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桃林遮掩的阴谋
辛昕新2023-11-08 10:134,103

   临近十月十五下元节,皓月渐盈,清辉遍地,映得人间宛如白昼。

   夏攸左手负于身后,直挺挺地站在庭院之中,右手抓着酒壶,望着天际朗月,时不时地喝上一口。他的神色傲然,看不出喜怒。平静俊朗的脸上,带着些许怅然之色。微微蹙起的眉头,彰显其心事沉重,却又不知所忧为何。

   旬悝被杀一事,最终以不了了之告终。

   昭兰住处的药柜里,确实丢失了天仙子,证明夏攸的猜想已成现实,有人暗中潜入她的房间,盗走了此药。但她拍胸脯保证,凶徒肯定是趁她外出才进去的,不然她必然有所察觉。这倒还好,若是熟睡之际,此事反而更可怕了。

   伍越和魏子荣在村里走访查问,也有了相应的线索,在王屠夫家做客的一个壮士声称,曾在来时的半路,偶遇一个年轻人,二人相谈甚欢,便结伴同行来到桃花村,可是一转眼的工夫,此人便不知所踪。至于弓弩和佩剑,他倒是没什么印象,那人两手空空的,长相也很敦实,不太像杀人如麻的凶徒。

   在没有其他可疑之人的情况下,那个神秘的年轻人便是唯一的嫌疑人。没人知道他把配剑和弩机藏在何处,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盗的药,又怎么给旬悝下的毒,更不知以何种方法将旬悝引到别处。谜团接二连三,一个都解不开,更何况此人早已远走高飞,没地方追寻。

   村里有人被杀,还是所有人都熟悉的旬悝,难免引起恐慌,昭兰这几日一直在安抚众人的情绪,也是说得嘴皮子都要坏了,每天都很疲惫。至于村市和酒坊交由何人管理,夏攸还没有想好,短时间内只能自己先兼着。

   本来应该加强警戒的敏感时期,朱莹又来辞行,过几日便是她父母的十年忌期,她要回故乡开封县给二老上坟。

   开封原本叫大梁,是魏国的都城,始皇帝灭掉魏国,把大梁城夷为废墟,后来重置开封县,归砀郡管辖。朱莹记事的时候,大梁已是秦朝的开封,因此对旧魏没什么感情。不过她以这个理由请辞,夏攸也不能强行挽留,除了让她尽快归来,就没有多言一句。

   葛建守在通往小院的岔路口,谨遵夏攸严令,今夜谁也不能进去。昭兰知道夏攸烦闷,可能需要独自安静几日,便没有强行闯入,不然的话,她自信葛建拦不住自己。但其实,她有些想多了,以前葛建不拦她,是夏攸自觉有愧,没有把话说死。今夜则不同,她若真敢硬闯,葛建虽不至于伤她,但一定会将其打晕。

   村里与夏攸相熟之人甚多,其中包括旬悝、伍越这种相对比较亲近的人,却没谁敢明目张胆地往那座小院硬闯,甚至都不敢尾随葛建或朱莹。正是因为,夏攸不想被打扰的时候,谁敢来触这个霉头,谁便会倒霉。

   下元节前日,又有外人来此。

   这次不是投奔,而是来寻找先前过来的那些人,同时也带来了咸阳的消息。

   沛公刘邦的十万大军已经浩浩荡荡进入关中,秦王子婴亲率百官出城相迎,并将舆图和印玺献给那位蓝田之战的胜利者,以示投降。

   沛公甚是满意,没有为难子婴,让麾下文臣萧何接管咸阳宫一应文书律令,之后前往灞河上游驻军,等待项羽与六国联军到达,再作后续打算。

   张老汉问起沛公对百姓的态度,那位讲述者眉飞色舞地回道:“沛公乃仁德之主,岂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伤害百姓?他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抵命,盗窃与伤人视情况论罪,其他的秦律全部废除。”

   “好家伙!”张老汉感慨道,“秦律严苛,刑与罚不符,早就该废了!就拿偷盗来说,哪怕是一钱之桑叶,也判徭役三十天,超过一百钱,直接徒四年。还有械斗,持木棒互殴,鲸面且修城墙,若持有铁器,不论伤势轻重,皆以鞭挞和徒刑罚之。”

   “是呗!”那人道,“可算遇到明主了。他还承诺,与百姓秋毫不犯。如今秦地之人箪食壶浆,以候沛公成为关中王。楚怀王之前不是与诸侯相约,先入关中者为王,看来此事八九不离十了。”

   “内史咸阳可是秦都,赢氏于此地发迹,而后一统天下,又有蜀地以作粮仓,乃资源汇聚之地,项羽真的会让沛公执掌这里?”魏子荣提出质疑,“就不怕日后与他互相征伐?”

