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人归(一)
鹿礼礼改编2024-10-26 16:1913,665

卓翼宸越靠近冉遗,剑发亮发出声响越加大。赵远舟突然察觉出不对,只是一只鱼妖而已,云光剑本不该有如此大的反应……

微风吹动齐小姐的长发,隐约露出了她耳后的黑色槐叶印记。

冉遗道:“当年你哥哥救我,今日你却要抓我。我保你这么多年不被噩梦侵扰,也算是对你有恩吧,就不能放过我吗?”

卓翼宸目光冰冷:“当年我哥哥救的一定是一只良善妖,而不是今日滥杀无辜的你。”

冉遗目露迷茫:“我是滥杀无辜,可我也给了她们最美的梦。她们本来的人生,充满了痛苦和束缚。我给了她们梦寐以求的快乐……梦寐以求,人们发明的词语,有时候真的很准确,世间难寻,梦里所求……”

冉遗回忆起那些新娘,她们都是在美梦中死去的,明明她们每一个人都面露微笑,那样幸福的笑容,恐怕她们活着时,她们都不会露出这样的笑。

清醒却痛苦地活着,虚假但圆满的美梦。

许多身处痛苦之人甚至连选择后者的机会都没有,而他为她们送上美梦一场。

冉遗继续道:“人生一世,庄周迷梦。在梦里,她们都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用自己最想要的方式,过完了喜乐的一生。这样,不好吗?”

文潇严肃道:“是蝶是梦,不应由你替她们做决定。”

冉遗面色一冷:“那我不想做妖,我想做人,这又该谁来定呢?是你白泽神女吗?”

文潇沉默,唯有齐小姐看着冉遗,目光有些复杂。

冉遗道:“蜉蝣犹可观日月,可她却只能束于闺阁,任由命运摆弄,有谁给过她选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文潇道:“正因为天地不仁,所以命运之下,才有公理为先。”

“缉妖司会如何处置我?”

“虽是被齐老爷伤害你在先,但你杀害了数十条人命,罪无可恕。就算免了死罪,也要囚禁千年。”

冉遗眼睛垂了下来,黯然神伤。

冉遗笑中尽是嘲讽:“一千年……人类真是好大的口气,对妖来说,尚能熬过,可人生须臾,短短数十春秋……”

冉遗转头看向齐小姐,一千年,即是说,下一世亦无法再相见了。冉遗心中凄楚,转头看向卓翼宸,神情变得更加坚决。

“那我不愿意。”

卓翼宸亦是毫不退让:“由不得你愿意。”

冉遗主动出手攻击卓翼宸,卓翼宸也立即拔剑迎上。卓翼宸衣袂飘然,在空中转圈,左右手配合,一边挥剑,一边格挡,冉遗节节败退,明显落入下风。卓翼宸落地,剑向冉遗,正要将他制服,身后隐约有人影一动,竟是齐小姐晃动着拨浪鼓,发出透明的震浪震向卓翼宸的后背。

卓翼宸转身,举起左手,左手中的云剑瞬间绽放,光屏结界扩展成球,将他包裹其中,然而,随之而来的拨浪鼓竟然震破了云剑光屏,结界在空中破碎成光片。一柄纸伞突然在卓翼宸面前撑开,挡住了次来的拨浪鼓尖刺。拨浪鼓的尖刺接触到伞面,巨大的妖力气浪瞬间从伞面炸开。

湖水炸起,天空仿佛瓢泼大雨。

伞面收起,赵远舟已经站在了卓翼宸前方。伞面背后,是拿着拨浪鼓的齐小姐。齐小姐已呈金瞳,与赵远舟对视,卓翼宸也猝不及防看那双金瞳,感到两眼刺痛。

“原来是你……”

破幻真眼的作用下,赵远舟看见离仑一身松垮长袍,正拿着拨浪鼓正笑着看向他。

离仑收起拨浪鼓,见到赵远舟后,嘴角一勾,心情愉悦。

“我还是喜欢面对面和你聊天。”

冉遗神色变得怪异了起来,他的眼眸暗淡无光,面无表情,仿佛失了魂一般。

文潇对离仑的妖法并不熟悉,突然见到这样的变故,忍不住疑惑。

“冉遗怎么了?”

赵远舟答:“他被控制了,他这样弱的妖,很容易被妖力更强大的妖控制。”

卓翼宸持剑盯着离仑,十分警惕:“他是谁?”

赵远舟轻笑:“一个见不得光的,败类。”

离仑听闻赵远舟的形容,神色微变,随即用蔑视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颇为嫌弃,毫不客气地回道:“朱厌,你结交的朋友真是越来越差……以前来往的好歹是白泽神女,现在竟然连这些低劣的东西也能对你呼来喝去?”

以前来往的是神女?

文潇听到这句话后,心里一动,她立即扭头看向赵远舟,关于那些熟悉感的来源……她的心中好似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离仑见到文潇的神情,又见到赵远舟的似乎有些紧张,立即觉出有趣,哈哈大笑着。

“你不知道吧,他与赵婉儿情如兄妹,赵婉儿还把自己死去哥哥赵远舟的名字给了他,朱厌,我说得没错吧。”

赵远舟沉默。

卓翼宸闻言解开了许久之前的一个疑惑。原来赵远舟这个名字是赵婉儿死去哥哥的名字,难怪朱厌会有人的户籍。这么看来,朱厌的确与文潇师父的十分相熟,难道他就是……文潇口中的那个大妖?

