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墨家的剑法
辛昕新2023-11-07 10:203,520

   卯时初刻,夏攸等人聚在酒坊之内。

   三年前荀坤意外到访,身受重伤,夏攸以医术救活他。又经数月相处,发现他对酿酒有着浓厚的兴趣,便将此处交给他来看管。

   时光飞逝,经年已过。不论是酒坊,抑或是村市,皆在他的打理下井然有序。他对夏攸言听计从,从不多问无关之事。正因如此,即便他曾夜探小院,夏攸知情后,亦没有追究惩戒。

   不料新年刚过,正值壮年的剑客竟与世长辞,非是死于疾病,而是被杀,尸体像死狗一样被扔在村口。凶手何其嚣张,对桃花村来又是何等的藐视,简直不把剑客榜第二的高手朱莹放在眼里。

   “都说说吧!”夏攸斜靠在顶梁柱上,神情凛然,犀利的目光中仿佛要射出箭来,环顾众人,皆有种不寒而栗之感,“到底怎么回事?”

   “村口不是杀人之处。”朱莹率先道,“潼关以西有片树林,那里才是真正的战斗地点,凶手剑法不俗,却也受了伤。”

   “为何要把尸体搬回来?”昭兰困惑地问,“杀人抛尸,哪有往回抛的,放任不管不是更省事?即便是剑客之间的惺惺相惜,不忍其曝尸荒野,也该就地安葬呀!”

   “莫非是挑衅我等?”魏子荣思忖道。

   “此事暂且不论。”夏攸沉声道,“旬悝是怎么离开的?或者说,为何要离开?即便约架,也得先约才是,凶手难道一直在村里?”

   “有可能。”朱莹道,“最近来了不少外人。别有用心之徒混入其中,倒也不是难事。”

   伍越走到夏攸身旁,视线在他和柱子之间来回游走,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依我看,凶手射箭入室,箭身或有独特标记,至少是旬悝认得的那种,他才会追其而去。”言罢,他伸手在柱子上轻点,指出方才所言的依据。

   夏攸侧目,果然在柱子上看到一个崭新凹痕,显然是所伤不久,立刻吩咐道:“孙铁匠,去把你岳父找来。”

   老丁头心结已解,近来气色不错,身子骨也比往常更加硬朗了许多。他已经知道旬悝被杀一事,来时的路上孙铁匠也把找他的缘由告知,所以进门后没有任何耽搁,甚至都没跟众人打招呼,便直奔那处箭伤走去。

   少顷,他轻捋稀疏的白须,视线依然在柱子上,却是在问孙铁匠:“对于箭镞,你怎么看?”

   “双翼镞!”孙铁匠用手指量着宽度,不太确定地呢喃,“莫非是扁平翼?”

   “此箭不是以长弓射出。”老丁头道,“而是弩机。”

   “怎么看出来的?”昭兰好奇道。

   “猜的。”老丁头似笑非笑,“所谓经验,多数时候都是瞎猜。”

   昭兰闻言,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被呛得不停咳嗽。

   “确定吗?”夏攸问。

   “应该可以。”老丁头保证道,“挺杆的韧度不同,入木的角度略有偏差,若以弓射,需避开弓臂,箭支震动不小,弩则不然,机枢触发,直着飞出。此种细微区别,非擅长制弓造箭之人不能洞悉。”

   夏攸重重点头,而后问朱莹:“旬悝的伤口,是什么剑法所为?”

   “似曾相识,却不认得。”朱莹叹息道,“但我从旬悝被杀的那片树林的痕迹,以及他的配剑,可以判断出,他用的是何种剑法。”

   “是什么?”昭兰眨着眼睛问。

   “墨者剑法!甚至是墨家之中的翘楚,其剑法或许仅次于我。”朱莹言罢,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杨绮。这位本该与旬悝最为熟悉的姑娘,从案发到现在,始终一句话没说过。

   “墨家?”张老汉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透过木栏杆望着众人,难以置信地说,“墨翟都死多久了,墨家还活着?”

   “李耳和孔丘也都不在人世,道家和儒家不还尚在?”沉默许久的杨绮,竟然因为这句话而开口,她冷眼盯着张老汉,语气咄咄逼人,“何以我墨家便要灭亡?”

   “你是墨家的……”张老汉惊诧更甚,“墨者?”

   杨绮面色清冷,沉着傲然,言语却很平静:“实不相瞒,我乃是墨家的当代矩子。”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神态各异。

   夏攸和朱莹对望,彼此垂目。昭兰心思流转,不动声色。伍越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在他们眼中,杨绮的身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即便伍越始终没有查出来旬悝的来历,但仅一瞬间,他就想通了来龙去脉,因此并不震惊。而在他们以外,孙铁匠、张老汉等人,尤其是魏子荣,各个如遭雷击,仿佛石化了一般。

   思想主导信仰,难免会有冲突,所谓百家争鸣,多数时候是百家对骂。同一思想,不同时期、不同流派之间也会互相倾轧。儒家重礼,礼为尊卑,然孟子却有“君为轻”之语,何况不同思想,简直彼此看不顺眼。

   墨家,便是众矢之的。

   其实墨翟的思想主张本身没有错,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用、节葬等等,都是构筑和谐世界的基本元素,甚至为人处世和修身养性方面也有指引。但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一切都变了味道。

   墨家是百家争鸣时代最无情的思想,也是集权最狠的组织。纪律严明,甚至有些严苛。墨者皆为死士,只以矩子之令行动,所得酬劳尽交于墨家,墨者过着自虐一般的清苦生活。

   兼爱,也可以理解为谁都不爱。

   夏攸把无关人等都赶了出去,避免不必要的思想争论。既然杨绮承认墨家矩子的身份,证实他先前的猜想,此事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旬悝的剑法仅次于你,还有谁能杀他?”夏攸对朱莹道,“一剑落入胸口,未致命,而后翻刃割喉,这是什么级别的高手才能做到?”

