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李栋?”沈奕菲有些惊讶。
“从电梯内的监控来看,可疑男子明显比杨诚矮,可李栋身材瘦长,至少一米八,和杨诚差不多高。”蒋如楠说,“一个人的其他特征可以掩饰,但身高是硬件,变高还可以依靠鞋子,变矮几乎不可能,那人走路我看是正常的。”
沈奕菲脑中灵光一闪,但没来得及抓住,一连串问题充斥在她的脑海,难道那人并非去找宋锦书,而是恰好去9楼办事,恰好遇见了杨诚,是个与案件完全无关的路人吗?可他为何要避开杨诚?黑色塑料袋里装着什么?
“虽然那人不是李栋。”蒋如楠接着说,“但他的行为确实古怪,常理很难解释。”
“没错。”沈奕菲大脑飞速转动着,在便签上临摹出那人的身形特征,说道,“我准备把他作为可疑人员,在后续的监控中重点筛查,他也许是个突破口。”
这时,沈奕菲的手机来了电话,是辖区派出所的座机号码。
“警察给我打电话了。”沈奕菲不由提高音量,“我等会给你回电。”
沈奕菲立刻接听了警察的电话。
“是沈奕菲女士吗”一个严肃的声音传来。
“是我。”沈奕菲心情复杂,既期待又担忧。
“马勇远是你父亲吧?”
“是继父……”沈奕菲咽了口唾沫,“怎么了?”
“有民警在巡逻时发现马勇远躺在路边睡觉,把他带到了派出所,问他什么他也不说,我们查了他的身份证,发现你是他女儿,方便的话,你现在来接他吧。对了,他在派出所晕倒了一次,身体状况看起来不是很好。”
沈奕菲的脑子有些发懵。
“沈女士,你在听吗?”
“我可以不去吗?”沈奕菲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你最好还是来,不然我们只能把他送到你那去。”
“我和他很多年没见了,关系也不好。”
“从法律意义上说,他是你父亲,我们查过了,他没有其他子女和家属,你有权利和义务……”
警察的话断断续续地传来,沈奕菲扭头望向黑沉的窗外,思绪随目光飘远,冰封的记忆开始融化,零星画面浮入脑海,鲜血、鞭子、马尾辫女孩,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撕裂,发出滋滋声响,疼痛像一根根钉子打入她的肌肤……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将她从遥远的过去拉回了现实。
“你咋了?”高铭站在她身后。
“没事……”沈奕菲抱紧双臂,低头看监控,双眼发直。
“你确定没事?”高铭看着定格的画面,“我刚才听见你打电话了。”
沈奕菲忽然起身,双腿一软,差点摔倒,高铭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胳膊。
“我得和他说清楚。”沈奕菲像在自言自语,“我和他实质上已经没关系了。”
“谁?”
“我继父。”沈奕菲这才望向高铭,“他在派出所,我现在要去接他。”
“继父……”高铭歪着脖子想了想,“我陪你去?”
“不用。”沈奕菲语气坚决,“这事我想自己解决,你在这休息,我去去就回。”
“那我还是回家吧。”高铭搓了搓鼻子,“万一杨诚突然回来,看见我独自在这,我咋解释,我明天再过来,你有事随时联系我。”
说罢,转身走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沈奕菲换了身衣服,匆匆出门,当她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却没见继父。民警在接待一名情绪激动的报案人,并未发现她继父几分钟前已经独自离开了。沈奕菲本想直接回家,但心里莫名地不踏实,开车在附近转了一圈,在一处花坛内,找到了靠树坐着的继父。
她将车停下,隔着车窗观察继父,继父除偶尔抬手挠头之外,没有其他动作,昏黄的路灯照在继父身上,将他的脸映得发黄,他的神情中完全没有了从前的粗狂和野蛮,但五官还能辨出凶悍。从小到大,沈奕菲从未有机会或有胆量如此长久地端详这张脸,她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岁月的强大力量。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继父已不再可怕,而她已经长大成人,逃避无法解决问题,只会深化。
沈奕菲下车,走进了花坛。
“老马。”沈奕菲最后一次离家时,就是这样称呼继父的,“你得了什么病?”
