分。”
徐迎然笑容微狠，红唇吐出的话语更如珠玑。
“不止连本宫，就连父皇也是对抚安司期许甚重。之前啊父皇还一直说，有了三法司何必还添一个抚安司？现在依本宫看来，有了抚安司，还要三法司做什么？”
徐迎然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却刚刚好够让几个人听到。
刑部尚书谢岑，大理寺卿徐睿知，都察院院判舒令。
三法司的三把头交椅。
谢岑脸色一变，徐睿知眉头一挑，转瞬又与旁人谈笑风生去了，而舒令则是半醉不醒的干脆直接趴在了桌上，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
徐迎然直接将话茬抛给了谢岑，笑问道：“尚书大人你说本宫讲的对不对？”
谢岑一惊，太阳穴变还挂着汗水，满脸堆笑地抬起头回道：“看来确实是该给这些年轻人让道了。”
徐迎然却嗤笑一声继续说道：“要说当初建立这个抚安司也是天恩示下，父皇念着裴家大公子战死沙场，裴家又意外大火，家破人亡，念着旧情让小侯爷承袭爵位，赐予官位，没想到小侯爷果真了不起，别人不敢管的差事儿，你敢管，别人破不了的案子，你就能破，这天下万难的事儿，在裴小侯爷眼里，什么都不是。”
徐迎然字里行间的挖苦是人都听的出来，明里暗里都在说裴观雪不过是陛下看他可怜赏他一口饭吃而已，抚安司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刑部旁支。
这场中秋宴，变了味儿。
众人都在暗自瞧着，等着看裴观雪会如何回应太子妃。
不想…裴观星却轻轻柔柔的开口了。
“太子妃，裴家三世侯爵，先帝时便钦点肃平候位在裴家世袭罔替，所以…只要裴家还有一个人在，世世代代都是侯爵世家，父皇对裴二是怜悯也好，是惜才也罢，所给予官位也是金口玉言恩许的，您如此拿来说项，只怕是对父皇不敬吧。”
裴观星微微施礼，面上带着浅笑。
徐迎然艳丽的眉眼瞬间变得锋利起来：“本宫哪句话对父皇不敬了，庆王妃你可别胡说八道。”
裴观星红唇微启，流出一抹轻笑，又说：“说起这家族渊源，徐氏也是百年大族，从一个小小的地方文墨耕耘近百年，才出了徐将军这么一位镇国大将军，是他老人家劳苦功高挣来的，受他福荫的，又何止徐氏一族？太子妃您母亲的娘家，柳氏一族，也可谓是与荣有焉。臣子尚且顾念亲情，何况父皇堂堂天子。”
徐迎然一口气堵在喉咙下不去也上不来，她十分憋屈地抬头望向赵湘。
赵湘轻抿一口酒水，阴沉着脸，没有做声。
一瞬间临近太子这边的几位朝臣都与徐家有些沾亲，瞬间沉默了，有的压不住情绪的，直接嘀咕道：“太子妃这脾气就不能收一收吗？为什么总要去庆王妃面前晃悠？裴家再是死绝了那也是先帝亲封世袭罔替的一族！”
徐迎然唇角微抖，愤愤然的瞪了裴观星一眼，转身回了自己位置。
她眼圈发红抱怨着：“殿下就看着庆王妃如此羞辱臣妾？”
赵湘双手拢进袖中，淡淡说道：“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徐迎然瞥见桌上见了底的酒壶，嘲讽道：“我看是太子殿下你酒不醉人人自醉吧！平时父皇离场你总要跟着护送离开的，今日倒真是能乖乖坐的住？我道为何呢？原来一双眼睛都盯在那妖精身上呢！”
赵湘闭了闭眼，沉了一口气，没有理会徐迎然。
徐迎然却越说越起劲。
“我说呢，怎么你堂堂太子去抚安司要个人都要不到！是不是他裴观雪一搬出他姐姐来，殿下你便全依了他了！”
赵湘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倏然变得深沉，言语刺骨：“太子妃，你说话做事要有分寸，不要总是挑战孤的底线。”
“底线？殿下您有什么底线？您若有底线，还会眼睁睁的看着裴观星嫁给庆王变成自己弟媳？哈…”
“徐迎然。”
赵湘改了口，幽幽的睨着自己妻子，冷声道：“孤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一股寒意从太子妃后背直窜上天灵盖，她就算再不识相，此刻也明白自己方才的话刺中了赵湘的心窝，她唤了几口气，还是服软闭嘴：“殿下…对不起…是…是臣妾饮多了酒，口不择言了…”
赵湘瞥了徐迎然一眼，没有再搭理她。
