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求婚吗?
这么突然,还这么郑重其事的……
求婚的道具,不是戒指,竟然是手枪?
穆晚舟盯着那支毛瑟枪心里忐忑得直打鼓。
但同时,一股难以言说的期待和害羞也涌上心头。
季昀仍旧维持着递枪的姿势,眼神定定地注视着她,仿佛要等到她说出答案。
“我才不答应呢。”穆晚舟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撇过脑袋移开视线。
季昀还是听到了,立刻问“为什么?”
“谁叫你是个大骗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出口的话口不对心言不由衷。
“我可没有骗你。”
“那你说说,你到底要做什么的?!”
穆晚舟想知道他的间谍工作到底要对付谁,是不是会有危险。
但季昀自然理解成自己本来的身份。
短暂的沉默,打破了原有的旖旎气氛。
穆晚舟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季昀一时语塞,把枪塞进穆晚舟的枕头下,“我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对你有所隐瞒。”
“哼,有什么区别?”
不还是大骗子一个,藏头露尾,动机不纯。
“我对你是有所隐瞒,但绝不欺骗你。”
“那你发誓……”
“我发誓,绝不会伤害你最在意的家人。”季昀一下子就猜到穆晚舟想说的话,对此作出承诺。
穆晚舟心下稍安,那还差不多。
毕竟,她可不能为了一己私欲,置家人安危于不顾。
“你好好睡,我走了。”
季昀摸了摸穆晚舟的脑袋,注视半晌,随后转身离开房间,带上了门。
留下穆晚舟靠在床头坐着,对着清冷的月亮,独自思考。
所以,我今晚是要他进来,是要干嘛来着?
怎么又被他蒙混过关了?
“我对你是有所隐瞒,但绝不欺骗你。”
这句话最近时不时就会出现在穆晚舟脑海里,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这两种行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隐瞒不就是欺骗,欺骗不也是为了隐瞒?
说来说去,他还是不愿意坦诚相待。
穆晚舟只想揪着季昀问清楚,但奈何他真有本事,总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真是个吃干抹净就跑路的臭流氓。
穆晚舟忿忿道,好在自己落了把枪。
那支德国毛瑟再次被她锁进了保险柜里。
看起来这是他很重要的宝贝,事关身家性命的东西都交给了我,那他对我是真心的吧?
如果他敢骗我,那我就用这把枪在他心口开个洞。
季昀并不知道穆晚舟每日盯着自己瞧时都在想些什么,自认已经跟她达成了默契和共识,她收了枪便是默认当自己媳妇儿了。
那剩下的,就是搞定穆家上下,揪出幕后黑手了。
等到这边的事情一了,他就要和张峪洋换回身份,让穆晚舟坦坦荡荡当自己的司令夫人。
就这样,靠着从未有过的死缠烂打,季昀凭借张峪洋的身份,以做倒插门女婿的名义留在了穆家,继续查探爆炸案的线索。
他计划白天扮演好这个上门女婿,摸清布局和路线,到了夜间再在穆公馆里暗查,若是能依靠女婿身份接近穆家的管理层,那就更加方便行事了。
显然,季昀的估计过于乐观。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一场漫长而严峻的考验。
穆家家大业大,祖上也有收上门女婿的例子,但太多因为牵扯了旁系的利益而致使穆家受损,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套又一套规定,以保证穆家的肥水不会流向外人田。
因此要当穆家赘婿,条件和要求都是非常严苛的。
自从答应加入赘婿的考核,季昀在穆家的待遇就不再是救命恩人座上宾,地位直接退到了仅次于下人的程度。
就连身上的着装,也从过去光鲜亮丽的高级定制,换成了便于随时开工的粗布短打,美其名曰磨练他的脾气心性。
穆家的对赘婿的要求是,审美和品味一定要有,但是生活质量不能过度追求。吃得了苦中苦,才有资格享受穆家的荣华富贵。
三月初三这日,季昀正式以张峪洋的身份应聘,加入了穆家赘婿的考核当中。
在所有看热闹的人群队伍里,穆晚舟自然是那个兴趣最大的一个。
她倒要看看,这个自大的家伙能为了自己做到什么程度。
首先,身为穆家的赘婿,第一要义是懂得亲睦孝顺。
遵循“恭谦敬顺”的原则,避免与任何家庭成员之间产生冲突,这些家庭成员里,除了穆家一家老小,竟然还包括那只德牧。
季昀要想办法取得众位姨太太的好感,要跟弟弟妹妹们和睦相处,还要跟凯撒交好。
要知道,他跟那只名叫凯撒的德牧仿佛天生不对付,现在却被迫每日带他遛弯儿健身还要泡澡按摩。比起让他伺候人来,徐家慧似乎更乐意用一只狗来羞辱他。
但季昀也不是吃素的,征服过东北虎的他,难道还搞不定一只小小的猎犬吗?
