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张峪洋就跟着沈易坐上司令部的专用轿车，来到了颐和路的公馆区。
张峪洋新置办了一身白色西装，套着时兴的小马甲，配上一副全新的金丝边眼镜，活脱脱一个当世翩翩贵公子。两人的身影一出现，便引起了附近的人纷纷侧目。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辆车牌标记着军用的政府小轿车。都说住进这公馆区的非富即贵，这不，又来了一个达官显贵。
在沈易的示意下，张峪洋踏进这片原本一个多月前就该走进的公馆区，脸上的表情懵懂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沈副官，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住的地方？好漂亮啊！”
四月草长莺飞，公馆区的绿化一向又做得精致，每个月主打的花色和种类都不一样。
上个月还是粉嫩的桃花和樱花铺满大道，彰显早春时节的朝气蓬勃。如今路边的花坛已经摆满了新鲜盛放的郁金香，都是荷兰空运过来的瑰丽品种，姹紫嫣红在清一色暗灰砖瓦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惹眼，仿佛也在喧闹着迎接公馆区新来的客人。
“是的，司令。”
“你别这么叫，还没正式上任呢。”张峪洋摆摆手，“再说了，那不是副司令嘛……”
没转正那是因为季昀的老子季九江还在，头衔上不便跟督军持平。除了张峪洋本人，司令部里的其余人都知道，他既然都来了，照这情况成为正司令是迟早的。
“好的，少帅。”
“我们要住的地方在哪儿？你都打点妥当了？”
“请随我来，少帅。”
沈易带着张峪洋走向西南方向，他打听过了，那里空置着的有一处宅院，距离穆家不远，正适合安顿这位冒牌司令，还能更方便他了解真少帅季昀的动向。
跟牙行交接完，沈易出手豪横，馋得对方不停地殷勤介绍，还自荐要帮他们置办新乔迁的家居用品。沈易倒是无所谓，甩出三千块大洋，让他们把基础设施配套好就行。
张峪洋眼巴巴望着，心里那勤俭节约的DNA反复跳动。
怎么，我过去的生活如此奢靡的吗？
他们要住的地方，正是先前杜祁钰家所在的暮紫园。
自从杜家没落后，暮紫园就一直空着，新邻居搬来的消息一下子引起了公馆区的骚动。大家纷纷打探，是谁出手如此阔绰，毕竟暮紫园的出租价格就不低，这人一来就是直接买下。打听来打听去，竟然就是那位风云的少帅季昀，警备司令部新来的副司令！
消息很快传到穆公馆，穆家的女人们纷纷精神为之一振。
“那位季少帅，这么有钱吗？”穆晚晴也心动了，拖着还未痊愈的手赶来听八卦。
穆镛总共三个女儿，大姐穆晚霞因为一场车祸失去了未婚夫，再也站不起来，对婚姻嫁娶再也没有兴致，一直陪着奶奶住在远郊北苑，远离沪城是非；二姐穆晚舟如今算是确定了亲事，那乡下小子张峪洋也已经登堂入室，自然也不在谈婚论嫁的队伍里。因此，穆晚晴觉得自己毫无疑问，会是那个代表穆家前去攀交情的。去之前，当然要多打探打探了。
“哦呦，他可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怎么了不得了，展开说说？”
“在奉城的时候不到十八岁就当了少将，现在才二十，已经是警备司令部的副司令了！”
“是嘛！那么年轻呢？那可真厉害！那他喜欢什么呀？”
穆家表亲的姊妹们也都聚了过来，齐齐加入了对这位新邻居的讨论中。
“他呀，听说喜欢的东西可不少，网球、马术、剑术……噢、还喜欢开飞机坦克！”
“天呐，什么家庭背景啊能玩得转这些！”
“江北三省总督军的儿子，你以为呢？”
“那他一定不好接近吧？我们怎么认识他呀？”
姑娘们趴在一起边嗑瓜子边大声密谋，一点没把在一旁忙活的季昀当外人。
“麻烦抬抬脚。”
没错，他们眼中贵不可言的督军儿子、能开飞机能驾驶坦克的少帅季昀正一身朴素短打的着装，拿着块抹布仔细擦拭桌椅的镂空雕花。
