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带着赵逢药抵御四周。
谢道筠感应到三个人状况有变,忧心流沙瞻前顾后,便对他下了一道死令:“走!”
流沙冷静思考,一咬牙,终是将重心都放在了向后突围上。
柳初平见斧头帮败事,迅速将剑阁的人手抽调出来:“莫要跟这些蠢货蛮缠,立即去追赵晏师!”
又号令魋族罗刹,放铁蜈蚣追击拦截。
此铁蜈蚣在铁甲虫之上加以改进,钻进地表,坚硬的背鳍很快便在地面挖开口子,将谢道筠宋星洲张业明三人的站位顿时“二分为三”。
谢道筠仗着自己临场应变,占据一时上风。可两方相较,其实悬殊巨大,毫无胜算。
眼见拖延不了太长时间,谢道筠向二人打出手势:再撑一撑。
三个人于是一鼓作气。
结果……
好景不长,他们最终也并没有撑够多长时间。三人已是风烛残年,一招一式都是把生命放在刀尖上挥舞。剑阁趁机列出三才剑阵,地为根、人为经、天为剑,循位散开,串联犄角,发动反攻。
宋星洲的长棍被率先斩断。
张业明紧跟着被破防。
奔雷舵的人扒开左右,蓄力冲击,重拳捶在宋星洲张业明二人的身上。霎时之间,肋骨粉碎,鲜血直喷。
最惨的还莫过于谢道筠。
趁其独木难支,聂元川带领的人马一拥而上。
而这一幕,正好被赵逢药通通看在眼里:人群包围的缝隙间,只见柳初平盛气凌人地抽剑,手起刀落……
再然后,谢道筠脖颈上的热血撒向半空,三尺来高。头颅滚落在地后,它失重地转了一个圈,不肯瞑目,仿佛望眼欲穿地确定着,他心心念念的赵晏师究竟有没有及时逃走。
赵逢药当时只觉耳边轰得一声,长长的刺鸣音将他推进了地狱一般的深渊。
而流沙的呼吸就在他的身边。
赵逢药本能地知道,流沙毕生所学内力就在这里,只要动动手指,这股内力转眼就能归他所有。
接着他便可以——强心一剂,大开杀戒!
想到此,赵逢药猛地推开流沙,沉沉地挤出一个字:“走!”
“盟主?”
密林远处,柳初平和聂元川已经很快带人追上,尤其是铁蜈蚣。这些机关傀儡不受地形束缚,神出鬼没,接连中伤了白煞的几个弟兄。
赵逢药趁眼下还有意识,蓄动内力,向柳初平等、斧头帮等,千军横扫一势,碎石枯叶席卷,宛如山呼海啸。
柳初平等招架不住,霎时寸步难行。
可没想到,这些武林人士之中,竟还掺杂有古墓群附近的老百姓。
柳初平在浪势中大喊:“赵晏师,别白费力气了,赤月仙功就是专程为你准备的。除非你打算让所有人都和你同归于尽,不然还是就束手就擒吧!”
铁蜈蚣在地底行动,无视地面发生的一切。
这就意味着,即便赵逢药一夫当关,铁蜈蚣依旧可以针对他所在的阵营逐个突破。
前后夹击,无路可走。
眼见危险逼近,没有任何余地时,林间高空突然飞来一群蠹虫。密密匝匝,像极了一片柔软的香云纱,以致于连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被缓慢下来……
但见薄纱时聚时散,幽灵一般,穿过林间偶尔投射下来的阳光,向着人群靠拢。
所有人不明所以,却嗅到了比危险还要可怕的信号。
他们抬头去看,却发现它们已经四散向林叶,不见踪迹。
等到再现端倪的时候,这些蠹虫早就已经混进了柳初平等人的一方——它们的目标,是这帮人藏身最隐蔽的魋族术士!
蠹虫生猛非常,只听魋族术士突然掩面惨叫,大片大片的皮肉自眼角往下脱落,原是这些东西早已钻进了皮肤。
术士自顾不暇,铁蜈蚣因此顿时沦为了一堆废铁。
“什么人装神弄鬼?出来!”柳初平到处搜寻。
想是为了做出回应,一只蠹虫龇牙咧嘴,调转攻势,猛扑向柳初平的正脸。
柳初平惊地横剑,这才将虫子斩落跟前。
不知什么时候,赵逢药的身边多出了一名红衣女子。查看完赵逢药的状况,她掏出一管竹器,催动竹管中的虫子爬上赵逢药的手臂,然后顺着经络钻进他的皮下。
此女一身邪气,正是凌云台上,受过赵逢药一命之情的西僰公主莘月。
“你在对我们盟主做什么!”流沙剑尖直抵向莘月的咽喉,可他似乎也看得出来,这名女子果真想谋害赵逢药,没有必要攻击柳初平。
蛊虫在赵逢药的体内顶起黄豆大小的瘤结,四处游走,触目惊心。
可偏偏这样滚动一遍,赵逢药紧拧的眉间徐徐舒展,真气运转奇迹般地转而畅通。
“这是我的心肝宝贝,西僰金蚕。我没有练武天赋,全靠它,才成为‘滇池毒公子’第一。它个头虽小,但吞噬炼化的内力没有过百、也有八十,与你们中原武林的绝顶高手修为相当。我们两个双剑合璧,要不是龙凤尾对金蚕天性压制,想那万鹤松也是不够看的。”
西僰金蚕似在赵逢药的丹田一口气吐出了所有。
流沙从他脸色就能看得出来。
要知道如果七星诀缺的是至臻化境的内力,而“西僰金蚕”正好就是。
“姓赵的,你醒啦?”莘月笑眯眯地凑近。
金蚕从赵逢药手中的少海穴位钻出,见光的一瞬,彻底枯死。
莘月很难说不心疼,但也并后悔,“前些时日,你不还是凌云台的座上宾吗?怎么弄成现在这个落魄样子?他们似乎很不喜欢你?”
