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勖之看着三人背影慢慢消失在街道,搓着鼻尖笑了笑,一回头差点就撞进某个人怀里。
“你怎么在这?”闵勖之拍拍胸脯,喘了几口气。
裴观雪看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他睨着闵勖之,笑的玩味。
“等你啊。里面一堆尸体等着你呢。”
“哦。”
闵勖之把两只手朝袖子里拢了拢,埋着头正要跨上阶梯,那人却还是直挺挺的挡在他面前。
闵勖之抬头,“怎么了?不是等着我干活儿吗?”
裴观雪嘴角笑意不减,轻微眯着眼,有些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闵勖之。
“挡着我做什么?”
闵勖之皱着一张脸,回视着裴观雪,裴观雪只是慢条斯理的问他:“你带她俩过来闹事儿啊?”
“啊?”
闵勖之满是惊愕,在瞬间将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不好言说等种种情绪表现的淋漓尽致。
“二爷,您在说什么啊?”
“啊——”
闵勖之捂着额头,“真的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带她们来闹事?是她们发起疯来我真的拦不住
!”
也不知道是裴观雪信了他的鬼话还是懒得再和他多说,总之裴观雪抬手戳了下闵勖之的额头,然后便转身回了县衙。
“走吧,干活儿了。”
李竹回头时,正对上闵勖之走过来。
看清来人,闵勖之先是有些错愕,然后露出一抹灿烂笑容,说道:“神女,三天之期已到,看样子我是死不了了呢。”
“是吗?那你命挺大的。”李竹微微勾唇,裴观雪轻踹了闵勖之一脚。“去干活。”
还得是郑殊准备充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折子,递给闵勖之。
“要看看吗?这是卷宗记录的尸体情况,我简单的誊抄了一下。”
“不看了。”闵勖之一摆手,蹲了下去,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面罩戴上,系紧了袖口,刚刚掀起白布的一角,小甲便把他的箱子拎了过来。
“喏,累死累活的也没忘记你这累赘!”
“这可不是累赘!比司里那套好使多了!”
尸体表面除了些许腐化还有明显的烧伤痕迹,细碎之处,皮肉外翻像是被炸开的。
闵勖之一手拿着个精巧的镊子拨弄着伤口,另一只手上握的是个杵棍。
捣弄着尸体的伤口像在挖一处深坑巨洞,此时所有人都在看着闵勖之动作。
刚回来的杜县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呆在了原地。
闵勖之又从箱子里拿出个黑乎乎的瓷瓶,倒了些液体在空碗里。
将那根沾满尸臭气的杵棍落水一搅…
“是什么?”郑殊探过来,闵勖之眉头紧蹙,抬头说道:“开始我也不确定,只是想着试试…是火药。”
“火药?”郑殊惊呼一声。“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不是军营里那种火药。但是将人炸伤炸死,也足够了。”闵勖之解释道:“很多街头卖艺的,搞杂耍的,唱戏的,都能做。”
闵勖之站起身,裴观雪在那边冷冷的注视着谭明宋,“你还有什么话说?”
谭明宋嘴唇嘟囔了几下,“我根本不认识死的这些人!”
裴观雪阴恻恻的瞪他一眼,挥手示意闵勖之继续。
其余那些尸体的情况也和卷宗所讲大相径庭。
所谓被猛兽掏心而死的人实际是被利刃捅死的,丢失的内脏也是在死后生生剥离出去的。
“这伤口的平整度,什么猛兽能挖的这么准?”闵勖之看着郑殊在记录,便说的慢了些。
闵勖之越看这些尸体越来气,倒不是因为尸体多,全给他一个人验有些喊累。
而是说句自夸的话,这些尸体的情况根本都用不着他闵勖之出马!
“这个女尸,癔症而死是吧?”
郑殊翻了下折子,点头道:“卷宗上是这么说的。”
“放他娘的屁!这明明就是被活生生吓死的!什么癔症致死死的眼脱哐,眼睑充血的都合不拢,胸腹还有疝气啊?这么明显的迹象瞧不出来?这卢县县衙是没有仵作的吗!”
还傻愣愣站在大门口的杜县尉突然被点名,下意识的便道 :“这个真没有。前几个月病死了。报了上去,新的仵作还没来呢。”
许是看着闵勖之有些真本事,杜县尉像是异想天开,说道:“嘿,要不你留在我们这好了,你本来就是卢县人,你来我们县衙当仵作,逢年过节给你发肉,离你家还近,多好!”
闵勖之破口大骂:“我可是抚安司的仵作!你挖人墙角当着我二爷的面都敢挥锄头啊!你这老头子怪有意思!还不是你办些昏案,放纵这几个骗子行凶伤人!害的我们累死!等回了京城,我们二爷准写折子告你一状!等着掉帽子吧!”
杜县尉被骂的睁不开眼,甩着袖袍朝正堂去,路过闵勖之时还重重的哼了一声,唯恐他听不见似的。
“杜县尉,如何?人可抓到了?”