卓翼宸下意识看向文潇,她此时眼中蓄满了眼泪,紧盯着赵远舟,胸口剧烈起伏。

离仑继续道:“一个是尊贵的白泽神女,一个是罪恶的大妖朱厌,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关系匪浅,所以他每次跟赵婉儿在一起的时候,都戴着面具。”

面具!文潇心中的猜测成了真,赵远舟……朱厌,就是大妖!那束花,那些熟悉的感觉,是因为他就是大妖啊!

文潇脑海中瞬间涌入了所有她与大妖有关的记忆,而后记忆中戴着的面具的大妖正逐渐与赵远舟的脸相重合。文潇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一个原本那么陌生的人,却变成了最熟悉最信任的人。文潇心绪复杂,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赵远舟,最后只喃喃说了一句:“真的是你……”

文潇说不出自己是喜极而泣,还是委屈至极,眼泪止不住地流。

赵远舟感受到了文潇的目光,他不敢看她。他期待却也害怕如今的场面,他不敢以大妖的身份站在她面前,是因为他清楚知道他们之间像有一颗隐埋的火雷,只要爆炸,随时都会摧毁一切。

万千心绪被赵远舟压在眼底。

离仑不满文潇的表情,她不恨自己被朱厌欺骗了吗?无趣。

离仑又转头看向卓翼宸,目光带着挑衅:“卓翼宸,你的血海深仇,不想报了吗?虽说他身不由己,但你父兄确实是他亲手所杀……如果你死去的父兄看到你和仇人一起并肩作战,九泉之下,如何心安?”

卓翼宸听到“身不由己”时,面容微变,为什么说朱厌杀人是身不由己?难道另有隐情?

卓翼宸忍了忍,说:“我杀不了他。”

离仑真才又有了笑意,他点点头道:“你可以,有了我的帮忙,你就可以。”

卓翼宸紧盯着他,应下他的话:“好。”

卓翼宸握紧了云光剑,缓缓朝离仑走了过去。

卓翼宸的识趣让离仑有些意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下一秒,卓翼宸立即出手,挥剑攻向离仑。

“人类真是一如既往地爱说谎。”离仑皱眉。

卓翼宸目光一凛:“赵远舟我自然会杀,但我要先解决你这个更邪恶的东西!”

离仑转动拨浪鼓,冉遗在他的控制下挡住了这一剑。离仑躲在冉遗身后,似又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讥笑道:“把我杀了,就没人知道白泽令的下落了。”

所有人闻言均是一愣,卓翼宸暂收起剑,问道:“你知道白泽令下落?”

离仑见到众人的表情,笑意更浓:“赵婉儿死的那一夜,我虽被封印,却是现场唯一清醒的人,自然看到了白泽令的去处。何况,你们刚刚也在梦里看到了,不是吗?”

离仑用的是你们,而不是你。离仑抬手指向文潇,目光却有所偏离。“但现在你身上只有一半的白泽令,所以发挥不出来。”

文潇惊了一瞬,原来是这样,原来白泽令竟然分成了两半,她体内只有一半,自然无法发挥出白泽神力。文潇急着追问道:“那另一半呢?”

离仑见文潇神情焦急,越发觉得好玩。什么白泽神女,也不过就是一个凡人,凡人如此脆弱,如此无知,看吧,凡人本就不配有权利插手大荒的事。

离仑笑容越加肆意:“想知道吗?可我不想说。”

“今日你不说也得说!”话音一落,卓翼宸就朝离仑攻去,赵远舟也飞身而至,两人左右夹击,离仑无法发挥全力,有些应付不来。离仑抓准时机,摇动拨浪鼓,声波传入冉遗耳中,在鼓声的控制下,冉遗像感受不到疼痛般从脖子处剥下一片鱼鳞,鱼麟朝离仑的方向飞出。

离仑挥舞拨浪鼓,击打鱼鳞,那鱼鳞在撞击鼓面的瞬间发出妖异的红光,沾满离仑妖气的鱼鳞从鼓面击飞,迅速朝着卓翼宸而去,射中卓翼宸心口。

卓翼宸瞬间表情恍惚,离仑对着卓翼宸的方向伸出手,只见从卓翼宸的身上飞出了一团光,光落入离仑手中,离仑的手指轻轻一捻,卓翼宸哥哥为他留下的“护身符”便化为齑粉。

“他逃避了这么久,今日就让他好好地沉沦一次吧。”

离仑笑得开怀,卓翼宸,重温痛苦吧,在痛苦中感受仇恨,痛恨朱厌,与他水火不容!

卓翼宸感觉到眼前的浓雾迷茫,头越来越重,身体越来越轻,向后倒进了湖中。湖水很浅,他似乎可以站起来,于是他站了起来。卓翼宸环顾四周,惊觉他站在了缉妖司后院的水池中。不对,现在这里还不是缉妖司……而是卓府。

怎么回事?