几个姑娘听话地抬起脚面，感兴趣地继续他们的话题。
季昀用抹布将掉落的瓜子皮一一擦干净裹起。
“那他长相呢，他长得怎么样？”
“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你见过？”
“没见着正脸，但是见过他从小汽车上下来，那派头那打扮，就是个背影都迷死人了。”
“说不定正面一脸麻子呢！”穆晚晴笑嘻嘻刻薄道。
季昀看到穆晚舟下楼来，走了上去。
“要出门？”
穆晚舟点点头，“我再去挑挑看，今天这礼就要送了。”
“别发愁了，我找人帮你修好了。”
“你……修好了？”穆晚舟大跌眼镜。
还能这样？
“嗯。等会儿就拿给你。赶得及送贺礼的。”
原来他一直记挂着我的事啊。
身后的姊妹们邀请穆晚舟加入群聊。
“晚舟，你见过新邻居没有？”
穆晚舟摇摇头，如实回答，“没有。”
“那……”穆晚晴坏笑着，对季昀拧断了她的胳膊还很记仇。“麻子司令和你身边这个绣花枕头，你选哪个？”
穆晚舟看了一眼季昀，故意说，“有钱又有权，当然选司令了。长得再好看，拉了灯都一样。”
自然是引起姑娘们一阵低低的哄笑。
“怎么的，那个司令真的是麻子？丑得见不了人？”穆晚舟轻声询问。
季昀无语，伸手戳了一下穆晚舟的脑袋。
“就是不知，他家里娶过亲没有？”
已经名草有主了，季昀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没有没有！”
“怎么可能？他可是奉城督军家的，这样的家世，就算不着急娶妻，肯定也收了偏房了。”
“那你是不知道，老季家可是个顶个的痴情专一。他老子奉城督军，收复了江北三省，一辈子只有一个原配夫人，偏房妾侍一个没有。他家长子也只娶了妻，没纳妾。”
“我也听说过，竟然是真的嘛！”
“这么说，他也会这辈子只要一个女人喽？哎呀，我要是跟了他，岂不是唯一的司令夫人！”
穆晚晴拖着打石膏的手，忍不住美滋滋地星星眼憧憬。
仿佛未来司令夫人的好日子正等着她。
季昀暗暗在心里记下，千万让沈易带张峪洋远着点儿。
徐家慧进门听到，最受不了女儿这不知几斤几两的样子，不由得泼凉水道，“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副模样，哪个瞎了眼的能看上啊？”
穆晚晴遭受暴击，“我哪里不好了，再说了，就算不好看也是你生的！”
朱萋萋习惯了这对母女平时的互相伤害，此时降低存在感默默离开，省得再次当了炮灰。
“人家是督军儿子，堂堂少帅，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呢？相貌平平，脾气还差，平时让你练个一技之长你也坚持不下来，这会儿想拿下这样的好男人，除非脱光了往上扑。”
“妈！”穆晚晴气红了眼睛，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你到底想说什么？”
“妈说的是事实。”徐家慧白了女儿一眼，为她的不开窍怒其不争。“话糙理不糙，妈顶多能把他约来吃顿饭，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琢磨什么呀，不就是看他喜欢什么自己练什么呗。
现学也不赶不及啊。
难道妈妈的意思是……
穆晚晴暗忖，叫我……下药？
把生米煮成熟饭吗？
圣玛利教堂。
位于颐和路南侧，由英国著名的建筑师乔治爵士设计，建筑带有明显的哥特风格。
红砖墙面，排柱拱廊，彩色玻璃，穹顶装饰着精美浮雕。教堂里是大理石的地面，设有圣坛、讲经坛、洗礼池，座席是靠背穿藤的长椅，椅背钉着捐献者姓氏的铭牌，座席正对着的是巨大的圣母浮雕像。
季昀和沈易便是选在了离公馆不远的此处进行信息的交接。
不做礼拜的教堂，通常没有什么人来。夕阳的余晖通过玻璃折射进教堂，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沈易等在讲经坛前，一声清悦的声音想起。
“张峪洋搬进来了？”
听到是季昀的声音，沈易立刻转过身来。
