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傍晚的炭火烤鱼
辛昕新2023-10-25 17:413,349

  这是一个东西两间式房屋,西屋有炕,是睡觉的地方。东屋暂作库房,堆积了一些木桶,大多数都是半成品。如果有客人,这间也作待客之用。

   比如现在,昭兰便在张老汉家的东屋坐着,身前放着一个陶盆,其内炭火殷红,阵阵热量将两条鲜美的河鱼炙烤得滋滋冒油,馋得她不停地吞咽口水。

   葛建今晚是在张老汉家吃的饭,但其实张老汉以道家吐纳之法修身养性,通常不吃晚饭,所以只准备了葛建的那份。

   而且麦饭难吃,不论大麦还是小麦,最好烹饪方法都是碾碎烙饼,直接煮的话,不便咀嚼又不易消化,虽说战乱年间平民百姓能果腹便已是万幸,但昭兰终究不是普通人,即便适应能力很强,也不如葛建那般百无禁忌。

   于是,在张老汉提出为她煮些饭食的时候,她便婉拒了。可是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张老汉心领神会,便将白天在暗渠抓来的两条鱼给烤了。

   “你是楚人,夏攸也是楚人,还真是有缘啊!”张老汉捏起一小撮的盐,撒在烤鱼上,而后便把树枝串着的两条鱼递给昭兰,“你们既然相识,他为何避而不见?”

   昭兰早已迫不及待,接过烤鱼就咬了一大口,烫得龇牙咧嘴,含糊不清道:“可别提这事儿了,每次想起来,我都气个半死。”

   张老汉捋着胡须,目光微眯,笑道:“今天老朽也在村市,你进村时怒气冲冲的样子,我都看在眼里,你看似怒不可遏,实则没有任何杀意。所以,你并不想将夏攸怎么样,只是要他承认有愧于你,便好以此谈条件,是这么回事吧?”

   “哇,老伯,你到底什么人啊?”昭兰从嘴里取出一根鱼刺,惊讶道,“这村子还有普通人吗?”

   “哈哈哈哈……”张老汉放声大笑,“桃花村立于两座关隘之间,若从关中来,便要经过潼关,若从东边来,则要经过函谷关。虽说此地收留天下避难之人,不问出身,但若没点本事,谁又能到达这里呢?”

   昭兰觉得此言有理,毕竟她能来到这里,也是经历了各种波折。

   “实不相瞒,老朽是齐国人。”张老汉微微叹息,“始皇帝扫灭六国,齐王田建不战而降,最终被活活饿死。随着齐国被灭,天下便彻底统一了。此乃大势所趋,谁也没有办法阻止。本以为不会再起纷争,然而这还不到二十年,始皇暴毙,六国复活,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我甚至有种梦幻之感,这天下,到底有没有统一过?”

   也难怪张老汉有此感慨,大秦自商鞅变法之后何等强大,势如破竹般攻克六国。可是统一至今堪堪十五个年头,始皇帝死了,二世胡亥也死了,三世子婴守着关中一隅之地,已经是穷途末路。东有项羽率领六国联军西进,南有沛公刘邦从武关入秦,与秦国最后的抵抗力量鏖战蓝田。秦始皇以统一之名灭了六国,最后换回了什么?

   六国依然存在,兵燹仍旧未绝,百姓还是朝不保夕,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昭兰已经把两条烤鱼吃个精光,似有些意犹未尽,将鱼骨头重新放火上烤了起来,“待我们完全夺下关中,便会让天下彻底恢复宁静。”

   “如今的楚国,确实强大。”张老汉望向窗外,夜幕已经降临,外边乌黑一片,他将桌上的油灯点燃,昏黄的光线映得满是皱纹的老脸尽是沧桑,似乎还多了一些凄然,“去年六月,秦军主将章邯领兵攻齐,新的齐王战死,其堂兄田荣率众躲入东阿城,若没有项梁来救,齐国复活一事,便会胎死腹中。”

   “东阿之战。”昭兰不知道想起什么了,目光突然冷冽起来,“我项叔叔去救齐国,打跑了章邯,后来章邯围攻项叔叔,田荣可是没有出兵。东阿之战过去不久,项叔叔便战死了。”

   “我知道。”张老汉神情落寞,“项梁战死的时候,我儿子在其手下充任校尉,便随主帅一同去了。”

   “啊?”昭兰愣住,一脸的难以置信,“你是齐国人。你儿子,为何会在我楚军之中?”

