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我返来啦!”阿妹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朝屋里喊道。
静悄悄的,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阿妹把行李放在门边,踩着略有潮湿的红砖地往里走。老宅似乎比几年前的记忆中小了许多,也暗了许多。
“阿妹啊,是你吗?”阿嬷从厨房探出身来,围裙上沾着面粉,“哎呀,怎么不先说一声就回来?我正做红桃粿,明日要拜阿娘跟老爷呢。”
阿妹上前拥抱阿嬷瘦小的身躯,闻到了熟悉的香火和食物混合的味道。“公司放长假,我就
想着回来住几天。”
“好,好,你停我,我带你来去拜下老爷”阿嬷说。
阿嬷带我走到雨庵,进门后放好贡品,点上三炷香,走到神龛前拜了拜。缭绕中,阿妹注意到阿嬷眉头微蹙,似乎心事重重。
“阿嬷,家里没事吧?”阿妹问道。
阿嬷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雨庵那边,近来不太平。”
雨庵是灵泉边那座小庙,供奉着风雨圣神。阿妹记得小时候每逢初一十五,阿嬷都会带她去上香。后来他到城市读书工作,渐渐忘了这些习俗。
“怎么不太平?”
“这两月来,每逢初一十五就落雨,雷电交加,从未间断。村里老人说,这是老爷显灵,有事要交代。”阿嬷的声音更低了,“更怪的是,有人半夜经过雨庵,听见里面有哭声。”
阿妹不以为然地笑了:“可能是猫叫吧,阿嬷你们想多了。”
阿嬷摇摇头,不再多说。
那夜,阿妹躺在床上,听见窗外雨声淅沥。老宅的屋顶有处漏水,水滴有节奏地落在接水的铁桶里,叮,咚,叮,咚,像某种古老的有节奏的节拍,催她入眠。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阿妹出门走走,村里变化不大,只是多了些新楼房。走到村口,他看见雨庵前围了几个人,正在议论什么。
“妹尼?是阿妹尼吗?”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女子认出她,“我是阿老姑啊,你小时候抱你的那个!”
阿妹这才认出这个老姑,两人寒暄几句后,老姑指向雨庵:“来看热闹啊?昨晚这里又出怪事了。”
“什么怪事?”
“阿老伯昨夜路过,看见雨庵里有光,凑近一看,你猜怎么着?牌位自己在动!”老姑旁边那个妇人说得眉飞色舞,“老人说是风雨圣神显灵,要我们重修庵内外哩。”
阿妹走近雨庵。那是一座小小的建筑,灰瓦白墙,历经风雨已显斑驳。门楣上“雨庵”二字依稀可辨,两旁对联已被岁月侵蚀得难以辨认。
庵内昏暗,只有一盏长明灯摇曳。中奉的风雨圣神虽色彩剥落,但眼神依然炯炯,仿佛能看透人心。供桌旁边石牌刻着历代捐建者的名字。
阿妹注意到,供桌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趁没人注意,他弯腰捡起一看,是枚银色的纽扣,样式新颖,不像这个时代用的。
接下来的几天,阿妹走访了村里的老人,听他们讲述关于雨庵的传说。最年长的老伯已经九十三岁,他说雨庵始建于明代,是为祈求风调雨顺而建。
“1943年大旱,田地龟裂,禾苗枯黄,田物无一收获,粮食紧缺”阿老伯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说,“全村人在雨庵前跪了三天三夜,终于在初一那日求来大雨,那年要不是风雨圣神显灵,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哩。”
“那现在为什么会有怪事发生呢?”阿妹问。
老伯神秘地压低声音:“圣神有心事未了呗。”
农历十五转眼就到了。从早上开始,天色就阴沉沉的。阿嬷准备了供品,阿妹陪她去雨庵拜老爷。
“你好不容易回来,快去拜拜老爷,保平安顺。”阿嬷塞给阿妹一捆香。
下午开始,雨果然如期而至。阿妹撑着伞,陪阿嬷走向雨庵。路上遇见几个村民,都拿着香烛供品,神色恭敬中带着些许不安。
雨庵里烟雾缭绕,挤满了来来往往上香的村民。阿妹注意到,供桌上除了传统供品,还多了几样新奇东西:一盒包装精美的饼干、一瓶洋酒、甚至还有个塑料玩具车,还有奶茶等等
“现在人都不知道规矩了,供这些现代东西,老爷哪会喜欢?”阿嬷嘀咕着,摆上自己亲手做的红桃粿和发粿。
阿妹上完香,站在角落观察。雨水从屋檐滴落,形成一道水帘。来来往往,表情各异:有虔诚的老者,有好奇的年轻人,还有被父母强行拉来磕头的不情愿的孩子。
一个身影引起了阿妹的注意。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不合时宜的厚外套,没打伞,浑身湿透。他不上香,只是远远站在一棵榕树下,望着雨庵。
当那人转身离开时,阿妹瞥见他的外套袖口——少了一颗纽扣。
雨稍小些时,阿妹借口有事,沿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泥路上有脚印,深一脚浅一脚,显示走路人有些踉跄。脚印通向村后的老厝区,那里多是废弃的空屋。
在一间半塌的老屋前,脚印消失了。阿勇犹豫片刻,推开虚掩的木门。
屋里阴暗潮湿,墙角有蛛网摇曳,基本不能住人,男子坐在一张破竹椅上,正试图点燃一堆 柴火。见阿妹进来,他吓了一跳,手中的火柴掉在地上,被漏到房屋里的雨水打灭。
“你是谁?想做什么?”男子警惕地问,声音沙哑。
“我叫阿妹,是本村里的。”阿妹尽量让语气平和,“我看见你在雨庵外面一直看着庵里...需要帮助吗?”