他茫然转身,只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那个小身影正是小时候的他正在挥汗如雨地练剑。只一瞬间,卓翼宸的视线便回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身上。

卓翼宸记得那天是上巳节,天空澄净,微风不燥,缉妖司里的许多人去街上凑热闹了,此时的缉妖司异常安静。风拂过面,卓翼宸因练剑而热得发红的脸颊感受到了一丝爽快的凉意。

卓翼宸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回头见一个高挑身影自光中缓缓走来,卓翼宸微眯起眼睛,看清了走来的卓翼轩。他的笑很亲切,但好像许久不见,让卓翼宸心中竟有些泛酸,不自觉间泪流满面。卓翼宸立即抹了一把眼泪,他心中很是疑惑,也想不明白这种感受的来源。

“小宸,今日上巳节,你怎么还在练剑,也不和朋友出去玩儿。”

卓翼宸对着哥哥笑了笑,笑容中却有些落寞:“我想要把剑术练好,以后能帮爹和哥哥。这上巳节也没什么可玩的……”

前半句是真,后半句是假,他不知道能与谁玩。卓翼宸性子内向,不爱言语,小时因为父兄的职位常常与妖打交道,同年龄的孩子便总躲着他,还生过出些谣言编排他。

卓翼轩总能看穿他的心事,即便他一言不发,哥哥也能猜得出他在想什么。

卓翼轩看着卓翼宸的眼睛,温柔地笑了:“我记得你七岁时,哭着鼻子来找我诉苦,哭其他人都不愿意和你玩,因为你的父亲、哥哥都是抓妖怪的异类,成天和妖怪打交道,终有一天也会变成妖怪……他们担心和你在一起久了,也会变成妖怪。”

果然,他的心思又被哥哥看透了。

卓翼宸有些脸红:“小时候胡说八道的事儿,哥你竟然还记得啊。”

卓翼轩道:“但这么多年,你确实也没交什么朋友,总是独自一人啊。”

卓翼宸稍长大后,就明白了父兄所做之事有多凶险,又有多重要,以凡人之躯,对抗恶妖,守护这人间平安,这该是值得敬佩的。所以他下定决心,不再去管流言,他要勤加练习,成为像哥哥那样的人。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将所有心思都放在练剑上,但每到这样的节日,见到其他人结伴而行,欢声笑语,卓翼宸心中也不是没动摇过……

卓翼宸眼神落寞,忍不住问哥哥。

“哥,我是让自己活成了一个异类吗?”

卓翼轩摇了摇头:“所谓异类,只是心胸狭窄之人,用来抱团抨击打压别人的说辞。他们借此彰显自己的正确,或者掩盖内心的自卑。我们肩负着常人所不解的责任,注定就要承担常人的排挤和偏见。追求卓越,拒绝乌合,远离平庸。你身上的与众不同,也正是你出类拔萃的原因。不要害怕和别人不一样,做你自己。”

卓翼宸好奇道:“哥,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吗?你会孤单吗?”

卓翼轩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很多看起来像是异类的人,你要自己去判断……眼睛会骗你,但心会告诉你答案。你一定会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那时你就不会孤单了……记得,孤翼难飞,双翅翱翔。”

卓翼宸看着兄长,重重地点了点头。

志同道合的伙伴,只是听到这几个字时,卓翼宸就觉得好似出现过这样的人,但有什么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抓不住。

卓翼轩笑着拉起卓翼宸的手,主动提出让卓翼宸陪他一同去凑凑上巳节的热闹。

卓翼宸欣喜点头,而后他大步往前走,却发现身后的哥哥一动不动。卓翼宸回过头看,哥哥仍在对自己笑,嘴角却流下鲜血,他向下看,一把刀从哥哥的胸口穿出……蓝天白云瞬间变幻为暗夜,火光冲天。

那是他此生无法忘记的夜晚,他看见哥哥胸口流了好多血,然后他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露出他身后的凶手,那个目色泛红,几近狂暴的朱厌!朱厌手中拿着那把沾满哥哥鲜血的刀,他根本知道自己杀死了谁,只是谁出现在他面前,谁就要死,朱厌毫无迟疑,转头又去寻找新的目标。

卓翼宸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呼吸的兄长,有什么融入血肉的东西,被硬生生从他的身体里抽离……继而巨大的悲愤填补了那块空缺。

卓翼宸抬眸,怒视着朱厌的背影。

岸边,卓翼宸突然流下眼泪,而后表情悲愤欲绝,他嘶吼着,抽出云光剑,朝着赵远舟而去。

文潇着急地朝着卓翼宸喊:“小卓!!”但卓翼宸根本听不到文潇的声音,在他的梦境中,桌翼辰的脚边已是遍地尸体,朱厌正掐着他的脖子,要将他按进水池里。

他看见文潇就站在不远处,神情担忧,他想用尽力气喊,让她走!但却发不出声音。卓翼宸拼命从水里逃了出来,却茫然看着四周变得陌生的景象,那是大荒的海边。

卓翼宸急忙看向文潇的方向,一转头,就看到不远处赵远舟毫不留情地一刀杀死了文潇。

“文潇!”

