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张良让夏攸寻找隐藏在楚营的内间,并将接头的信物放在木椟之中交给他。
韩方死后不久,夏攸便将木椟打开,其内只有一块画着莫名其妙纹样的白布,他甚至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以项羽为首的联军队伍在三日后拔营启程,浩浩荡荡地往函谷关行进。
让夏攸始料未及的是,前去探路的斥候小队在函谷关遭遇袭击,守军在箭楼上以弓箭射之,斥候猝不及防之下非死即伤。
项羽得知此事勃然大怒,立刻派先锋大将英布前去扣关攻打,经历一番激烈的鏖战,所有守军尽数被杀,联军队伍这才得以顺利入关。
先有曹无伤揭露其野心,又有函谷关阻碍的事实,刘邦的反叛已成定局。项羽当机立断,命英布继续向前推进,势如破竹一般破开潼关,同样杀光所有守军。
刘邦所率十万余众,以逸待劳。联军长途跋涉尚需休整,不能贸然进攻,便在渭河以南的一条名为戏水的支流附近扎营。之所以选择这里,是由于此间有着占地两里的高耸峭塬,可以当作营地屏障。峭塬南北洞开犹如城门,又被称作鸿门,距离刘邦驻扎的灞上,大约四十余里,几乎到了眼皮底下,随时可以将其剿灭。
韩信告诉夏攸,最迟两日,项羽就会发动进攻。不然等消息传到灞上,刘邦有了防备,或者经由蓝田、武关逃往蜀地,此战必将棘手很多。
突如其来的危局,让夏攸肩上的担子顿时沉重起来。至于函谷关守军为何箭射楚军的斥候,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没准是曹无伤的后手,或者存在其他误会。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到神秘的内间,想办法消弭项羽的怒火,否则沛公危矣。
人海茫茫,找人着实不已,以一人之力更是大海捞针。
他正犯愁的时候,昭兰拿来几枚煮熟的鸡蛋。如同曾经在桃花村坡上小院一样,昭兰只吃蛋清,把蛋黄留给夏攸。她的心情似乎很好,甚至吃着东西都能笑出声来。
“你没事吧?”夏攸愣愣地问,“笑成这样,捡着金子了?”
“多年夙愿,即将如愿以偿,光是想想就很高兴。”昭兰道,“韩方设计屠杀桃花村,如今刘邦即将被灭,也算是给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些许交代。一旦灞上之人死绝,你这位绣衣院的叛徒,便也彻底安全了。”
作为叛徒,夏攸确实应该偷着乐。可惜他是卧底,听到这话,心情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更加焦躁,咋可能笑得出来。但是,他还是要表现得高兴,即便那笑容看着就不走心。
“你怎么回事?”昭兰自然看得出来,语调略沉,“还在念及过往情谊?”
“其实我根本不关心那事。”夏攸掏出巨子令,放在昭兰面前,“你之前说入秦以后便可以着手排查墨家的暗桩,但我只有一个人,如何做得到?找到之后,又该怎么办?”
“你负责找,后续之事,由幽兰卫接手。”昭兰端起酒碗,低眉浅目地说,“念在杨琦曾与我一路同行,我尽量给她的手下留条活路。”
“等会儿!”夏攸一愣,“幽兰卫?”
他并不傻,昭兰的前句提到幽兰卫,后句则表明她可以做主,反间又确实是幽兰卫的职责,那么她是什么身份?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我便是你们绣衣院一直寻找的那位幽兰卫左领。”昭兰玩味一笑,“张良也好,韩方也罢,估计怎么都想不到,隐藏最深的对手,原来是个女人。”
“原来如此!”夏攸瞬间想起很多事情,自嘲似的笑起来,“难怪你只身进入咸阳,子婴甚至派出骁骑追杀你。确实想不到,项羽麾下最阴暗的哪支队伍的头目,竟然一直在我眼皮底下。东阿之战,你应该不是路过吧?”
“我的部下打入章邯军中,有重要军情传出,我要去告诉项梁叔叔。”昭兰暗自发笑,“岂料根本没用上!你赤鸢一人一剑便把章邯的得力战将杀掉一半,战局因此逆转。我是真没想到,张良会派赤鸢前往东阿。”
“沛公隶属项梁麾下,同仇敌忾,派我前去相助合情合理,不值得惊讶。”夏攸摇头叹道,“这才过去多久,昔日的盟友便矛戈相向!我现在明白英布为何毫不留情地杀掉那个羞辱你的校尉,不杀此人,他英布便要倒霉了。幽兰卫内监诸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给他挖个坑。”
“我肯定不会公报私仇。”昭兰道,“但我手下那帮人,也许会有替我出气的想法。英布即便受项籍重用,得罪我的代价依然太大,他没必要去冒险。”
“你执掌幽兰卫,却把找出墨家暗桩的任务给了我,是对手下不信任?”夏攸微笑道,“还是说,你看我这个执戟郎太闲了,想给我找到事做?”
