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昧一问,你是受谁调遣?”
朱莹是真的好奇,像赤鸢这种恐怖存在,应该没人可以驱使才对。身如锋镝,隐于黑暗,单剑游走尘世,谁又能奈何他?
“不是你的敌人。”赤鸢把剑插回鞘中,淡漠地回应,“所以,我才不杀你。”
既然他这么说了,朱莹也不好再问别的。
冷血嗜杀之人即便短暂地表现出温和一面,通常都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在对方眼中,杀与不杀没有区别。如同踩蚂蚁一般,没有必要的话,踩不踩死都可以。越是容易办到的事情,越是没有乐趣可言。
朱莹转身离去,依照赤鸢所言,原路返回。
暗夜林中,独留赤鸢一人傲然而立,周遭安静得如同仿佛时间停滞一般,似乎他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存在。腰间的一块制作精良的金色令牌,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隐约可见“绣衣院”三个篆体小字刻在其上。
朱莹被赤鸢拦住的时候,昭兰的快马已至函谷关。
曹无伤得知她的身份以后,亲自出来相迎。因为她声称是虞姬密友,这可不是曹无伤能得罪的存在,且不论真假,先招待再说。
昭兰原本想以幽兰卫左领的职衔压制对方,可转念一想,幽兰卫毕竟是密探军种,自己又是楚军暗谍之王,这种秘密的事情,还是不要轻易翻到台面上为好。
可当昭兰告知来意之后,曹无伤表面和气,暗中却把她给软禁了。他不会释放葛建,至少不会因为昭兰几句话就放人,相反,把昭兰扣在手里,对他而言百利无一害。
沛公先入关中,按约定应是关中王,但谁都知道项羽和范增不会允许此事真的发生,二人迟早爆发冲突,曹无伤守在函谷关可谓首当其冲。之前他还犯愁项羽到达后,是否应该开关放人。现在好了,昭兰自投罗网,不论沛公和项羽谁赢,他都能借此女的关系获得功劳。沛公若胜,他抓到项羽亲信之人,项羽若胜,他保护了昭兰。
所以,昭兰被软禁,却也没有受到亏待。就算她大发雷霆,把房内能砸的全砸了,曹无伤也不生气,默默地让人换上新的。
次日,夏攸一夜宿醉,显得格外疲惫,刚推开房门,就被朱莹和魏子荣堵个正着。朱莹到也罢了,终究是此间常客。魏子荣自从上次来过以后,竟然比昭兰还随意,根本不打招呼就往里闯。
夏攸盯着他,皱眉道:“老魏啊!我是告诉过你三岔路的口诀,那是让你遇到突发情况可以及时来找我,但也不至于来的这么频繁吧?让村里人看到,多不好。”
“眼下便有突发之事。”魏子荣深吸口气,沉声道,“昭兰不见了!马棚也是空的。方才我和朱莹聊了下昨晚的事,推测昭兰应是去了函谷关。”
“什么?”夏攸愕然,“她去干什么?”
“我猜,她是想去救葛建。”朱莹道,“她与项羽关系匪浅,应该想到曹无伤不敢为难她,所以才去游说对方放人。”
“有道理。”夏攸松了口气,“以曹无伤之为人,确实不太可能把她怎样,她的安危暂且无碍。只是……恐怕会被挟持为质,短时间内回不来。”
“还有……”朱莹苦涩地叹息,“昨夜我失败了!”
“你又干了啥?”夏攸瞪着眼睛问。
朱莹被问的一头雾水,便将昨晚伍越让她去救人一事和盘托出。
夏攸听到后,气冲冲地去找伍越对峙。
“不错,是我假传信息。”伍越直挺挺地站在学堂门口,表情冷傲,对夏攸所问丝毫不惧,“葛建对于桃花村所有人而言,都如亲人般存在,他无端被抓,生死未卜,大家都很担心。而你身为他最信赖的哥哥,对此居然什么都不做,太令我寒心了。我看不过去,便自作主张让朱莹去救人。事实就是如此,我不后悔,想怎么惩罚随你便。”
“你以为我不想救人吗?”夏攸怒冲冲道,“他娘的,如今整个咸阳全在沛公手里,现在去杀曹衍,届时大军袭来,桃花村还活不活了?葛建是很重要,但为救他一人,拉上全村陪葬,你的心里就不寒了?”
伍越似有所感,缓缓低下了头。
但其实,他的心里毫无波澜,只要能让曹无伤与刘邦反目,全村人死不死,与他何干?只是这种心理不能表现出来,还是得装作一副受教的模样。
“不过,赤鸢会出现在附近,这倒是让我深感意外。”夏攸目光远眺,看着虚无之处,“他是受谁调遣?曹衍又为什么要抓葛建?”