季昀先是设法接近了凯撒的专属美容师,也就是给它修剪毛发的。
当年京城里给达官显贵修辫子的御用剪子,如今随着时代变迁,被沪城富商重金花买来替狗狗修毛。
徐家慧偏就喜欢这样的优越感,即使是在花钱方面,也充满了征服欲和压迫感。
徐家慧喜欢这只德牧,也是因为它的毛发纯正,通体黑得发亮,威风凛凛,凯撒自己显然也对形象满意不已,每次经过镜子和玻璃反光,总忍不住逗留。
季昀找上美容师,三言两语忽悠他交出了手中的剪刀和推子。随后朝着被拴住的凯撒,露出蓄谋已久的坏笑。
三剃两推,寥寥几下,狗毛四下飞舞。
不一会儿,一个足以让徐家慧出门丢人、让凯撒尊严扫地的逆天造型诞生了。
没人知道后续徐家慧花了多少重金修补,但即便如此仍旧没能帮助凯撒恢复昔日的威风。徐家慧为此大为光火,不再盛气凌人地带着他到处遛弯儿。大家只知道凯撒为此抑郁了不少天,不仅再也不逢人就嚣张地嗷嗷吼叫了,见着人群还学会了绕道走。
可见其心理创伤之大。
穆晚舟对着垂头丧气的凯撒不敢认,“你真的把它调教好了?怎么办到的,太厉害了。”
凯撒的确再也没脾气,不乱吼乱叫也不到处咬人了。
此时垂着脑袋丧眉搭眼,哀怨的眼神看着季昀。
这才哪儿到哪儿,这还只是前戏呢。
季昀的目标可不是通过打击一只德牧来实现对徐家慧的报复,而是要训练凯撒为己所用,必要时刻能够帮自己在穆家过关。
通过日常的投喂和被冷落后的独宠,季昀在凯撒心里的地位与日俱增。获得对方的绝对信赖之后,季昀便开始在休闲时间针对凯撒进行特殊的秘密特训。并不是特别的方法,而是喂食和受罚时所做的应激反应测试而已,便于让凯撒学会自我管理,对自己释放的信号能够有第一时间的敏锐洞察和反应。渐渐的,凯撒脱离了一只宠物狗的低级趣味,脱下门面担当的招牌,回归了德牧原有的聪慧天性和格斗本能。无形中,他已经被训练得只受一人的差遣,正是季昀。当然,对外人的时候,凯撒依旧是那副可爱撒欢不会引起人们警觉的样子。
当穆家上下,看着曾经恶劣的凯撒在季昀的指令下撒泼打滚卖萌后,属实是惊掉了下巴。徐家慧对着自己不争气的爱宠,恨铁不成钢得巴不得一脚踹断它龇起的大牙。
这么凶悍的猎犬,都让他给驯服了。
可真有他的。
对季昀来说,驯狗只是一场游戏。对他来说最头痛的,还是与穆家的这帮女人打交道。
穆家的女人多,还酷爱打牌和下午茶这种无聊的社交。年轻点的女孩子们精力旺盛,不上课的日子里,一般都相约出去逛街看电影;家里的姨太太不愿出门时,就会聚在花园里打打马吊,往往缺人了会喊上穆晚舟一起。穆晚舟依旧是好打发的脾气,很少说个不字,久而久之变成了牌桌上的常客。
打马吊的时候,季昀便跟在穆晚舟身边,不时为她端茶倒水备茶点,替她按摩肩颈。
不用说,这也是赘婿考察的基本流程。
要丢得下男人的自尊心和面子,将伺候好妻子当成第一要务。
一开始的时候,穆晚舟还有些扭扭捏捏不好意思,面对穆家上下的侧目,季昀却是适应得比穆晚舟还快。显然,他很享受这种公开场合能跟穆晚舟近距离亲密接触的机会。比起两人的肢体接触,眼神交流更是明晃晃要惹火得多。
在这段闲暇时光里,他能从牌桌上得到穆家不少的内幕八卦,有时候还跟“自己”有关。
比如,最近公馆区最大的新闻,便是有新邻居要搬过来。
“听说公馆区新来的邻居,是司令部新上任的副司令。姓季。”
朱萋萋总是热衷于分享第一手消息。
季昀眉毛抬了抬,这个沈易,动作倒是挺快。
不用说,把刚出院的张峪洋安排住在隔壁,是他的馊主意。
“新司令?多大年纪,成家了吗?”