卓翼宸气愤至极,拔剑上前攻击赵远舟。

岸边,卓翼宸的招式和梦境里一模一样,持剑猛击赵远舟。赵远舟不敢还手,只能招架。卓翼宸打飞了赵远舟手中的伞,将剑刺向赵远舟,赵远舟用短刃架住光剑,与其对峙。

无论旁人怎么叫,卓翼宸仍不为所动。

梦中,卓翼宸与赵远舟对峙,赵远舟以同样姿势,用短刃架住卓翼宸的剑。

岸边,赵远舟抽出一只手,从太阳穴取出一缕猩红色神识,抹到卓翼宸的剑上,剑发出龙吟剑鸣。但卓翼宸似乎完全没有听见,继续发力。

离仑回过头,看见赵远舟的举动,皱了皱眉:“叫不醒的……因为他一直以来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噩梦,这么多年,更是从未有过梦境,所以他根本无法分辨是梦是真,他是醒不过来的。”

说完,离仑转身看着已经落单的文潇,缓缓朝她走去。

赵远舟眼见离仑越来越靠近文潇,心中着急,再看向眼前卓翼宸已经失控的面容,他突然松手,任由卓翼宸的光剑直入他的心脏,从后背对穿而出。

赵远舟心脏流出的血染红了剑身,剑身发出耀眼的光亮,然后剑身震动,整个湖面上响起巨龙般的啸叫。

在卓翼宸的梦境中,他听到了海上传来巨龙啸叫,那声音有些熟悉,像是扩大后云光剑狰然声响。

赵远舟抬起头,嘴里还里含着血:“卓翼宸,如果我是你的噩梦,那就刺穿我。”

卓翼宸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

他的噩梦不是赵远舟,是他自己。正因为他一直害怕做梦,没有梦,所以哥哥死后,他也从未梦见过哥哥。他要战胜的,是一直在逃避,一直懦弱的自己……

卓翼宸拔出光剑,朝着自己的心口猛地刺下。

卓翼宸醒来,看着自己面前的赵远舟,他手中的剑还插在他的胸口,鲜血沿着剑身留下,剑身的光芒刺眼。

几乎是瞬间,他拔出剑,转身朝离仑飞快刺去。离仑压根没有料到他会醒,反应不及,后退间摇动拨浪鼓,调动冉遗作为肉盾。

卓翼宸被迫停下,冉遗进攻,卓翼宸被拖住。

赵远舟见状,挣扎着虚弱的身躯,手指沾了一些自己的血,抹在嘴唇上,抬手念道:“碧海茫茫去无路,却在人间。星河渺渺执子手,天地同游。”

人的记忆总有一个锚点,只要拉起其中一块,让他意识到自己是谁,哪怕只是瞬间,就不会再成为傀儡,离仑的寄生术就会随之失效。

冉遗的瞳孔剧烈震动,动作停下,他恢复了自己的意识,与此同时,齐小姐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离仑眼见无法再寄生操控他们,只得恨恨地说:“真是无用。”

卓翼宸飞身刺向离仑,恰逢此时,齐小姐耳后的槐叶寄生印记化成黑色碎片飞走。见到眼前的离仑已经变成了齐小姐时,卓翼宸的剑已近身,已收不住。

危急时刻,冉遗挡在齐小姐身前,挡下了这一剑……冉遗这样的小妖,遇上云光剑,只有死路一条。

卓翼宸忙抽出剑,冉遗抓住机会,强撑着身体,转身抱起齐小姐飞身至湖面上的小舟上,驱动法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小舟缓缓随波而动。齐小姐醒来时,冉遗已经倒在了她的怀里,只残留着一口气。她泪如雨下,还未开口,就突然口吐鲜血,和冉遗一同倒了下去。

不远处,赵远舟轻声叹息。

“她被寄生的时间太久了,五脏六腑已被离仑的戾气侵蚀……”

弥留之际,齐小姐回想起自己短暂而痛苦的一生,只有与冉遗相识的日子,若一片暗夜中的星,她一眼便瞧见了。

记不清是多大时,她意识到父亲只是将她当作一个工具。她一直觉得眼睛骗不了人,她见过父亲如何对待她的一众兄弟的,父亲看向他们的眼神中有器重、有骄傲得意、还有些慈爱。而父亲看向自己时,他的眼神与看一张能放茶杯的桌子,能坐下人的椅子无异,并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她年幼时,认真盯着过父亲的眼睛,只为从中找出些别的情绪,被盯得久了,父亲的眼中就多了愤怒和厌烦,他认为这样直视他的眼睛,是一种不敬,罚她去祠堂跪着。

有下人传言说她的母亲容貌极美,那是老爷精挑细选的女人,为的便是生下一个貌美的女儿,留到日后,结交权贵用。所以齐小姐哪有什么定好的姓名与生辰,这都是由她将来的夫家是谁决定的,以便纳采问名纳吉环节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因为无论名字还是八字,都是为夫家定制的,任由夫家去祖庙占卜吧,定会占出这是一门上好的亲事。

齐小姐不想相信这些下人间的流言,若信了,人生也太过悲哀了。不过是从一个囚笼,去另一个囚笼,被豢养的金丝雀好像本该如此,可有谁问过她的意愿?谁又有权力来支配她的一生……既没有选择,不如不去想。