   “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东阿之战发生的时候,夏攸也在齐国境内。”张老汉道,“他是受了我的拜托,去东阿城接我儿子来此避难。可是没想到,田荣会躲进东阿,章邯又把那城给围了,夏攸进不去,我儿子也出不来。”

   昭兰没有打断他,默默地听着。

   她当然知道夏攸在东阿城附近,她当时也在,二人还结伴同行来着,如今的恩怨也是那时候导致的。

   “项梁救齐之后,夏攸找到了我儿子,可惜,没能劝他来此。”张老汉继续道,“我那个孩子自幼喜欢舞枪弄棒,秦律森严,械斗乃是重罪,他的一身武艺无处施展,在东阿见识到了项梁的风采,便崇拜不已,毛遂自荐去了楚营。”

   “原来如此。”昭兰感慨道,“令郎勇士也!比夏攸强多了。”

   “姑娘何出此言?”张老汉皱起眉头,似有不悦,“夏攸,可不是我那犬子能比的。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固然英勇,不过是向死的决然罢了。桃花村,则是向生的所在。死其实很容易,活着才难,让更多的人好好活着,更难。”

   昭兰对他的话并不完全认同,主要是不认同夏攸其人。把一个负伤女子推到前边受死,自己趁机溜走,就他这个行为,再多的理由也无法辩白。她也明白,夏攸需要活着,他活着,才能保证桃花村那些人好好活着,所以他的命比较珍贵。可是,身为旧楚贵族后裔的她,完全不能接受这种对比。

   张老汉察言观色,发现昭兰目光游离,甚至隐隐带着愤怒,好奇地问:“你与夏攸究竟是何时相识,难道……东阿之战,你也在?”

   “不错。”昭兰深吸口气,“我与夏攸在一起,项叔叔来之前,我们都没有机会进入东阿城。章邯麾下的秦军为了清野,在附近杀了不少人,我也险些惨遭毒手。”

   她拿起鱼骨头扔进嘴里,同时将与夏攸的过往悉数告知。烤酥了的鱼骨被她嚼得嘎嘣乱响,似乎也带着些许怒气。

   “竟然是这么回事。”张老汉淡然一笑,“夏攸当时弃你不顾,自觉有愧不敢面对,所以他才叮嘱葛建,不可将他之住处告知于你。”

   昭兰恍然大悟,难怪问起夏攸的下落,葛建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原来是不敢说。

   “老伯,伍越说整个桃花村,只有葛建和朱莹知晓夏攸所住之处,是真的吗?”昭兰趁机问道。

   “不算假。”张老汉道,“正常来说,是这样的。然而凡事皆有例外,据我所知,荀悝也知道那个院子的位置。”

   昭兰摇了摇头,泄气道:“我问了,他不肯说。”

   “逃避终究不是解决之策,我带你过去吧!”张老汉站了起来,“不过,我只能带你到达入口,能否进得去,需看朱莹让不让。”

   “你也知道在哪儿?”昭兰极其惊讶。

   “全村人用的木桶都是我做的,夏攸也不例外。”张老汉自豪地向门外走去。

   昭兰愣住,而后哑然失笑:“似乎没什么必然联系吧?”

   房外的榆树下,那条黄狗趴着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若非昭兰突然出现,它今晚至少要挨顿揍。葛建不敢透露夏攸住处,又不想对昭兰说谎,挣扎之下竟然偷偷溜了,那条狗自然就躲过一劫。

   天上没有月光,月末云多,即便是弯月,也不太容易见到。

   苍穹之下没有绝对的黑暗,没有月光照明,眼睛适应之后依然能看清一些事物。

   桃林影影绰绰,既没有果子也没有花,毕竟三月开花六月结果,这个时节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夜色里张牙舞爪,似有鬼魅躲在其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窜出来吓人一跳。

   蜿蜒的小路并不坎坷,只是绕来绕去着实令人心烦,就在昭兰的耐心即将消磨殆尽之际,张老汉在一个三岔口停住脚步。

   “该走那条路?”昭兰询问道。

   “不知道。”张老汉摇了摇头,“我没进去过。”

   昭兰闻听此言,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心说难怪木桶和夏攸住处之间没有必然联系,这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压根就没去过。

   “就这儿,一般人还找不到呢!”张老汉强行挽救尊严。

   昭兰揉了揉僵硬的脸,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随便选一条吧!”最终,她艰难地作出抉择。

   就在昭兰想要踏入中间的那条路的时候,一枚暗器从侧方射来,她急忙闪躲,飞来之物落在她的身前,插进土里五寸,居然是一根桃树枝。

   昭兰抬起头,望着树杈坐着的女人,没好气地说:“你什么意思?”

   “我是为你好。”朱莹淡淡地笑着,“你若从那条路进去,直到明天日落之前,恐怕你都得在桃林中度过了。”

   “为何?”昭兰没听懂。

   “三条路,都可以到达夏攸的院子,但要分时候。”朱莹从树上跳下来,“详情我也不明白,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一个以桃树排布的神奇阵法,今夜只有右侧的路是通的,其余两条皆为迷幻之径,进去便会迷失于桃林。”

   “夏攸弄的?”昭兰将信将疑。

   “不知道。”朱莹轻轻摇头,“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多谢。”昭兰走了进去。

   朱莹冷眼望着张老汉,面无表情地说:“谁让你带她来的?”

   “你猜猜看。”

   张老汉逗孩子似的,瞥了眼昭兰消失的那条路,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然后就走了。即便朱莹是杀人如麻的剑客,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小女娃罢了。

   而此时,夏攸正站在坡上,望着张老汉离开的身影,轻轻笑了起来:“当然是我让的。”

   “无聊。”朱莹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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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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