尽管徐家慧性格跋扈,却也和全天下的母亲一样,永远在操心女儿的婚事。
她今日仍是一袭明艳的红色旗袍加披肩,新做了罗马卷的发型,长指甲染成最时兴的玫红色,碰到翠绿的麻将时总能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也收到风声,对这个新来的沪城司令难得提起了兴趣。
“年纪倒是不大。没听说带了女客,倒是有不少高官政客送了助理秘书过去。”
“晚舟这下是有着落了,晚晴可以努努力啊。”
“想必是个风流浪荡的纨绔子,我们家晚晴能不能降得住……难说。”
季昀冷不防打了个喷嚏,穆晚舟出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谁要降他?
回头一定要交代沈易,阻止穆晚晴接近张峪洋。
徐家慧牙尖嘴利,又记恨凯撒的仇,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因此时不时挖苦讽刺季昀。
“不过再风流,人家也是贵为司令,在沪城呼风唤雨。不像有的人,生来就是下等人,只能在这里端茶倒水伺候人。”
这语气一如既往地中伤他人爽快自己。
牌桌上的几位,都侧过头来看穆晚舟和她身后站着伺候的季昀。
穆晚舟正要推牌起身,被季昀一把按住,“你打你的,我按我的。”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被三言两语击碎了。
再说了,他们口中可以呼风唤雨的司令大人,可不正在穆家做着伺候人的下等人工作。
只不过,这份工作现下对他来说,可是乐意至极。
季昀朝穆晚舟微微摇了摇头,手上的力道继续不轻不重地按在她的肩颈上。
经过那晚上的“交流”,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亲近了不少,就连身旁的人都能察觉得出朦胧暧昧了许多。
穆晚舟见季昀并未放在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替他声张。
“姨娘,阿洋是为了我才做这些平时不会做的事。”
“是啊,上门女婿嘛……”徐家慧阴阳怪气地嘲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喽?来,给我倒杯茶。”
听到姨太太们要茶水,一旁的邱姨捧着茶壶上前。
“还是要红茶吗?我来就好。”
徐家慧随手捏起杯子的耳把,杯口调向季昀的方向,明摆着让季昀亲自倒茶。
众人的视线又都投向季昀。
这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吧,毕竟是个大男人,还是有头有脸的医生……
季昀安抚性地拍了拍穆晚舟地肩膀,不卑不亢地转身,从张妈手里接过茶壶,一丝不苟将茶水斟上。
茶水漫到杯口差三分之一的距离时,再稳稳停下。
“过满则亏。”季昀解释道。
“学得倒是挺快。”徐家慧这才满意地喝了。
虽说是小地方来的,倒是大肚能容,没有小家子气。
这小子还可以嘛。
就不知道,这份气量是冲着什么了。
徐家慧一直觉着这小子没那么简单,但也无心过问,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又打了半圈下来,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照进眼睛里,穆晚舟不自觉眯了眯眼,以手遮阳。
“太晒了?”
季昀挪了下位置,不动声色替穆晚舟挡掉一部分日光,穆晚舟冲他笑了笑。
“阿洋真会心疼人,晚舟还是好福气的!”