淡烟知道每次听闻这种传言,知道小姐嘴上不说,总要难受一阵子,所以只要有人说,她便拿着大扫帚追着那人大骂,半个时辰也不重样,保准骂到那人再不敢嚼舌根,她才收手。

对齐小姐而言,自己房里的四个下人,就是她的家人。

齐小姐自小体弱多病,这病似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怎么也治不好,今年入冬后,也不知怎么,比往年都要严重。

细雪纷飞,屋内炭火烧得旺,齐小姐脸色苍白,身形单薄,这一场病下来,她又瘦了许多。她靠在软榻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桌上的药碗已空,只残留些棕色药渣。淡烟匆匆走来,给她又添了衣裳,然后利落地收走药碗,说道“小姐,有人主动登门,说可以治好小姐的病,老爷让他来瞧瞧了,但我见那人有点怪……”

淡烟话还没说完,那人便到了,淡烟只好悻悻闭嘴。

齐小姐抬起头,看见那人用黑纱半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他走过来在榻边坐下。他的手中提着一个木食盒,齐小姐有些好奇,这倒是第一个提着食盒来看病的。那人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碗鲜美清亮的汤。他拿出来,吹散了热气后,递给了齐小姐。

齐小姐闻到气味,很是诧异,竟不是苦到难以入口的汤药,而是……

“鱼汤?”

男人点了点头,应道:“鱼汤。”

齐小姐撑起身子,凑过去,犹豫着喝了几口鱼汤,她从没喝过这样的鱼汤,十分鲜美,她分辨不出是什么鱼。

男人看着齐小姐目光关切,他拿碗的衣袖下,露出有一道刚刚愈合不久的伤疤。齐小姐喝完抬头,就迎上了那道温柔关切的目光,她便更加确定了这个人是谁。但她心中仍感到诧异,她最近夜夜在梦中见到一个男子,那个男子的眼睛很美,她不会认错,就是眼前的人,她不想破坏这仅有的美梦,心绪万千,最终只温声说道:“第一次见你,你用布巾遮脸,但我记住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真好看,像一面月夜下的湖。”

冉遗抿了抿唇,最终鼓起勇气回答道:“不,那不是第一次。”

冉遗细细讲起两人的第一次相遇。

万物萌发的季节,齐小姐独自坐在湖畔,看着眼前的景色,临水照影,有些孤独。淡烟蹲在旁边的草丛里,摘了一把狗尾巴草,问道:“小姐为何总来湖边?”

齐小姐托着下巴,望着平整如镜的湖面,似乎在透过这面湖想象着什么。

“书上说,百川归海,万水回渊。但你看这片湖,终日困于深林,它能够归向大海吗?”

淡烟的手指灵巧,正将那些收集来的狗尾巴草编在一起,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小姐念书多,小姐都不知道,淡烟更不知道啦。”

齐小姐目光中流露出憧憬之情:“听说大海非常辽阔,潮汐起落,潜流暗涌,雄壮又悲悯。书上写,大荒东海,少昊之国,碧水白沙,真想亲自去看一看那样的景象。可惜……”

齐小姐神色暗淡下来。

“小姐,你看,这是淡烟给你编的小鱼!”

淡烟用狗尾巴草编织成了一条小鱼,兴奋地展示给齐小姐看,随着手的上下变动,那鱼尾竟也似真鱼一般灵活摆动。淡烟举着那鱼“游”到了齐小姐面前,齐小姐笑着收下了那条草编的小鱼。

岸边突然传来动静,冉遗以人形的姿态爬上岸,却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淡烟警惕地站起身大喊:“谁在那边?”

临岸处来痛苦的呻吟。

齐小姐说道:“好像有人受伤了。”

齐小姐和淡烟循着声走过去,却没有看见人影,却只见一条大鱼躺在岸边,身上有伤口,鱼鳍断裂。

……

炭盆中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房内唯有他们二人,齐小姐似有了猜测,她屏住呼吸,继续等对面的男人说话。

冉遗继续道:“我被猎妖人追杀,受了重伤,一路随水漂流,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恍惚之间,我看到你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姐。”

齐小姐记得,她与淡烟出门时,总会习惯性带些药,所以那次,她从小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而后蹲下,轻轻撒一些止血药粉到那条手上的鱼身上。

淡烟探头看那条大鱼,有些疑惑:“人用的止血药,鱼也有效吗?”

“不知道啊……救救看。”齐小姐掏出手帕,准备把鱼受伤的地方包起来。

淡烟立即出声:“小姐,鱼不能用手帕包着吧。”

齐小姐的包扎鱼的手停顿,问道:“那怎么办?”