“是……”
等他见到季昀的打扮，不由得瞠目结舌，后半句直接吞进了肚里。
“少帅？”
“认不出了？”季昀洒然一笑。
“倒也不是。您最近在穆家……吃不少苦吧？”
他要是知道，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到了穆家，为了当上上门女婿，每天天不亮就干活，受着女人堆里的窝囊气，可不得心疼坏了。
“我要的东西呢？”
“噢。”沈易从藤椅上拿起一个礼盒，打开给季昀看，“这个。”
正是一方白玉雕龙砚台。
“按照您的吩咐，买了一模一样的。”
季昀点点头，端起来看看。
白玉龙神态逼真，包浆均匀，品相一流。
像，很像！
“这是要送给穆小姐的？”
“不是，这是送阿洋的入职贺礼。”
“……”
“最近有什么情况？”
“乔迁新居，司令部的也都送了礼金来，这是礼单。”
季昀放下砚台，接过礼单扫了扫，忽然想起什么事。
“听说你选的地方是……暮紫园？”
“是啊。这片公馆区，空置的就是暮紫园和朗西园。”
“那怎么不搬去朗西？”季昀蹙眉道。
沈易难得有些摸不透季昀的脾气，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不是他想住近一点吗？
“朗西园离穆家有点远。我这不是……怎么，是不合适吗？”沈易揣测道，“要不，再换换？”
“没有。不用。”季昀将礼单折好。
“您还有什么吩咐？”
“司令部那边，什么时候正式入职，他（阿洋）搞得定吗？”
“下周四。您放心，一切有我。”
“穆家这边……”季昀刚要说话，却听到什么，食指压在嘴唇上，做噤声状。
二人听到不远处传来动静，正往教堂的方向赶来。
默契地对视一眼，身影双双隐入讲经坛后。
不一会儿，穆晚舟追着小猫的踪迹跑了过来。
“猫司令，不要乱跑！”穆晚舟呼喊着，四处张望，“猫司令？你在哪儿呢？”
原来是她啊……
虽不至于麻烦，倒也不好解释自己在这里跟人干嘛。
两个大男人毕竟手长腿长，季昀稍微抬个头就碰到了石壁，瞬间引起了穆晚舟的注意。
“谁？谁在那儿？”
穆晚舟踮着脚猫着腰，悄悄接近圣母雕像。
四下无人，空荡荡的只有自己的声音回荡。
穆晚舟以为自己听错，刚要转身，视线忽然被什么吸引住。
季昀也想到什么，露出懊恼的神色。
沈易不明所以，用口型无声询问，怎么了？
那个礼盒……那个砚台……
还放在桌上呢！
这下自己和人偷偷见面的事情，岂不是要败露了？
不知道这时候跳出来说沈易就是那个能工巧匠，帮忙修补好了她信是不信。
果不其然，穆晚舟看到了桌上熟悉的包装盒，打开一看，正是自己那个砚台。
咦？怎么在这儿？
穆晚舟端起来仔细观察。
修得这么天衣无缝么？
伸手摸了摸。
这龙眼，我记得断裂过啊，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真的有这么神奇？
这是谁修好的？
“阿洋？”穆晚舟试着问了问，“阿洋是你吗？”
季昀一手撑地，打算站起身，眼神示意沈易找机会溜走。
然而还不等他现身，“喵呜”一声，猫司令和张峪洋的声音同时响起。
“请问，这是你走丢的猫吗？”
穆晚舟循声回头望去，张峪洋一身白色西装抱着小猫，出现在光影里。
他的声音正如他的人，清新柔和，又有力量，让人如沐春风。
讲经坛后的两人自然也听出了来者是谁。
猫司令乖乖趴在张峪洋的胳膊上，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张望，在看到穆晚舟后，兴奋得喵呜喵呜地直叫唤。
“看它好像走丢了，所以我带着找过来。”
“你是……”穆晚舟出声询问。
张峪洋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你好，我姓季，是新搬来这边的邻居。”
“季？”穆晚舟喃喃念着，“季昀……季司令？”
张峪洋露出意外的神色，带着些许欣喜和期盼。
“你知道？难道说，你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