   “赤鸢可以。”朱莹道。

   “不可能。”昭兰立即反驳,“赤鸢才不会……”

   她想替当初在东阿城外救过自己的赤鸢辩白,可是话头脱口而出之后,她却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因为,她对那个神秘莫测的冷傲剑客,完全不了解。

   “说啊!”夏攸冷笑道,“他不会怎么样?”

   “反正我不相信是他干的。”昭兰硬着头皮回道。

   “你很了解赤鸢吗?”夏攸撇了撇嘴,“别以为东阿城救了你,他就是好人。冷血嗜杀,剑下从无活口,这样的人,即便救过你,其本意也未必在你,可能单纯想要杀死你的敌人。”

   “哼!”昭兰白了他一眼,“总比转身就跑的某人要强。”

   “你……”夏攸被呛得哑口无言。

   “应该不是他。”朱莹否定道,“以风传的赤鸢此人脾性来看,他若想杀旬悝,绝对不会如此费事,单剑闯入,当面杀之,又能怎样?谁敢拦他,岂能拦住?”

   “有道理。”夏攸捏着眉心,“凶手不敢在村里动手,想必是知道你在这里,既如此,他应该不是你的对手。我甚至怀疑,他未必打得过旬悝,不然也不会受伤。最多是旗鼓相当,或许旬悝更胜一筹。”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朱莹道,“旬悝从未出剑,但我曾在三川郡领教过墨者剑法,以守为攻,密不透风,一时半会很难攻破。旬悝又是矩子的亲随,其能力定然比寻常墨者要强不少,不可能如此轻易被杀。”

   “难道是用毒?”夏攸沉思片刻,眼睛一亮。

   他转过身,目光轻移,看向床边的低案,其上摆着一个酒碗。

   他走过去,拿起酒碗仔细查验,而后脸色骤变:“是天仙子!此物剧毒,以稀薄微量入药可医脏腑之痛,量多则神志不清,如梦似幻,甚至暴毙而亡。”他目光深沉,扫视众人,“酒坊重地,无事之时闲人免进,谁能给他下毒?”

   “你怀疑我们?”昭兰怒目圆睁,“咱们几个,谁跟旬悝有仇啊?”

   “我记得,你所居住的那个药房里,便有天仙子粉末。”夏攸郑重道,“以防有人误食而死,我只保留很少一些,就算全吃了,也只会胡言乱语,行动迟缓,却不致命。”

   “你以为是我?”昭兰顿时咧嘴大笑,只不过笑得有些阴冷,“且不说我是否下毒,哪怕他身中此毒,我能打得过吗?朱莹确认过,凶手也受了伤,你看我身上哪里有伤?”

   “我没说是你。”夏攸没好气地说,“凶手藏于村中许久,谁知道他是否潜入过你的药房,我的意思是,让你去查查天仙子还在不在。”

   “是你没说明白,还怨我?”昭兰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杨绮主动请缨,跟她一起去,显然有点不信任他。这二人曾同行至此,到现在都没放下彼此的戒心。

   “伍越。”夏攸继续吩咐,“你和魏子荣,去村里问问,尤其是最近来的那些人,看看他们之间,有没有谁也不认识的陌生人混在其中。不论凶手怎么来的,又以什么办法将旬悝引走杀害,反正他绝不会留在此地。此番调查,权当是减缓村中百姓的恐慌吧!”

   “昭兰的嫌疑确实很大。”伍越强调道,“墨家主张非攻,项羽攻城略地,坑杀降军,二者的矛盾势如水火。没人知道旬悝留在此地意欲何为,杨绮那个堂堂矩子也不肯离去,桃花村又是进函谷关后必经之地……”他的话戛然而止,谋士的语言艺术向来如此,说一半留一半,让掌权者自己想出来结论,以彰显对方智慧超群。

   “怎么不说了?”夏攸不吃这套,刨根问底,“必经之地,然后呢?”

   伍越无奈,只好继续道:“不排除旬悝刺杀项羽的可能,或者给六国联军制造些混乱。所以,昭兰杀他,其实是有动机的。至于为何没有受伤,她肯只身来秦地布局,想必暗中有人因应。”

   “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夏攸眉头微蹙,不悦道,“不排除,或者,想必,你有一句是肯定的语气吗?这可是人命案子,凶手是要偿命的,你在这儿跟我玩庙算呢?”

   “我只是提出质疑。”伍越尴尬地笑道,“至于证据,那不得去找么?”

   “去找吧!”夏攸斜睨着他。

   伍越深吸口气,与魏子荣一道离去。

   “查出来又能如何?杀人者早都跑没影了!”夏攸走到窗边,望着初冬季节的萧瑟桃林,深深地叹息道,“这次的事情,你的责任很大。”

   “是。”朱莹并不推脱,“桃花村安宁得太久,我亦受此影响,有些懈怠了。”

  

继续阅读: 第十八章、桃林遮掩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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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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