“赤鸢说,他背后的人,非是我们的敌人。”朱莹思忖道,“假如以人为器,赤鸢无疑是最强大的单体暗器。身似锋刃,魂如箭镝,所向披靡,无往不利。能够驾驭他的,一定也是非常强大的存在。先前他从未现身,沛公入秦地以后,他才……”
“有可能啊!”伍越若有所思,娓娓道,“素闻沛公麾下有一支隐秘队伍,名为绣衣院,内中尽是八面玲珑之人,外间敌情,内监诸将,各个阴险狡诈身手不凡,暗杀和用计皆为一流,有先斩后奏之权,乃是治军明令的利器。谁也不知道执掌这支队伍的头目是何人,那位神秘的绣衣执法,似乎只存在与流言之中。”
“你的意思是……”夏攸目光微眯,“赤鸢便是绣衣院的头目,所谓的绣衣执法?若真如此,曹无伤在他面前,岂不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昨夜他没有杀我,此番现身应该不是针对我们。”朱莹沉吟道,“他的目标,可能也是曹无伤。抓葛建也就罢了,抓昭兰可是非同小可。赤鸢出面干涉,也算履行绣衣院的职责,并不违规。”
“他便等等吧!”夏攸的忧虑并未减少,低声道,“我还是不明白,曹衍为何要抓葛建!”
伍越假传口令一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了。
在他正义凛然的坦诚之下,夏攸确实不能再追究此事,不然就显得自己太不近人情。不论伍越所言是真是假,也只能当成真的去对待了。或者说,希望那是真的吧!
午后时分,孟冬之际的太阳总算带来些许暖意。
今天是村市的日子,夏攸等人一边替村民置换物品,一边等待函谷关的变化到来。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与岁末其乐融融形成鲜明对比,不是沮丧,就是各种忧虑与叹息。
沛公入秦以后,原本水深火热的秦地百姓一扫心中阴霾,过得那叫一个欢欣雀跃。桃花村却截然相反,从平静安逸的一方净土,变成了汇聚波澜的旋涡。究其根源,便是曹衍来找旬悝,从而莫名其妙抓了葛建。
旬悝之死,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是青萍之末的那阵风,谁也不知是否会掀起一阵风暴,把整座桃花村卷入万劫不复之中。
就在夏攸惴惴不安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很快,昭兰骑着马在村口现身,瞬间来到酒坊,她几乎是滚鞍下马,急切地说:“夏攸,曹无伤放人了,快去接葛建!”
“啥情况?”夏攸一时有些错愕,“葛建为何不一起回来?”
“去了你便知道了。”昭兰走上前,抓着他的胳膊,用力地捏着,神情凝重地说,“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做好准备,所见所闻,可能会激怒你。”
“魏子荣!”夏攸立刻下令,“去找孙铁匠和老丁头,执行甲等戒备。张老汉,带老弱妇孺进暗室躲避。王屠夫,移树封村,除了我们几个,谁也不许进来。”
乱世生存,居安思危。
不论是夏攸,还是他那位神秘的爷爷,都是善于自保之人,劳心戮力建造这座隐世村落,又岂会忽略防御之事?在性命无法保障的前提下,安逸与繁华,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春秋时期天下诸侯国有七百多,后来仅剩七国,被吞并灭亡的那些,便是血淋淋的教训。
“我也要去?”伍越惊讶道。
“废话!”夏攸瞪着他,没好气地说,“你是我的谋士,你不去怎么行?”
“可是只有一匹马,这么多人,莫非走着过去?”伍越皱眉道,“要不咱俩去吧!昭兰和朱莹就免了。”
“也行。”夏攸阴阳怪气地说,“朱莹和昭兰都有武艺傍身,他俩不去,真要打起来,我可就指望你了。”
“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当真。”伍越尴尬地笑着。
这时,朱莹询问道:“他说的没错,我们四个人,到底该怎么过去?”
“谁说桃花村只有一匹马?”夏攸神秘莫测地笑了笑,然后把右手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出一个非常响亮的口哨,甚至在峭壁间荡起无数回音。
不多时,几声马鸣从桃林深处传来,似是对口哨的因应。
在昭兰、朱萦等人惊诧的注视下,四匹皮毛锃亮的良驹冲出桃林,来到夏攸的身边。其中一匹最为扎眼,毛色赤红,犹如渗血,对着他不停地蹭着,似乎最为亲近。
“此马名为丹骁,乃是我真正的坐骑。”夏攸揉着那匹红马的脑袋,感慨道,“东阿归来之后,再也没有骑过。”
“你又不用征战沙场,哪来的良驹?”昭兰皱眉道,“丹骁?这名字起的霸道,跟项籍那个乌骓有所相似。他是黑,你是红。莫非你在模仿他?”
“在下不过山野村夫,岂敢与楚国上将军相比?”夏攸翻身上马,“时辰不早了,闲谈的话语可以留作以后再说,先随我前去接人。”
昭兰等人纷纷上马,鱼贯而出。
随后,他们在宽敞的道路上策马狂奔,日渐西斜的光芒,将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魏子荣站在夏攸的小院里,远眺他们的身影,忧心忡忡道:“以曹无伤之性情,即便迫于绣衣院的压力释放葛建,灭族之仇亦不会善罢甘休。韩方啊!你若再不来,曹无伤必惹大祸。”
旬悝被杀的那个夜晚,除了死者以外,还有一人不在桃花村,那便是魏子荣。
他当然不是杀害旬悝的凶手。正如曹衍之前所说,就算旬悝服下天仙子,也不是寻常之人能杀的。以魏子荣的能力,根本做不到。
其实他是去与某人接头,交代桃花村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