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送行的那碗酒
辛昕新2023-12-02 17:063,500

  三百兵卒对战夏攸等四人,数量已是压倒优势,然而韩方却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轻松取胜。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了解彼此的实力,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在来此之前,曾根据对方每人的特点布置战略。

   朱莹的剑很快,人也轻盈似雪,善于跳闪腾挪,被她近身只有死路一条。对付她,必须用弓手合围,乱箭射之。以前曹无伤那么干过,两次都有显著效果。

   葛建力大勇猛,几乎没什么招数,全凭一股狠劲儿。想要抓他,缚虎的车裂索是不错的办法。几名壮硕兵卒,手持竹筒套着的绳索,从不同方向,套住葛建的四肢,然后抽紧绳套,往不同方向使劲,他便只能束手待毙。

   昭兰武艺一般,韩方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最难的便是他的老朋友赤鸢,几乎没有很好的办法对付他,那种用来攻城的巨弩,趁其不备偷袭的话,或许还能有一丝胜算。

   战斗触发之后,夏攸一方迅速陷入困境。当然,夏攸本人除外,他没有动,也没有兵卒不长眼地靠近他,甚至在刻意地远离他。对面的韩方同样不动,二人都在看着对方,既在战场之内,又游离于战斗之外。

   “你在等什么?”韩方问。

   “没等什么。”夏攸道,“只是很困惑,不知眼前所见是真是假。”

   “是真的。”韩方道,“我是来杀你的,或者说,杀你们。”

   “我不信。”夏攸道,“激怒我,对绣衣院有何益处?”

   “与绣衣院无关,这是我们的恩怨。”韩方道,“你让我在桃花村自裁谢罪,我不乐意,仅此而已。你让我死,我就来杀你,没什么不对吧?”

   这时,套着葛建的那几个人将其拽到韩方身旁,葛建嘶吼着用力挣扎。

   韩方侧头一瞥,双手抓着剑柄,猛地砍向葛建。鲜血喷涌而出,一直套着绳索的手臂掉在地上。葛建吃痛,疼得哇哇乱叫。朱莹闻声跳过来,手起剑落,那些抓着套索的人纷纷捂着脖子,双目圆睁满是不甘地死去。

   无边的怒火笼罩在夏攸的身上,他一伸手,把打算前冲、去杀韩方的朱莹给拉回来,自己则入利箭一般射出去,仅一个照面,韩方握剑的那只手便齐腕而断。疼痛还未袭来,剑锋已经刺进他的胸口。

   赤鸢杀人,仅在眨眼之时。

   不过,夏攸此时并没有穿那身衣服,脸上也没有鸢鸟面具。他第一次以本来面目杀人,杀得便是昔日的同袍。昭兰闻声侧目,心脏骤然揪紧,不免替他担忧。

   韩方阴森地笑着,鲜血从嘴角流出。他摊开仅剩的那只手掌,一枚沾染鲜血的赤红箭镞,出现在夏攸的眼前。夏攸知道,即便没有染血,这枚箭镞也应该是红色。箭镞之下,折断的梃杆不到两寸,鲜血模糊,已经看不清断口。

   一阵回忆袭来,夏攸顿时头晕眼花。

   经年以前,夏攸和韩方在某处山谷漫步。韩方嘴里叼着草叶,惊讶地问:“赤镝令?那是啥东西?”

   “军师说,是绣衣院交付任务和传递信息所用之物。”夏攸在也摘下一根草叶,在手里晃着,“就是一支羽箭,用的是西周王族的青铜双翼镞,其上涂红色。见到这个东西,便是有重要任务交付。”

   “那有没有,比重要任务还重要的情况?”韩方思忖道,“既然都用赤镝为令,轻重缓急还是不太明确。”

   “那依着你呢?”夏攸侧头问。

   “不如掰断箭支的梃杆。”韩方道,“视梃杆长度而定,三寸以内,乃是性命相托。人都快死了,你说是不是更重要的情况?”

   现在,折断的赤镝令就在眼前,让他有种恍惚之感。

   “我被老虎吃了,你去扒虎皮吧!”韩方虚弱的声音响起。

   夏攸怔住,鬼使神差地念叨着:“与虎谋皮,总是要付出代价。”

   之所有脱口而出,正是源于这两句话,他们不是第一次说。当初去灞上面见张良的途中,二人在短暂地休息,韩方生火炙烤野兔的时候,二人有过相同的对话。此刻,不过是复现而已。

   “我带来的人……你全杀了吧!他们……都是曹无伤手下……参与屠村的那些人……剩余部分……”

   韩方言罢,释怀地闭上眼睛,咽下生而为人的最后一口气。

   夏攸努力保持冷静,防止自己因韩方之死流露出任何悲伤的情绪。既然以死为间,他便不能让此事功亏一篑。于是他调转剑锋,冲入尚在战斗的人群之中。今日来犯的所有兵将,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此时的灞上军营,张良披着棉袍,站在辕门处眺望东方,平静的脸上,隐约可见些许惋惜之色。他身后放着个临时桌案,樊哙正满脸悲痛地喝着闷酒。酒水沾满胡须,洒在衣襟,他却浑然不觉。

   良久,樊哙终于安耐不住,问道:“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他唆使曹无伤屠村,被夏攸揪着不放。”张良叹息道,“又有什么办法呢?”

   “怎么会没有办法?”樊哙愤愤道,“只要主公出面说句话,我就不信赤鸢敢不听命。如此自断臂膀,对我们有何益处?”