“我想让你进入幽兰卫!”昭兰认真地说,“世间之人,你是我最相信的几个之一,让你担任右领最合适。不过,你初来乍到便擢升至此,恐怕下边的人不服,所以我想出个办法,让那位右领听命与你。”
“啥?”夏攸不禁愕然,“你还真是不避嫌啊!”
“那位右领叫孙典,是个极其识时务之人,不会有意见的。”昭兰道,“很快就要进攻灞上,此时的军情最为隐秘,你要在一日之内找出隐藏的墨者,避免他们向外传递信息。这期间,幽兰卫会配合你,任何要求都会满足。”
“我试试吧!”夏攸表面唉声叹气,心里却很高兴。不论是幽兰卫还是墨者,暂时都归他调用,正好可以趁机去搜寻那位神秘的内间。昭兰给出一日之限,对他而言,也是最后的机会,必须在项羽发起进攻之前,与那人联系上。
鸿门扎营之后,夏攸便不需要跟伍越同住,昭兰特意给他寻一僻静之处独立建帐。交代完墨家的事,昭兰就走了,她还要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忙碌,着实没空。她出去不久,那位右领便来到夏攸的帐内,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唇上颚下生着稀疏却又浓黑的胡茬儿,极具粗犷之美。
“我打算把巨子令系在腰间,然后去营中闲逛,看谁跟我主动搭话,那人必是墨者。”夏攸问道,“对此,你有什么意见吗?”
“阁下之计,没有问题。”孙典坐在他的对面,似笑非笑,“不过,既然你从是桃花村来的,又叫夏攸,我觉得此间所有过程都可以免了。”
“什么意思?”夏攸一头雾水。
孙典直直地盯着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坦然道:“我便是墨家的最大暗桩。”
“啊?”夏攸瞪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兄台,你是认真的吗?”
“我又没疯,岂会冒充此事?”孙典神色平静,“墨家在楚营共有三十七人,所处位置我都知道,真的要把他们找出来吗?”
“你先等会儿!”夏攸皱眉道,“假如你是墨家的暗桩,我又受命去查墨家的暗桩,你当面告诉我,岂不是吃饱撑的?还是说,昭兰让你来试探我?”
幽兰卫右领是墨家的人,这是什么级别的渗透啊!
“不是试探。”孙典正色道,“曹无伤和项羽的谈话发生在中军帐里,你想一下,什么人才能知道他们的对话内容?只有我是墨家的因间,这种绝密的信息才会在军中流传,不然早就被掐断了。”
似乎有理,幽兰卫掌管一切机密之事,杨琦却知道曹无伤在项羽面前挑拨离间,只有孙典这个权限很高的人是墨家的暗桩,这些违和之处才说的通。
“那你为何告诉我啊?”夏攸还是不理解,“你就不怕,我会告诉昭兰?”
“你若真想去说,我亦不能阻止。”孙典道,“你掌握巨子令,乃是我必须服从之人,即便你让所有墨者全去自杀,我们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这是偷的。”夏攸把巨子令放在桌案上,着实惋惜他们的愚忠,“而且我不是杨琦,你何必因为一块死物听命与我?”
“我说的巨子令,并不是这块废铁。”孙典语出惊人,“杨琦以其巨子身份号令墨者,仰仗的绝非此种死物。”
夏攸顿觉心惊。
孙典所指,便是不久之前他还给杨琦的那块包浆令牌。他敢把杨琦的巨子令称为废铁,又扬言自己掌握巨子令,难道说,墨家很久以前,就在自己身上布了一个大局?
不对!夏攸很快否认这个想法,那个令牌是昔年教他剑法的中年男人所赠,那人又称爷爷为主人,可见是运筹帷幄的老人在利用墨家布局。
他深吸口气,表情逐渐深沉起来:“我该如何信你?”
孙典并未言语,而是起身把衣服脱掉了,在他后腰的地方,有一枚显眼的针刺印记,其图案,与巨子令上的一模一样。
给夏攸看完,他重新穿好衣服,微微一笑:“昭兰身为女人,多少还是有些不便的。男女有别,如此隐晦之处的记号,她这辈子都无法见到。”
夏攸轻轻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认同。不过很快,他又心生好奇,问道:“杨琦也是女人,你在她面前也这样脱衣裳吗?”
“从来没有!”孙典垂下头,似乎对亵渎巨子很是羞愧,“她认得我,不需要确认。”
事情的发展严重超出夏攸的预料,同时萌生出两种互相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心疼昭兰,竟然被渗透到如此地步,副手都是墨家的人。另一方面,又觉得天赐良机,孙典都是自己人的话,便可以随意调用幽兰卫,再与墨家力量合并,找出军师隐藏的内间将事半功倍。
“有件事要你去办。”夏攸把那张画着奇怪纹样的白布递给孙典,“你去复刻多份,散播在军中,不一定非得用布匹,可以画在石头上,或者木板上,只要纹样一致便可。”
“此举是何用意?”孙典同样看不懂那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夏攸道,“既然听命与我,便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来时我曾见过杨琦,不论从何种立场来看,我们都不是敌人。”
“是。”孙典郑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