太子妃时常犯脾气，仗着自己有个将军爹，太子丈夫，从来不将旁人看眼里去的，说话也只图自己嘴快。
可是…嘴快说出来的话也不代表就全是废话。
赵湘眼眸微黯，转头望向坐在一边像只巨型鹌鹑似的刑部尚书。
“尚书大人身上怎么有些脏污？摔到了？”
“啊？哦......没有没有。”谢岑忙摆手，简单说了几句是因为车夫不会赶马，才摔倒了。
赵湘一脸担忧：“那是不是受伤了？”
“谢殿下关怀，臣没有受伤…”谢岑埋着头，不住道谢，不住表示自己没事。
赵湘点点头：“那马车可有损毁，尚书大人宴会过后怎么回家？”
“一点小问题，不打紧的。”谢岑恭谨之下，心里有些发憷，太子这么和善的时候，可太少见了。
赵湘却道：“小问题也不能冒那个风险，干脆就让东宫派辆马车送你回府吧。”
谢岑整个人猛地一抖，下面看似在欣赏歌舞，其实一个个耳朵支得比兔子还长，也纷纷转过头来看着谢岑。
谢岑忙不迭地站起来拜服在地上：“谢太子殿下体恤。微臣不甚感激。”
“起来吧，尚书大人不必多礼。”
尚书大人拱手退回去，路过裴观雪位置时，脸上露出莫名表情。
太子如此做，是在为他撑腰的意思呢。
毕竟裴观雪想将抚安司独立出去的心思日益明显，愈发的不将三法司的人放眼里，当前又破了一起案子，还涉及到徐家人裴观雪也毫不手软，一来二去的，只怕要被他传成整个刑部都失了脸面。
而如今太子三言两句，也算是为他找了些场面回来。
待谢岑回到自己位置，赵湘又开口说道：“刑部执掌之事甚大甚重，尚书大人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可不要因为刑部有了抚安司的协助，就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三法司是三法司，抚安司是抚安司，大人你可要分清了。”
赵湘这声音不大，听在有些人耳朵里却可谓宏钟。
裴观雪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收紧……
不亏是太子，一番话，稳住了刑部尚书，还拐着弯地说抚安司的地位如今已经威胁到三法司，要想三法司重得圣宠，那就要看谁更出色了。
再一看谢岑，本来沉浸官场多年的老油子就刚愎自用，现在太子只是轻轻吹了吹风，他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太子殿下放心，臣一定恪守本分，莫说三法司，就是咱们刑部其实也是人才济济，抚安司要做后起之秀，恐怕还得努力才行。哈哈哈…”
“听闻刑部今年也新进了些年轻人，和裴二年纪相差不大，也难怪谢尚书说话如此有底气了，人才济济，是好事情。”
裴观星笑盈盈的开了口，嗓音清淡，却透着莫名的嘲弄。
坐在角落里的闵勖之擦了擦嘴角的酱汁，听出来这是庆王妃的声音，暗笑着：“庆王妃可真是个好姐姐。”
“说起来，这回的书生案，还是抚安司的一个新人仵作牵的头呢，当真应了那句话‘前浪推后浪’。”
裴观星轻轻抬手，抚了下头上的一柄玉簪子，将她往发梢里又紧了紧。
她轻轻偏着头，手抬袖落，露出半臂肌肤，霎是惹眼。
赵湘眼底生出些许暗红，竟迸发出一阵强烈的戾意狠狠的盯着裴观星的手…
这时，一个长相清秀，眉间朱砂的红衣男子站了起来，微微抬起下巴，朝裴观星做了个礼：“既然庆王妃将抚安司说得这么天上有地下无，好似世间冤案到他们手里都会迎刃而解似的，正好现在我手上有一桩案子未破，不如抚安司也来帮帮忙，看看是不是如王妃所讲，破案如神。”
循声望去，裴观雪眼神都没给点变化，猜都能猜到这么不服气的人是谁…
果然是那位丰神俊逸的探花郎郑殊…
这话说出来以为是要去帮忙，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暗地里要刑部和抚安司较劲呢。
两个部门一起破案，到时候谁率先把案子给破了，那另外一个部门就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了。
底下不少好事之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各有各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