裴观雪见杜县尉进来,都没动下身子,更不用说会有什么迎接老人家的举动。
杜县尉指了指后面,粗声粗气的答道:“刚提了大包小包的要跑,碰了个正着。”
跟着杜县尉话说完,高个子的两个捕快便将李媚押了进来,摁着人膝盖将人按跪在地。
同时落在地上的还有几个包裹。
啪的一声,粗布包裹散开来,落了些金银出来,咕噜噜的滚了几圈,掉在了裴观雪脚边。
宋逾遥捡起来,递到了裴观雪面前。“二爷,您看。”
金珠子上面指印明显,裹着油渍。
“这是村里哪户卖油的人给神女的供奉吧?”
裴观雪把那枚金珠子扔回了给李媚,李媚接住,慌忙就朝自己胸里塞,一边点头答道:“是啊是啊,这些都是那些村民自愿的,我可没有强逼他们。”
往胸脯里塞钱,如此势利,急切,甚至有些没脸皮的动作,在这个漂亮女人手上耍的如行云流水。
仿佛那装的不是金子,像是比命还贵重的东西。
李竹看着她娘的动作,早已习惯自然,她垂着眼,从李媚被押进来的时候,就一句话也没说过。
“再者说了,那些话可都是神女说的,他们信的是神女,也是为了神女去死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李媚说着说着,竟然还开始掉眼泪。
“我俩口子真是命苦啊,将她辛苦养大,不得已做些跑江湖的活计,还要被她算计进官府里来,还要栽赃我们杀人!”
李媚倒向谭明宋,嚎啕大哭,哭的叫一个情真意切,声泪俱下。
李竹漠然的看着他们,笑的发冷。
忽然,她却回头,朝堂外看了一眼,那些摆放尸体的地方,那个小仵作还在紧锁眉头的验尸。
“还有被抽干了精血而死的呢,验出来了吗?”
“你胡说什么!”李媚猛的从地上扑爬起来,像个怨妇伥鬼,嚷着要撕了李竹。
正巧闵勖之刚刚结束勘验,盖上白布,指着男尸下体方向,对裴观雪说:“没错。这人是在吃多了补药,又不节制,叫自己作死的。”
“那是因为他付了高昂的供奉金,神女会以身渡法,施救于他。”
李竹掩唇,泄出一串银铃笑声。
“呵呵呵呵,大概是他虚不受补吧,没渡两次呢,人就没了。”
这不仅承认了这些人的死和他们有关,更甚者,让人死的如此难堪,诡异,甚至恐怖。
裴观雪拧着眉。
“是你,还是李媚?”
李竹作态想了想。“大多时候是我。”
“你不是她娘吗!有你这样做娘的吗!”宋逾遥再也忍不下了,提枪就要朝李媚刺过去,好在元七眼疾手快将她拖了回来。
“你方才说我,现在你呢?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宋逾遥闷哼一声,将枪重重的朝地上一杵,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声响。
杜县吞咽喉间唾沫,招呼手下把搜罗到的其他东西拿上来。
“侯爷请看,那地洞里还搜了些东西出来。”
众人都站起身,朝中间聚拢。
元七捡起了一对高跷和几身戏服。
“这是戏园子的戏服?”
闵勖之看着那些玩意儿,心下了然。“难怪说荫福天官三丈高,原来你就是打扮成这样,踩着高跷半夜三更去给人送药的啊。”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多拙劣的打扮和骗术,可不仅骗的村民们团团转,更害了这么多条人命!
县尉自然有懒怠慢怠,可归根结底,还是这几人心思太恶太毒!
“还有这些……”
捕快将那个袋子朝地抖落了个干净,里面的瓶瓶罐罐,短刀麻绳,种种凶器可谓是一应俱全。
甚至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这把刀,就是你用来挖人心的。为了对应什么神女掏心挖肝的预言。”
裴观雪捡起那把刀端详一阵。
狡辩已是无望,谭明宋脸上肌肉狠狠抽动着,嘴唇忽白,突然猛的跃起朝李竹扑了过去。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啊!!!”李媚吓的尖叫,下意识的便朝旁边爬着,惊慌闪躲着。
她完全没有顾忌身后自己的女儿。
‘嗖’——
那把刀破出一道短风,扎进了谭明宋的手里,将他稳稳的钉在了地板上。
“啊!!!”谭明宋痛的浑身蜷缩,像条死鱼不停扑腾着。
裴观雪擦了擦刚才握刀的手,冷着脸喊道:“郑殊。”
郑殊走近,“什么事?”
“验尸结果都记录好了?”
“都记好了。尸体画像我也画好了。”
裴观雪微愣。“这么快?”
郑殊不以为然,“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儿。”
裴观雪点头动作有些缓慢,视线落在郑殊的折子上,果然看那上头早已被郑殊画满了,甚至没副画像下面,还密密麻麻的记录着验尸情况。
若是在司里,裴观雪会不吝啬的为郑殊鼓鼓掌。
可眼下并不是个鼓掌的好时机。
裴观雪又喊来元七和小甲小乙。“将这三人押上,管杜县尉借点人,押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