一旦接受西僰金蚕,赵逢药的七星诀终于趋向平复。
“多谢你,莘月姑娘……”赵逢药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谢道筠的头颅。莘月不明白的地方,其实他自己或许也想不通,何以他们十三盟,从前现在,总是为世人所不容。
莘月:“我这个人言出必践,说要还你人情,那便要还得明明白白。他们不喜欢你,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们。听说你干了伤天害理的事,被正道武林通缉?那正好,你跟我去西僰,我请你当我们西僰族的长老怎么样?”
赵逢药视线虚焦,可谢道筠的那一双眼,挥之不去地正对他的眉心。
莘月见他神不守舍,遂恶狠狠地看向柳初平和聂元川。
“我懂了,我也还有笔帐没跟凌云台清算呢,这就让我的小宝贝们咬死这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
魋族术士对蠹虫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区区虫子,也并不是当真就能所向披靡。
柳初平从术士身上吸取教训,命人即刻缠制出火把,专对蛇虫鼠蚁。如此,蠹虫渐渐地也不再敢近身。
失去西僰金蚕,莘月终只是个武功平平的小丫头。
在她还没有逞一时意气之前,赵逢药抢先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冲进剑阁、斧头帮诸人的队伍,快如一道闪电。
他身如灵蛇,每到一处,强烈的掌风霎时形成满是压迫的冲击气,纵横交错,在林间掀起一股飓风。
七八十余人,除去当地的平头百姓,几乎是眨眼之间,和七星决接触到的、没接触到的,通通都像断枝烂泥一样,被震飞得鸡零狗碎。
无数人被重重抛起,又被重重创下。
可当他们回过神时,赵逢药却又早已回到了原地,就好似刚才到后来,他根本就没有挪开过半步。
莘月的西僰金蚕让局面瞬间扭转。
柳初平自知不敌此时的赵逢药,灰头土脸的爬起,当即萌生退意。
而赵逢药也尚未完全复原,不能一而再三。莘月本还想过去踩上一脚,但被他小声拦下,“亲君子远小人,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滇池国小,公主不要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莘月帮他已经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如果这件事害得将来西僰流离失所,赵逢药万死难辞。
莘月顾前不顾后,调侃道:“你考虑得倒挺多。”
赵逢药苦笑:“前车之鉴,不可不考虑。”
柳初平一伙机关算尽,只敢在七星诀发作之时向赵逢药发难。眼下赵逢药峰回路转,既知不能硬碰硬,所以便干脆悻悻作罢,却撂下狠话。
说:“赵晏师,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记得,我们在唐家堡等你!”
这帮人丢盔弃甲,终于乌泱泱地退出了林子。
枯叶烂泥之间,只留下了谢道筠三人的尸身。
赵逢药静静地看着,只觉眼前之景,像一座永远都挖不尽的大山。而每当他想将山下的边角石挪到脑海里安顿时,这些亘古不变的事物又会突然之间化为一滩血水,好像从未存在过这世间一样。
忆及种种,赵逢药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彻底昏死在了当下。
后来的事情,赵逢药一概不知。
他沉溺在一团化不开的黑雾里,听到些许杂音,也感受到了冰封刺骨的寒冷。
可他始终没有办法再次苏醒。
因为那样的冷与生俱来,在三十个春夏秋冬的浸淫之下,早已于赵逢药融为了一体。
而醒过一次的赵逢药,似乎也并不再执着于拨开眼前的雾。
日出日落总有序,栉风沐雨百物生。
过去的人就应该停留在过去,于将来而言,终止意味着新的开始。
“赵晏师,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记得,我们在唐家堡等你!”
“……唐家堡还是千丝阁?等事情过后,我们在哪里汇合?”
了荫镇后,赵逢药做过许多太多不应该的事。而最不应该的,就是在形势尚未分明的时候,过早地淌进江湖这轮旋涡。
睡梦之中,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再然后……
落魂窟洞口的寒潭水面,轰然之间涟漪荡开,一副棺材自水底往上浮了起来。
不等流沙淌水靠近,玉色的棺材板打里边掀翻。
寒气漫溢,水汽凝结。
赵逢药慢吞吞地从中坐起。
流沙赶紧上前道:“盟主,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