   “兄台所虑甚是。”那人叹道,“现在连路边小孩都知道,项羽在巨鹿城破釜沉舟,大败章邯和王离,麾下兵卒四十余万,正浩浩然往函谷关而来。此种情形之下,沛公处境确实堪忧。兵力悬殊,真打起来,只有被灭的份儿!”

   众人议论纷纷,吃着粗粮穿着麻衣,操着咸阳宫文武百官的心。

   相传凤鸣岐山,周武王姬发率众与商纣决战牧野,一战鉴定两周八百年基业,分封天下数百诸侯国,至东周郑庄公一箭射中天子,周王室从此一蹶不振,诸侯之间的争霸开始,春秋时代正是拉开帷幕。

   以此时起,至战国末,百姓谈论国政已是司空见惯之事,否则便不会出现百家争鸣,甚至纵横家这种敢在宫廷之中大放厥词的高人。

   所谓游说,便是分析利弊,以我之长,击敌之短,各国的王室贵胄,在他们眼中,宛如邻家的张三李四,不论是揭短还是奉承,几乎都没有什么避讳。

   始皇帝问鼎中原之后,情况就不同了,因为秦律里有一条“妖言罪”,便是针对百姓妄议国政或皇室成员而设,其刑罚非常严重,可以大到处死或灭族的程度。

   从结果来看,似乎没什么用,老百姓茶余饭后总要聊些话题,天下大事最能彰显格局,都愿意以此下酒,禁止得太狠,反弹得也就越严重,甚至打入宫廷,灭掉几代人辛苦创立的宏图大业。

   夏攸的忧虑更甚,经常醉得不省人事。

   这让昭兰非常不解。旬悝之死已经过去,杨琦虽然尚未离开,却也没有因为此事打扰过他。自从沛公约法三章的消息传出,前段时间来此避难的人也都各自归家,甚至都不用他出面撵人。桃花村恢复平静,何以整日借酒浇愁?

   夜色幽深,桃花林树影婆娑。

   昭兰站在坡下不远的隐秘之处,遥望着那座被桃树遮挡的庭院,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昨夜葛建没有守在路口,她便去找过夏攸,结果两个时辰过去,夏攸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只是自顾自地喝酒。不论她如何言语相激,对方全然没有反应,直到醉倒沉睡。

   这时,轻微的脚步声由身后传来,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你好像很关心他。”

   “是你?”昭兰脸色渐沉,“走开!我不想跟你说话。”

   伍越深吸口气,与她并肩而立,同样望着夏攸的方向,幽幽地说:“朱莹请辞归家,桃花村最神出鬼没的人已经不在,我们没必要再演戏了。”

   昭兰闻言,皱起眉头,眼睛轻轻转了转,沉声道:“隔墙有耳,难保有人路过。既然互相指摘这么久了,你就当那是真的吧!”

   “也好。”伍越轻声道,“不过眼下,我们还是得谈谈接下来的事情。”

   月色渐隐于云层之中,夜风撩动发梢,阴谋的气息在桃林深处蔓延开来。

   从初见之时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人,今夜总算表明了身份。

   伍越对夏攸说的昭兰来历,并非全是实话。昭兰对夏攸讲述的伍越过往,也不都是真言。他们从始至终就保持着默契,互相遮掩,甚至彼此倾轧,只为营造出一种,他们绝对不可能是同伙的假象。不是针对夏攸,而是防着所有人,因为他们所谋之事,任谁听了都会吓得脊背发寒。

   “沛公之事?”昭兰摇了摇头,“他隐匿于十万大军之中,以你我之力,如何杀之?”