男子打量阿妹许久,似乎确定他没有恶意,这才稍稍放松。“我没地方去。”他简单地说。
阿妹去买来食物。男子狼吞虎咽时,阿妹注意到他手指上有许多细小伤口,像是被什么工具划伤的。
“那些供品是你放在雨庵的吗?”阿妹突然问。
男子愣了一下,缓缓点头:“我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些...想谢谢老爷。”
“谢什么?”
男子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讲述他的故事。
他叫阿财,来自邻县。两个月前,他开车经过山路时遇上山体滑坡,连人带车坠入山谷。昏迷前,他看见一座小庙的轮廓,“等他醒来,已经在医院了。医生说是个老人发现了我,叫救护车后就不见了。”阿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小像,“这是在我手里发现的,应该是雨庵里的东西吧,我醒来就握着它。”
阿妹认出那是雨庵里供奉的小型风雨圣神,之前有庵内管理的人作为护身符出售。
“所以我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来拜谢。”阿财说,“但我没钱修庵,只能偷偷放点供品。晚上有时去看看有没有漏雨,想修补一下...”
“那哭声和移动的牌位呢?”
阿财不好意思地低头:“那庵有地陷,牌位因为地基不平会滑动。哭声...其实是我修补时不小心锤到手,痛得叫出声。”
谜团解开了,阿妹却感到一丝失落。原来没有什么超自然现象,只是一个感恩的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报。
阿妹带阿财见了村里长辈。大家被阿财的知恩图报感动,决定正式组织起来重修雨庵。阿财虽然贫穷,却有力气和技术,主动提出负责修缮工作。
重修雨庵那日,全村人都来帮忙。男人们爬上屋顶换瓦片,女人们清洗神像和牌位,孩子们帮忙传递工具。阿妹发现,雨庵的梁柱上刻着许多文字,记录着历代重修的历史和捐资者名字。
在主梁上,阿妹发现了一行刻得深深的字:“民国卅二年,大旱求雨得应,合村重修以谢神恩。”正是老伯讲的那次求雨灵验的事件。
“这里还有字!”一个年轻人喊道。他在墙角发现了一块石碑,上面记载着雨庵最初的修建:明代嘉靖年间,台风肆虐,一艘渔船在附近海域遇险,船员们向天祈祷后,风雨突然平息,他们幸存上岸后建了这座小庵以谢神恩。
完工那日,恰逢初一,村民们准备了隆重的谢神仪式。雨庵焕然一新,仪式开始前,天空又开始飘雨。村民们面面相觑,不是说怪事已经解开了吗?怎么又下雨了?
阿嬷却笑了:“初一十五落雨,是老爷的习惯了,是念旧。”
仪式照常进行。香烟缭绕中,阿妹看着风雨圣神慈祥而不失威严的面容,忽然理解了这座庵对村民的意义。它不仅是祈求风调雨顺的地方,更承载着代代相传的记忆与感恩之心。
离开老家前,阿妹特意去雨庵上了香,不再觉得这是迷信,而是一种文化传承,一种对自然的敬畏跟尊重,对生命的感恩。
“听说没?隔壁村也显灵了,说是土地公托梦要修庙...”
“真的假的?现在神仙都排队显灵啊?”
返回公司的高铁上,阿妹听到隔壁跟前后在探讨着老爷的奇迹。
阿妹望向窗外,雨后的田野青翠欲滴。他微微一笑,知道这不过是又一段关于信仰与感恩的故事的开始。在这片土地上,神奇的故事永远在流传,每一次风雨都有意义,每一次祈祷都有回响。
就像雨庵楣上那副新刻的对联:
“风调雨顺谢神恩,国泰民安感天德。”
初一十五,雨依旧会准时落下,感召着念念不忘,必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