   “这不是自断臂膀。”张良轻轻摇头,“我有张良计,韩方便是过墙梯。何况,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谁也没有办法阻止。”

   数日之前,张良把酒爵摔在地上,咆哮一通。

   韩方抱拳道:“军师,请听学生一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前提是这只手要完好无损。我们的目的,是让赤鸢潜入项羽身边以作因间,可若他身份低微,无法窥探中枢机密,此行又有何用?据我所知,他身旁的那个叫昭兰的女子来历非凡,与项羽、虞姬皆有交情,如果夏攸是被她带往联军大营,或许可以得到重用。”

   “所以呢?”张良好奇地看着他,“你是想……”

   “不错。”韩方对张良猜到他的用意,丝毫不觉惊讶,“我可以死,但不能自裁,我要让昭兰坚信,赤鸢已经与绣衣院彻底决裂,为他潜入项羽身边搭圯作梯。唯恐昭兰生疑,我要带队去杀夏攸等人,而且是真杀。”

   张良沉默片刻,才问:“此行需要多少人?”

   “灞上这边我一人足矣。”韩方道,“赴死的兵将,从函谷关调取。那些参与过屠杀桃花村的人还有不少,他们对夏攸等人毫无感情,很乐意斩草除根。同时,让夏攸杀了他们,也算是了结这段恩怨。”

   “项羽越来越近了!”张良目光幽幽,所有所思,“还不知曹无伤会如何谗言,以免项羽暴怒攻之,函谷关不能再守了,那便以你之计吧!”他强忍不舍,重新倒了一碗酒,双手端着递给他,“韩方,你此去乃是赴死,我再在说什么都显得无力,便以这碗酒,为你送行吧!”

   “碌碌而生,不如慷慨赴死。”韩方豪迈地接过酒碗,“天下倾覆,无数人死于非命,兵燹蔓延,连空气都带着血腥之味。若能改变这些,还世人以清平盛世,我便死而无憾。”他把那碗酒一饮而尽,然后转身就走。

   繁星熠熠生辉,偶有一道光芒飞速流逝。

   桃花村这边,还在站着的只有夏攸一人。

   葛建断掉一臂,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昭兰蹲下身为其包扎,扯下的布条不停被鲜血渗透。

   朱莹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即便是顶级剑客,面对这么对人的围攻,也显得力不从心。据说项羽年少之时不肯学剑,就是觉得剑术只能少数对敌,他要学的是对抗万人之策。

   “夏攸!”昭兰脸上、手上全是血,焦急地喊道,“你快过来看看,葛建的血止不住。”

   夏攸这才从愣神之中清醒过来,急忙过去查看,竟也蹙起眉头,犯难地说:“我们没有止血的草药,施针止血我又不会。难办了!”

   “这是发生了何事?”这时,一声清冷的震惊之语从身后响起。

   夏攸等人循声望去,不觉喜上眉梢,来者竟然是消失许久的杨琦,她身旁还跟着一些衣着朴素的墨者。

   “快!”夏攸忙道,“有没有止血的东西?”

   杨琦注意到地上的葛建,不敢耽搁,立刻吩咐一个挎着木箱的墨者替他包扎。那人打开箱子,里边全是各种瓶罐木椟之类的容器。看得出来,此人应该懂医术,或者擅长用毒。

   经过紧张的救治,葛建总算保住了性命。

   “我才走了多久,桃花村怎么变成这般惨状?”杨琦还在震惊之中。

   “说来话长。晚些让昭兰给你讲讲,我是实在不愿回想此事。”夏攸疲惫的摇着头,他好奇地问,“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事情不少。”杨琦掰着手指头,娓娓地说,“首先,我查过了,旬悝真的是叛徒。他暗中与沛公麾下一个叫曹无伤的将领联系,原因则是受过曹无伤军中谋士王尧的救命之恩,然后就把我给卖了。其次,我来是要告诉你,项羽已到陕县,距此很近了。再次,那个叫曹无伤的人投奔了项羽,声称沛公要割据称王,欲以函谷关作为屏障,阻止他的大军入秦。现在项羽暴怒不止,正商量要把刘邦碎尸万段呢!”

   夏攸对此并不惊讶,感叹军师张良的未雨绸缪,还是有必要的。

   “你跟我说这些干啥?”夏攸故作无辜,“刘邦死不死,干我何事?”他指着满地的尸体,又说,“这些全是绣衣院的人,我们杀的。此事不久便会传至灞上,到时候大军压境,我们不赶紧跑的话,恐怕全都得死。”

   “诶?”杨琦面露困惑,“你不是不参与纷争的吗?怎么跟沛公对上了?我还想着,让你帮我阻止项羽和沛公重燃战火呢!”

   墨家主张非攻,肯定不乐意见到打仗。

   “等你知道桃花村为何这般惨状,便不会再有这个疑惑。”夏攸深吸口气,“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先去我那个小院休息一下,再作打算。”他看向昭兰,关心地问,“你没受伤吧?”

   “没有。”昭兰道,“韩方应该瞧不起我,没有安排人手针对我进行攻击。”

   “那就好。”夏攸硬挤出一个笑容。

   韩方岂会瞧不起她?在他这个局里,昭兰才是最重要的人。

   或者说,这场戏就是为她而演。

   既然是唯一的观众,又怎会让她受伤呢?

  

继续阅读: 第三十八章、离开前的最后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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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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