朱萋萋见缝插针,担起了夸夸的责任。
“这花园阳台啊,美是美,就是也太晒了。搞得人一点精神都没有。”
魏雪枝摸了张牌,随意丢出去,哈欠连连。
不喝酒时的魏雪枝,总是像被抽走了浑身的精气神,总是恹恹的。
只有面对儿子嘉树时,她才会迸发出生机。
“这些日子阿洋不是陪着打牌就是陪着逛街,端茶送水任劳任怨的,哎呦晚舟你放心噢,阿洋的考核肯定高分通过。”朱萋萋似乎满怀期待着二人修成正果。
“借你吉言,阿洋哥他肯定很高兴的噢?”穆晚舟也笑意盈盈看向季昀。
仿佛被魏雪枝的困意传染,穆晚舟也跟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手掩了掩嘴巴,穆晚舟眉眼弯弯,像一只午后困顿的小猫。
“累了?”
“嗯,有些困了。”
从刚才开始,穆晚舟就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大家热烈讨论的话题也懒得参与。
坐了三个小时的麻将桌,让她只想赶紧离开。
“那你上楼休息。”季昀帮穆晚舟拉开椅子,扶她站起来。
“可是这……”
“哎哎哎,三缺一,让我怎么玩儿?”徐家慧捏起烟杆子,不满地敲了敲牌桌。
马上就赢了,哪有临时撤的道理。
“我来替她。”季昀道。
“你?你行吗?”穆晚舟不确定道。
“你什么时候学的?”
“稀奇,你试试。”
“还从没见过哪个男人上麻将桌的。”
季昀冲穆晚舟点一点头,“你打的时候我看着呢。”
“那好吧。”
穆晚舟依次跟姨娘们打了招呼,轻步离开,独留季昀对着穆家的三位姨太太。
季昀大马金刀地坐下,摸到一张幺鸡,利落地推出六筒。
“哎,碰!”朱萋萋惊喜不已,“哎呀阿洋,你旺我啊!”
季昀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视线从徐家慧、魏雪枝和朱萋萋三人手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徐家慧那印着火焰标记的烟杆子上。
如果手榴弹真是出自穆家,那他们一定还有别的生意。
季昀边打牌边打听,主动搭话起来,“二姨太这金烟杆不错。哪里买的?”
徐家慧瞧了一眼自己的烟杆子,内心得意,面上却显出挤兑的神色。
“这东西你可要不起。三万!”
丢出一张三万的牌。
果然啊,就是个看钱的穷小子,医生如何,名校毕业又如何?
没钱就是志气短,处处显着寒碜。
想到这里,她还是更坚定要把女儿嫁给有权有势的豪门的想法。
这么看来,那个新来的副司令,倒是个香饽饽,可以争取一下。
也不知道那死丫头疯去哪儿了,胳膊刚好点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算你有眼光。”朱萋萋插嘴道,“这是托人专门定制的,市面上可买不到。”
“噢?怪不得了。”季昀装作好奇的样子,“这么别致的设计,是穆家的商徽吗?”
“这才不是穆家的呢,这是徐家码头的标记。”
徐家……
难道是徐家慧的大哥徐啸天?
季昀思忖着,打算得空去西街码头再探探。但他如今事多,得想个法子好脱身才行。
这恐怕还得穆晚舟来打配合。
正想着呢,另一边,穆晚舟上了楼,却并未去自己房间,而是转入了上一层楼道狭窄的隐蔽阁楼。
阁楼被大片的藤蔓包围,四季清凉,只是偶尔存放杂物,并不常有人来。
“妈,你找我?”
魏氏站在窗边,从阁楼的视角正好能看到花园阳台处打麻将的几人。
刚才穆晚舟正是察觉到母亲用镜子反光发出的信号,才借故想睡觉退出牌局。
“有人最近在查爆炸案的线索,查到了我们的那批货。”
穆晚舟听到了军火走私泄密的消息,顿时紧张起来。、
明明知道这间阁楼里不会有其他人,还是局促地四下环顾了一番。
“啊?那怎么办?”
“我已经找到了很好的隐藏地点,放心,暂时还是安全的。”
“那就好。”穆晚舟放下心来。
军火的生意,她才接触不久就出了那么大的事,这次……
随后母亲的一句话,让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保险起见,我要你去接近一个人,从他身上探听点消息。”
“什么人?他跟爆炸案有关吗?”
魏氏转过身,凌厉的视线对上穆晚舟的,眼睛微微眯起。
“警备司令部新来的副司令,季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