   不错,他们要杀刘邦。

   刘邦自芒砀山起义之初,便展露出英雄气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善听实干,广纳人才,哪怕个人不喜欢,只要对建功立业有所助力,他就会收为麾下。后来投奔项梁,并以楚怀王为尊,获封砀郡长,赐爵武安侯,擅长收买民心,与百姓秋毫不犯,贤德之名远播各地。

   项羽当然不在乎,可是他的军师,那位被称为亚父的老谋士范增却心存忌惮,刘邦的所做所为,无一不彰显其志在天下,若不早除,后患无穷。

   相传以前始皇帝乘撵出行,刘邦和项羽都在路边跪着,各自发出由衷的感慨。项羽说的是,大丈夫当如此也。而刘邦说的却是,彼可取而代也。不同的话,不同的志向,且不论当时项羽是怎么想的,至少可以看出,刘邦不是甘于人下的那种人。

   伍越其实是范增的徒弟,不是昭兰曾说过的那种被赶出军营的叛徒。他来到秦地,就是防止刘邦先入关中,并以此做出因应。项羽若要灭刘邦,弹指之间就可以实现,但他从不把刘邦放在眼里,所以不屑去攻打他。范增怎么劝都没用,所以才会把伍越派出来,适时而动,挑拨二者之间的矛盾。

   刘邦好歹是十万大军的主公,麾下文臣武将众多,且都是能人异士,凭昭兰和伍越的能力去杀他,简直是天方夜谭。

   伍越对此心知肚明,他今夜来找昭兰,也不是让她出谋划策,毕竟那是他本人擅长的事情。主要是因为旬悝之死太过突然,神秘的剑客来无影去无踪,甚至朱莹都没发现,不免让他对未来之事心生恐慌。

   “怎么?”昭兰皱眉道,“你真以为旬悝之死与我有关?”

   “若真是越王之剑,我倒是想起来一位消失许久的故人。”伍越坦然道,“真是他的话,又岂会不见你?”

   “不是我。”昭兰依然否认,“我与旬悝不熟,没法往酒里下药。至于是不是你想的那个人,以后你见到他,亲自问便是。”

   “你这算是默认吧?”伍越似笑非笑,“天仙子是你给的?”

   “不是。”昭兰摇头,“不管你信不信,那药没有经过我手,我甚至不知道天仙子的药性,怎能以此为毒?”

   “好吧!我信你。”伍越越发困惑,“夏攸说的没错,酒坊是重要之地,平日不让进的,谁能给旬悝下毒呢?”

   “有个人可以。”昭兰目光微眯,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只是其身份特殊,不太可能罢了。但如果真是此人,那可就有意思了。”

   伍越知道她指的是谁。

   不过,确实不太可能。

   与此同时,高坡上的庭院,夏攸正醉眼朦胧地盯着夤夜造访之人,惊讶道:“你是认真的吗?旬悝已经安葬,朱莹又不在村里,我身边只有葛建,没法派人保护你。”

   “我不是让你保护。”杨琦郑重道,“我让你与我同去。”

   “啊?”夏攸瞬间酒醒,“你也没喝酒,怎么说上胡话了?那可是函谷关,西出的要地,守军都是狠厉之人,非潼关可比,你要去劝降本身就是玩命,还想带上我?怎么,黄泉路上怕孤单啊?”

   “桃花村立于此处多年,函谷关始终未曾叨扰,可见你是有些手腕的。”杨琦冷静地说,“有你相助,我一定可以成功。”她叹了口气,“子婴已降,项羽将至,函谷关再守下去也是徒增伤亡,身为墨家之人,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你要去,我绝对不拦着,反正我是不可能陪着你。”夏攸不再看她,没好气道,“自从你和昭兰来了以后,我便没有心情好过。”

   “好吧!”杨琦的呼吸加重,神情有些黯然,“那我找昭兰同往。”

   “你可以试试。”夏攸玩味地笑着,“以我对她的了解,更不可能。”

   “我有办法。”杨琦起身,示意葛建带她离开这里。

   夏攸闻言,笑意骤然消失,转化成冷漠的表情,声音也变得寒意十足:“给旬悝下药的人……是你吧?”

   杨琦正背对着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凶手是昭兰相熟之人?”夏攸端起酒碗,继续道,“还是说……我们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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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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