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了肃平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京兆府府尹叫钱至,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拱着手作着揖,态度和善,笑脸盈盈的和裴观雪打着官腔。
这大堂上有些冷清,除了三两捕快侍卫,就只有外头树梢上挂的几只鸟还有些动静。
上的茶约莫也不是什么好品种,裴观雪轻轻抿了一口就搁下了。
“我这次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昨日灯芯街兴隆酒楼出了个命案,你们的人将尸体带回来了是吧。”
话是问话,可笃定的意思很明显。
钱至自然不能虎着脸说没有,他搓搓手,坐到了裴观雪身边的位置,笑道:“有这么个事儿,带了些人回来,挨个审过了,都说那人是突然暴毙,大抵是有什么急病吧。今日就等仵作验尸,就能结案了。”
“钱大人办案果真奇快。”裴观雪撩着袖摆冲钱至竖了个大拇指。
嘲讽的意味不要太浓!
钱至嘴角微僵,主动询问道:“不知侯爷有何见教?”
“你们查清楚那人是谁了吗?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去世之前,身边最亲近的人是谁?可将死讯通知到家属了?”
裴观雪连珠带炮的问了一串,啊不,这哪里是问话啊,这分明是在审这位京兆府尹啊!
钱至脸色变了,总之不如刚才那么好看了。
他语气也干巴巴的。
“贴了告示,目前也还无人认领,只能按照无名尸处理了。待结案后…”
不料,钱至话没说完,就被裴观雪打断了。
“他头上的发钗是净空书院独有的,钱大人也是科举入仕,对净空书院应该也有些了解,难道会看不出来死者是净空书院的人?”
钱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裴观雪将话挑明。
“我要将那尸体带回去,请钱大人将此案移交到抚安司。”
“移交给你们?”钱至起了身,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在组织措辞,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这…这恐怕不妥吧…敢问侯爷一句…您手上可有刑部的调案文书?”
“钱大人放心,文书肯定会有。不过先后问题罢了,我先将尸体带回去,回头自然会派人将文书给你送过来。”
钱至身子崩的板正,“这… 这不符规矩啊,还请侯爷…”
“什么规矩?你这么讲规矩的话,怎么连查都不去查一下,就将人当做无名尸给处理了?”
闵勖之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言语俱是讽刺。
“是不是怕在你的治下出了谋杀案对你官声不利所以干脆就草草结束,粉饰太平咯?”
这一席话戳的钱至心惊肉跳,他拍案而起,指着闵勖之骂道:“胡说八道!你你你…你是谁!”
“公堂之上,由得你胡说八道,信口开河!”
闵勖之挠了挠耳朵,嬉皮笑脸的说道:“诶,钱大人您不认识我,您那帮手下可都和我有好交情咧!捕快张六毛上个月纳妾,那宅院可有一半地基是我帮忙挣起来的!”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钱至气的原地打转,像只被打昏了头的兔子。
还是裴观雪回首警告性的瞪了闵勖之一眼“行了,越说越远。”
“说回正题,还请钱大人给个方便。”
裴观雪起身,轻轻的朝钱至做了个礼。
钱至面色为难,好半晌,才揉搓着手掌,问:“文书当真能到?
侯爷…您也知道,若是没有那玩意儿,咱们私下随意转案子,可是要吃罪的啊!”
“你放心,我说有,就一定有。”
裴观雪表情轻松,还拍了拍钱至的胳膊,笑着补充了一句:“况且,我手下这位仵作先生刚才也没说差,您将这案子转交给我,就算查出来是个泼天大案,那也就成了抚安司的事儿了,和您京兆府八竿子打不着。”
这话才算是说到钱至的心坎里了。
他眼珠子转了半圈,佯装苦笑,“那…就拜托您快些将文书补上了。”
“好说,好说…”
…………
那书生的尸体被京兆府的捕快裹着草席用板车拉到了后门,裴观雪亲自去弄了辆马车在等着,闵勖之问了一句:“侯爷,就咱们俩…这么弄回去?”
裴观雪反问道:“怎么两个人还不够?”
“不是,我意思这等事儿您派两个人过来不就行了?何必屈尊降贵的亲自干这活儿啊?”
裴观雪沉吟片刻,然后很认真的答了句:“他们都在忙。不打紧,快走吧。”
“行!”