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

齐小姐忽然想到了什么,用帕子浸满了水,再去包住那条鱼。

冉遗努力睁开眼睛,好记住救他之人的模样,仇要报,恩也要报。

只是他睁开眼时,仿佛见到了大荒传说里的神女,她的眼神温柔又悲悯。那一刻,他对自己说,不可以死。一定要再见到她。

鱼被放进院中的水缸里,齐小姐悄悄养了起来。齐小姐目光关切又温柔,正趴在缸边看着他。

她从没见过长成这样的鱼,她觉得自己有义务知道这条鱼的名字,于是跑去翻找了许多书,才确定这是冉遗鱼。

淡烟有时提起他还说“那条鱼”,齐小姐总是不厌其烦地更正,他叫“冉遗”。

多了一条生命需要她照顾,需要她负责,这种感觉对齐小姐而言十分奇妙,她突然觉得她与这个世界又紧密了些。每日睁开眼,齐小姐就要先去看冉遗,喂他些馒头屑。再后来齐小姐索性将椅子也搬了出来,就坐在缸旁,边看冉遗游动,边读书,有时读到有趣的游记,令她十分憧憬时,她就将心中的想法说与冉遗听。

日复一日,由春入夏。

冉遗的缸先是被挪到了树荫下,后来,齐小姐还是怕他被晒到,又将鱼缸挪进了自己的房内。

“青山空濛,长天一色,你游过那么多地方,一定见过很多壮阔的美景吧。我也好想出去看看。”

冉遗听到齐小姐的话,在鱼缸里甩甩尾巴回应。

齐小姐笑了:“你可真傻啊,伤早就好了,每次放你回湖,你都不肯游走,非要跟着我。明明可以自由自在地遨游在天地间,却要陪着我困在这四方笼中。”

齐小姐摇了摇头,继续读书。

冉遗将齐小姐眼中的落寞记在心中,夜深人静,屋内幽暗,齐小姐在床上熟睡。大缸里的鱼却不见了。鱼缸边的地上,满是水迹。已经化成人形的冉遗坐在床边,他半裸着紧实的身子,下半身是破败的黑袍,头发湿漉漉地披在后背,黑夜中,眼睛闪着光芒。

冉遗拿出那块当时齐小姐给他包扎的手帕,只见上面绣有一句诗:“……碧海茫茫去无路,却在人间。”

冉遗放下手帕,看着熟睡齐小姐。抬起手间,双手在脸面前交叉,他清澈的眸子里,弥漫起白雾。

我不会让你困在这四方墙院,我要带你去看书中的景色。

白雾升起,天地辽阔。梦中,齐小姐坐在小舟之中,眼前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色,海水一望无际,齐小姐深吸一口气,海风清新,她抬头,兴奋地伸出手,天那么高,那么辽阔,没有四方屋檐框住,自由,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吗?

齐小姐回过头,才发觉船内还有一衣着华贵的陌生男人,黑纱遮住了他的面容,唯有露在外的一双眼睛,格外好看,像这海面上此时流动的银光。

“你是谁?”

“我是……你的朋友。”

之后许多个夜晚,齐小姐都与这个朋友一同游山玩水,去见那些书中的景色,她才感觉到人生原来可以如此鲜活,也渐渐对那个陪着她的朋友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他与自己是那么不同,他从不讨好任何人,他的喜欢与讨厌都那么分明……真让她喜欢又羡慕。只是梦醒时,一切皆为虚幻,又是那四方的天,喝不完的汤药,还有既定的宿命。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冉遗继续说道:“你和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你想看的锦绣山河,想体验的人生百态。所以到了晚上,我才会给你制造梦境,让你被困于高墙深院难以实现的愿望可以成真……如果可以,我想就这样一辈子陪着你,哪怕让我放弃自由,只做鱼缸里的一只小鱼。”

“但控梦之术毕竟是妖法,在梦境里呆的时间越多,人就越虚弱。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便知道不能再为你造梦。”

齐小姐想看冉遗的真面目,她伸手揭开了冉遗的面巾。冉遗内心自卑,在他眼中,齐小姐是如神女一般的人,他配不上。他不敢直视齐小姐。黑纱下,是一张俊朗的面容,但腮辨与脖子处,有清晰可见的鱼鳞。

冉遗越发局促,他抿了抿干涩唇,忽地,一双温暖的手拂过他的鱼鳞。冉遗回头,正对上齐小姐温柔的笑,没有丝毫害怕,只有重逢的喜悦。

之后,冉遗假扮大夫,陪在齐小姐身边,陪她画画,提字,看游记,聊外面的大千世界……

在冉遗的陪伴下,齐小姐身体好转。

又一年,冬去春来,齐小姐坐在自己的厢房中,面色红润,冉遗陪在她身边,两人的目光缱绻,爱意深浓。

齐小姐提诗:碧海茫茫去无路,却在人间。

冉遗提笔又在下面填上了一句:星河渺渺执子手,天地同游。

“我带你走。”

“去哪儿?”

“我带你回大荒。虽然那是个荒凉之地……”

“没有地方比这人间更荒凉了。”

月夜深林,齐小姐背着包袱,与冉遗私奔,身后不远处,是齐老爷带着猎妖人赶来,猎妖人提灯在林中穿梭,一边大喊。

“猎妖人在此,妖孽速速现形。”这声音似从四面八方而来。

待到齐小姐再醒来时,她正被下人架着拦在大堂,向外看,猎妖人正在院落四处点燃焚香,祭起化尸镇妖术,白烟四起。院子中间,被捆绑的冉遗闻到燃香之味,立即倒地抽搐,呕吐不止。