继父缓缓抬头,嘴角牵动了一下,轻声说:“你不用管我,真的不用。”
“我是没想管你,但警察找我。”沈奕菲踏前一步,“我来是想和你说清楚,虽然法律上我们是父女关系,但你很清楚你做过的那些事——”
“我对不起你。”继父垂下了头。
“不说那些了。”沈奕菲在兜中握紧双拳,强迫自己用果断的语气说话,“只说现在,要么我送你去医院,要么我送你回老家。你自己选。”
“我不去医院,没用的,我不剩几天了……”继父扶着树,艰难地起身,“我也不回老家,房子拆了,新的没盖好,我没地方住,死了也没人给我收尸……”
“睡旅馆不行吗?”
继父摇头不语,迈出花坛,双腿发颤,身子一歪一歪地朝前走去。
看着继父的背影,沈奕菲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阵轰鸣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一辆跑车疾驰而过,荡起的风拂乱了她的头发。
“你去哪?”沈奕菲将头发撩到脑后。
继父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
沈奕菲上了车,通过后视镜看着继父佝偻的后背消失在了拐角处,她驱车前行了一段路,忽然拐弯,追上继父,摇下车窗,说:“老马,你今晚去我家睡,明天我给你租个房子,你最后这段时间想呆在这,我不拦着你,但我和你说清楚,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妈。”
继父扭头看着沈奕菲,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沈奕菲看见继父的眼睛里闪烁着从前没有过的光芒,刚才在花坛中她就已经看见了,此时更加明显,她觉得那是人性的光芒,并不是说继父从前没有人性,只是不明显,或她感觉不到,她记得小时候继父的眼睛里只有凶恶。
继父上了她的车,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默不作声。
沈奕菲通过后视镜观察继父,她记得继父年龄六十出头,但观感上至少七十了,枯瘦如柴,仿似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和杨诚结婚前,沈奕菲经常能梦到继父,梦里她会化身巨人,将继父踩在脚下,继父不停求饶。她知道那是一种弥补性的梦境。她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和继父当面对峙的情境,但等真到了这一刻,面对身体紊弱,不久于人世的继父时,她却无法做出梦境中的那些行为,她诧异于自己的恨意和愤怒去哪了,也许是被杨诚的爱化解了,也许是因为怀了小番茄,无论如何,在这个夜晚,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就像八年前她决定离家再也不回去一样,既已决定,就不会后悔,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相信继父也已经或正在为他曾经的行为负责。
沈奕菲深吸一口气,清凉的空气让她的肺部舒展,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一些。
回到家,已是凌晨三点,沈奕菲给继父找了套衣服,收拾出一个卧室,让继父洗澡后住了进去。沈奕菲进入自己的卧室,反锁上房门,她本想继续查监控,但腹部阵阵发紧,她不想冒险,躺在床上休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凌晨四点半,继父的卧室房门悄然打开了一条缝,一对深陷的眼窝出现在了缝隙后面,观察片刻后,继父走了出来,站在沈奕菲卧室门前听了一会,然后步入客厅,他在黑暗中悄声走路,双腿没有打颤,腰杆直了一些,他用手摩挲着房内的每一件家具,从茶几到电视,从沙发到冰箱,他先后进入书房、洗手间、厨房,走完一遍,摸完一遍后,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沈奕菲的卧室,也许是听到了沈奕菲的梦话,他悄声返回,轻轻关上了门。
沈奕菲在半梦半醒之间,脑海中浮现出继父走出花坛时一歪一歪的背影,然后浮现出监控中那名神秘男子跑出电梯的姿势,两个画面不断闪现,最后重叠在了一起,犹如一道闪电划开了沈奕菲混沌的思维,她猛地睁开双眼,想了几秒钟之后,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脑,将大厅那个摄像头的监控拉至神秘男子出现的时间段,查看了他第一次走出大厅,以及第二次跑出大厅的整个过程。
在电梯内看不出来,正常走路时也很难看出端倪,但当那人跑起来,再从高处整体观看的时候,能看出来,此人的身子有轻微歪斜情况。
沈奕菲想起了两次看见陆维快步走路的模样,一次是在宋锦书家中,陆维拿着信封快速进入厨房;一次是在树林里,陆维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被网住的她。两次她都觉得不对劲,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是长短脚的典型症状,平时看不出来,只有在不加防备下快速走动才会暴露。
再对比陆维和神秘男子的身高和体型,也十分匹配。
难道,神秘男子是陆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