既然上官都这么说了,闵勖之也就没了二话,两名捕快搭了把手,便将那尸体抬上了马车…
回到抚安司时,小甲小乙上前迎接,裴观雪吩咐道:“搭把手,抬进去。”
“是。”小甲应了一声,和小乙一起麻利的将尸体往侧屋里抬。
文录徐先生打着蒲扇走出来,太阳晃的他睁不开眼,他眯着眼褶子问道:“侯爷,这是又有案子了?”
“嗯,徐先生你来的正好,你带闵先生进去,天气太热,先将尸身验了。”
“好。”徐先生这才注意到裴观雪身边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倒是个英气俊朗的年轻男子,可眉眼间似乎透着股顽劣,像是个桀骜不驯的人。
“这位先生是?”
闵勖之摆手,嬉笑道:“诶,可当不起什么先生,叫我闵老板就成!嘿嘿。”
徐先生还没说话,裴观雪便背着手侧眼去白了闵勖之一眼,“你既想成公门中人,身上这些江湖习气便该丢了,这位是抚安司的文录,负责所有文书记录收纳,你不要造次。”
“诶,不敢当不敢当…”徐先生倒是和很气,与闵勖之说:“既然小先生日后也是咱们抚安司的人,便称呼我做徐叔吧。侯爷高看我,才叫我一声先生。不知小先生您如何称呼?”
闵勖之摸了摸鼻尖,大抵是被裴观雪说的有些臊脸皮,乖巧的应道:“我叫闵勖之。徐叔您也别小先生小先生的叫了,怪别扭的。”
徐先生呵呵笑着,看着闵勖之的眼神和善又慈祥,像是在瞧着邻居家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好,那我就叫你勖之。”
等他们寒暄的差不多了,裴观雪递了个眼神过去,徐先生点点头,让开了一条路,“勖之,跟我进来吧,这边请。”
先前进来时,闵勖之只觉得这抚安司的衙门虽然宽大,但是阴森,死气沉沉的。还有种什么感觉,他一时间不大能说的上来。
等这会儿进了验尸房,闵勖之终于能确切知道那种感觉叫什么。
冷清。
整个抚安司非常冷清,细想一下,算上裴观雪,从头到尾他就见着了四个人?
徐先生递了一个粗布做的面巾和一个小箱子给闵勖之。
“勖之,我看你没带自己的家伙事儿,你先将就用着司里的吧。”
“行,谢谢徐叔。”
闵勖之接过东西,将面巾罩上,一边颤手上的布条,一边随口问道:“徐叔,咱们进来这么久,怎么没看见其他人呢?”
徐叔回头,看了眼门外站着的三人,笑说:“除了元七,不是都在这儿了吗?门口的侍卫今儿轮休了,就不守抚安司了。”
闵勖之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你是说,整个抚安司,就你们几个人?”
徐先生还没答话,裴观雪的声音不冷不热的递了过来。
“你还算不得我们抚安司的人,少打听。做好你手里的事儿。”
闵勖之白了裴观雪一眼,嘟囔道:“随便问问也不行。”
说罢,闵勖之打开那个小箱子,掀开了尸体上的白布,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裴观雪站在门边看的清楚,小棺材匠在那一瞬间,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
裴观雪眉头一扬,侧身对小甲低语了几句。
小甲疑惑不解的问:“侯爷您要那东西做什么?难道您真要留他在抚安司?这人谁啊?靠谱不靠谱啊?”
“快去。”
裴观雪催了句,小甲乖乖的小步跑开了。
天气炎热,京兆府也没有将尸体单独存放到冰房里,以至于这会儿已经发出了难闻的气味。
徐叔皱了皱眉,坐到了案桌上,开始砚墨。
闵勖之微微俯身,双手轻轻摆动了下尸体的头,按压了下胸腔腹部,随后又捏了捏尸体的胳膊,腿部…
他凛着眼,看着尸身上被自己指印按压下几个浅显的旋涡,以及几处明显的浅红色尸斑,开口说道:“死亡时间约在十个时辰左右。已无明显尸体僵化,尸斑有移位,尸体被移动过约三次。”
徐先生认真记录着,顺道抬眸瞧了眼闵勖之,眼里有些赞赏神色。
闵勖之从小箱子里取出一根银制圆柱型的小撬棍,左手拧了温热毛巾,在尸体下颌反复捂了几次,才缓缓撬开了尸体的嘴唇,掰开后将小撬棍伸了进去。
小窗户透进来的光还算明亮,验尸台旁依旧点了几盏明晃晃的白色蜡烛,用以观察细致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