猎妖人保证,用不上几个时辰,这妖就死透了,连骨头也不会剩。

齐小姐连忙跪倒在齐老爷面前。

“爹,求求你,你放过他!爹爹,女儿求求你,放过他吧!”齐老爷不为所动。

冉遗不愿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声音,他紧紧咬住唇,鲜血流出,只是他的闷哼声听在齐小姐的耳里,就如同有刀在凌迟她的心。她匍匐在齐老爷脚边,哭着求他,眼泪浸湿了齐老爷的鞋。

她回头看了一眼冉遗,冉遗已经遍体鳞伤,他也抬头看向齐小姐,对视之间,冉遗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他定定地看着她,摇了摇头。齐小姐笑了笑,泪如雨下,转而用力磕头。

“爹!放过他吧,我嫁……我嫁……”齐小姐闭上眼睛,声音颤抖。

停顿片刻,齐老爷挥了挥手,齐小姐松了口气。猎妖人把燃香浇水灭掉,冉遗再没了任何反抗之力,他仍然倔强地睁着眼看着齐小姐跪在地上的背影。

齐府的大门关上,人已撤离,唯有齐小姐跪在原地,泪如雨下,肩膀啜泣抖动不停,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四方天。

从此只愿他能替自己自由地活着,再别无他求。

再后来,淡烟他们也被杀了,这宅院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冉遗再没出现过,连梦里也没梦到过,他受了那么重的伤,齐小姐担心他恐怕凶多吉少。

该认命吧,假如她不曾有过自由的日子。

但命运还是给了她最后的温柔,比如此刻她又见到了冉遗。船在水面轻轻摇曳,天地寂静,他们躺在穿上,等待着死亡,此刻,也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

齐小姐气若游丝道:“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我从不后悔。谢谢你,给了我最美好的梦。”

冉遗落泪:“但那些梦,却害了你。”

齐小姐努力伸手去抚摸爱人的脸,勉强撑起温柔的笑:“我不是说那些梦。我是说现在,此时此刻。我最喜欢的一个词,是美梦成真。念着,就觉得好幸福。”

声音越来越低,齐小姐的眼睛渐渐合上,手垂了下去,冉遗心若死灰,他爬过去,抱紧爱人,周身泛出微光,一颗一颗发亮的像萤火虫一样的光点,从冉遗身上飘散向天空。

载着他们的小舟,从众人视线中逐渐远去。

风吹皱湖面。

赵远舟看着远处船上升起的星星点点,幽声道:“他自废了内丹……”

众人站在湖畔,见到这一幕,不免有些感慨。

卓翼宸见文潇正侧过头,看向赵远舟,如果赵远舟就是陪文潇长大的大妖,那他不会伤害文潇。卓翼宸握紧手中云光剑,又松开了。犹豫片刻,还是先一步离开,留他们去说一些要说的话。

赵远舟和文潇坐在临水处,四周静谧,落叶萧萧。

赵远舟故作轻松地笑道:“缉妖司的脑袋算是都保住了。可惜呀,鱼没保住。”

文潇叹气:“至少他们最后的时光是快乐的。”

赵远舟看着湖光景致出神,他突然问文潇:“快乐重要吗?”

文潇答:“当然了。”

赵远舟若有所思道:“其实快乐不重要。”

文潇不以为然:“你是妖,你不懂。”

赵远舟摇了摇头:“正因为我是妖,所以我才懂。快乐不重要,因为人的每一种情绪都重要。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千般感受,万般滋味,汇聚成了一条长河,这条长河,叫做一生。”

文潇不说话了。

赵远舟继续道:“七情六欲,爱恨嗔痴,你知道吗,任何一种情绪,对我们妖来说,都要修上百年千年,才得以体会。多少妖怪,终其一生,都流不出一滴眼泪。所以,不要再执着于让所有人都快乐了,快乐不重要,认真活着,接受一切,体会一切,才重要。”

文潇有些讶异,静静地盯着赵远舟的眼睛,仿佛想从他眼里探究那些复杂的心绪。面具的脸与此刻赵远舟的脸重合在一起,文潇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咳嗽了起来,嘴角溢出鲜血,气息也变得混乱。

赵远舟有些紧张:“你的身体更虚弱了……”

“你很紧张?”文潇的声音虚弱。

“当然。”

“这种紧张的情绪,于你而言,也是重要的体会吧。”

赵远舟答:“是。”

文潇的目光紧盯着赵远舟:“那装作不认识我,看着我被蒙在鼓里困惑迷茫,也是重要的体会吗?”

赵远舟沉默,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

“赵远舟,你不守信用。”

赵远舟不羁地笑笑,耸耸肩膀:“哪条信用?步调一致?同僚关系?”

“你说过会来找我。”

赵远舟微笑的嘴角渐渐低了下来。

赵远舟笑:“我现在不是来找你了吗?”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

赵远舟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吟一声,然后笑了起来:“嗯……就当作是,想跟你重新认识。”

赵远舟侧头看她,她的眼睛明亮,灼热,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赵远舟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赵远舟脑海快速闪过一些画面,好的坏的,一时间都涌入他的大脑:天空中有一轮血月,鲜血迸溅到了他的面具之上,他背着小文潇从大荒走到天都。

小文潇问:“你真的会记得来看我吗。”

他的拳头与小文潇的拳头碰在一起。

坊市大街,他独自走远,回头看去,发现文潇还站在原地,笑容满面地对着他挥手。

赵远舟静静地看着文潇的脸。心脏一阵剧烈的跳动,心悸不已,强烈的不适让他捂着心脏的位置,思绪纷乱,声音交杂。

耳边是文潇曾对他说过的话:“用妖血立下的契约,如若违背,会遭天谴,魂飞魄散。”

赵远舟拿着笔,在掌心蘸了血,在字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交给文潇,回答道:“当然知道。”

赵远舟视线越来越虚晃,眼前文潇的脸也越来越模糊。心甘情愿与之保持步调一致的同僚关系……

赵远舟突然心口一痛,眉头一凝,吐血倒地,失去了知觉。

赵远舟似乎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回忆起赵婉儿与他坐在海边礁石上,海风很大,吹起衣袂翻飞。那时的赵远舟终日郁郁寡欢,他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却又不能轻易死,漫长的生命就成了一种诅咒。赵婉儿改变了他很多,唯独改变不了他求死的心。

赵婉儿问他:“你相信宿命吗?”

赵远舟道:“我所要毁灭的,就是神女注定要守护的,这不是宿命,是我的报应。”

赵婉儿看向他,劝解道:“天地戾气有所出,就必有所归,你只是不幸成为了那个容器,你并非恶的本身。”

赵远舟已经不在意了,天数如此。

赵远舟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眼中却如一潭死水。

“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是恶是善,还重要吗?”

赵婉儿叹气:“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但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遇见让你想继续活下去的人。”

日光照进湖心岛木屋的窗楣,屋里一片静谧。

赵远舟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了文潇趴在双边熟睡的脸。赵远舟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头,还在迟疑间,文潇就醒了。赵远舟忙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

文潇见他醒了,立即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赵远舟虚弱地坐起身,文潇忙起身过去搀扶。赵远舟的手捂着之前被剑刺过的心脏位置,只见那里还留着一团血迹。

赵远舟顺势将头靠在文潇身上,神情悲伤:“应该差不多快死了吧。小卓大人的云光剑真是厉害。”

“你不是大妖吗,怎么被刺两剑就死了?” 文潇心里既焦急又担忧,已经全然不似之前的敏锐,自然没注意到赵远舟靠着她时,嘴角一抹狡黠笑意。

卓翼宸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拽起赵远舟,顺势把文潇拉开。卓翼宸扶住了他,冷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死别死在文潇怀里。”

赵远舟故作委屈:“没关系,我活得太久了,有些厌了。好巧,我单名一个厌字。”

卓翼宸冷哼:“人如其名。”

赵远舟哀伤道:“嗯……我罪孽深重,早该死了。所以文潇你也无须为我难过。”

文潇此时仍没意识到赵远舟在演戏,她的眉眼暗淡下来。见文潇舍不得自己死,赵远舟心里有一种“变态”的喜悦。他看着文潇,又为这场戏加码,继续幽幽道:“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大荒传说吗,死去的妖,会变成日月星辰……”

文潇怔了一下,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话,心中感伤。

赵远舟继续道:“你放心,我不会随便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也可以变成雨,以后只要是下雨天,就是我来陪你了……”

赵远舟作势要闭上眼睛,文潇心中触动,眼眶渐热,大妖对她而言,是失而复得的家人,她开口,声音也有了哭腔。

“我不喜欢下雨天,而且你不是也答应过我,不会随便死的。”

卓翼宸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顿时无语的翻了一个白眼,只见赵远舟手捂着的心口处,金色符文闪烁,衣服上那团血迹也不见了,卓翼宸一把推开赵远舟。

“你这个人,荒唐透顶!”

赵远舟看着卓翼宸已发觉出,心虚地着含糊过去:“卓大人是来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哎,小事、小事。”

文潇见赵远舟又是在演戏,她想如同之前那样,开口怼他几句,但却发现自己心中并不恼火于他骗她的这事,而是终于放下心来,幸好……他是演戏。

卓翼宸看着赵远舟,严肃问道:“当年你为何杀我父兄,离仑说的身不由己又是什么意思?”

文潇回想起了她的梦境,梦中的赵远舟,似被戾气所控,身不由己。

赵远舟道:“我跟你说过,我是一个容器,用来承载天地间的戾气。在某些特定时刻,我会控制不住戾气。”

卓翼宸垂下了眼睛:“但杀人就是杀人。这个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已,有人因为穷困潦倒而抢劫,因为仇恨而杀戮,因为被逼到绝境而作恶。冉遗也是因为被齐老爷所害,才会拿起屠刀。但这都不是他们能逃脱罪责的理由。”

文潇心中复杂,她知道小卓说的没有错。

赵远舟看着卓翼宸,轻松地开口,目光却是坚定:“卓大人不用担心,待寻回白泽令,欠你的我一定会还。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

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死了,只是死之前,还有些事要做。

文潇收敛复杂的心绪,岔开话题道:“好了,你们的恩怨日后慢慢再论,我们还得去找裴大人汇合,赶回去复命,他怎么办?”

文潇指了指地上已经被绳子捆起来,还昏迷着的齐老爷。

卓翼宸道:“他犯的是人命案,和妖无关。带回去让大理寺的人来接手吧。”

继续阅读:第七章 故人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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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归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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