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逢药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道筠就继续絮叨:“没想到这二十年,仗老早就打完了。我听流沙说,当今圣上复姓轩辕,勤政爱民,总体算得上是个好皇帝。江湖也另又有了一套运作,武有六扇门,文有千丝阁。漏洞或许存在,但比我们那时已经好太多了。”
“国泰民安,山河无恙。阿晏啊,这好像就是奉剑山庄最早的奋斗目标吧?呵呵呵呵……”
赵逢药:“谢大哥……”
谢道筠拍拍他的肩:“问天阁地宫里的银子,有一半是十三盟当年的产业,你怎么能叫人全都送出去呢?你应该给我们仨留下来一笔,趁现在天下太平,置办家业,隐姓埋名,安享晚年不好吗。”
谢道筠不过是把赵逢药这些时日的顾虑,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托词于年纪,也是想让赵逢药心里能更好受一点。
“可……我还什么都没有做。”赵逢药呢喃。
“还要怎么做呢……争端再起,吃亏的终究还是老百姓。”谢道筠并非穷兵黩武之人,看得清形势。
他悲吟一声,“阿晏,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赵逢药:“不了了之……”
谢道筠:“对,不了了之!”
大概是想到了长达二十余年的蹉跎,谢道筠长舒一口气,让风治愈地吹向了眼眶。
两人默默对视,又同时低头。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各自不同地笑了一笑。
回首过往,凡事种种都还能够一笑了之,约莫也是个不错的结局罢。
半天之后,赵逢药说:“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过往当真不可挽回,我想现在,或是有人想借我之手,在江湖大动干戈。”
谢道筠同样回过神:“也是奇怪,怎么会有人对当年之事、对你都如此了解,甚至是七星诀……对了,你的身体究竟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赵逢药:“倒不至于致命,只是七星决摧枯拉朽,善恶一念之间。赤月仙功像一道催化剂,时时刻刻引我走火入魔。一旦我彻底失控……谢大哥,真要有那一天,你们要在第一时间撤离,离我越远越好。这古墓群方圆五里,到时恐怕只会寸草不生。”
谢道筠:“这么严重?看来当年你能活下来,必定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天玑老人传功予你的时候,难道没说过缓解的法子?”
赵逢药默了一下。
“有的是吧?”谢道筠看得出来,“你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赵逢药考虑之中,“以七道内力作为填充,七星诀应该可以暂时压制下来。”关于一劳永逸的办法,他只字未提。
“可惜我现在内力皆空。”谢道筠起身,“事不宜迟,我立刻让流沙去物色合适的人选……咳咳……咳咳……”
谢道筠久疾成痨,气息一乱,仿佛连呼吸都会成为问题。
赵逢药赶紧替他输入内力,“刚才还说要安享晚年的……我的事情你就不要费心了,我自有主张。”
谢道筠见他如见当年。
十分欣慰:“那好,你也不要胡思乱想,快跟我下山吧!”
赵逢药点头。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古墓群据点。
流沙还在原地待命。末白镇的后事他已经安排人去做了,为安葬魏清然,他在古墓群边上挑出了一座最清净的空塚。
自古死活存亡,不可逆转。赵逢药接受现实,替魏清然最后斟满一杯酒,敬他的坚守已道。
宋星洲和张业明两人,本想再就重回武林的事找赵逢药具体分析,不过却被谢道筠给拦下。
这件事也就暂时搁置不议了。
目前最函待解决的,还是赵逢药体内的七星诀。
几个人反复商议,拿不定主意:赵逢药无论如何都不肯取流沙的内力,推说其内力太浅。提及外出另寻,赵逢药却也似厌倦了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摆出一笔勾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拖延下去总也不是办法。
两日过后,赵逢药反噬之力再度发作。
神志不清时,差点将流沙身边的副手折颈捏死。
派去末白镇执行任务的人陆陆续续返回。流沙腾出手来,准备只身离开古墓群,计划暗地向千丝阁寻求解法。
赵逢药趁理智恢复的空隙,把他叫了回来,说:“我回归武林呆最多的地方就是千丝阁。千丝阁为了避嫌,任何人想再打听悬知的消息一定会被防备有加。”
谢道筠心疼不已,“说去物色内力,你也不同意,难道真看着你被活活疼死吗?”
赵逢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同理,废人武功与取人性命无异。有一个魏清然就够了,我不想再有第二个。”
流沙亦是着急:“盟主!”
赵逢药:“你们别担心,克制七星诀的办法有很多。流沙准备一下,带我回趟了荫镇。”
流沙:“了荫镇?”
赵逢药:“落魂窟里有副九灵天棺,它可缓解七星诀的反噬之苦。”
原来如此。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古墓群他们也呆了有些天,十里范围内有固定的居民点,不算荒无人烟。现在谈风平浪静为时过早,赵逢药不想和现在的武林结怨,却不代表剑阁那些人能够同样通情达理。
既然这样,那就立刻筹备进行据点转移。
落魂窟也许算不得好地方,可是眼下,找到九灵天棺才最为要紧。
简单安排后,古墓群的人马分为三个小队,虚虚实实,向山外出发。
赵逢药本想留谢道筠三人在原地,可是一来谢道筠放心不下他,二来,他们安札过的地方,保不齐哪天会被剑阁翻个低朝天。所以考量之下,索性还是一起上路。
毕竟赵逢药的状态即便再不济,有七星诀傍身,关键时刻,还能以同归于尽威慑于对方。
树林重重叠叠,阳光透不到底。
不出意外,还是遭遇了意外。
流沙领队走在最前,突然之间,足下挑飞,像是钢索掩埋在腐叶下截然弹起。他第一时间腾空后翻,给所有人发出了预警。
偌大的林间,听不见任何虫鸣鸟叫的声音。
流沙额头青筋暴跳,宋星洲颈动脉血流加速,白煞兄弟们屏足呼吸——所有一切都昭示着,他们的这支队伍面临的危险难以估计。
肃杀的氛围同样挑动着赵逢药的神经。
危险还未靠近,视觉便已经呈现出了红蓝两色的重影。
而当他目光转定,看见前边不远的空地上,一支带血的拐杖斜插在中央时,赵逢药的杀气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冲破了桎梏。
“赵晏师,你总算现身了。你就像只老鼠一样,习惯躲在洞里,叫我找了好长的时间。”
柳初平单手提剑,一眼望不到头的人马跟在他的背后。
比紫宸宫几个门派加在一起,数量还多了一倍。
“你可太卑鄙了。你要同武林作对,大家摆开阵势,一较高下也就算了。结果你挥刀向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莫非你也就只剩下这么点手段了?”柳初平一再挑衅。
谢道筠走上前来呵斥:“说我们盟主杀人,你究竟是哪只狗眼看见的?”
柳初平笑:“不是他那就是你了。这里只有你们十三盟的余孽,所作所为罄竹难书,总不会是我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吧?”
谢道筠看了看赵逢药的脸色,状况实在不妙。
他小声道:“流沙,跟这种人没办法讲道理。我们断后,你带阿晏赶紧去找九灵天棺!”
流沙建议:“谢右使年事已高,切勿托大,还是我来断后,让兄弟们护送前辈们一起离开。”
“好你个小子,瞧不起我!称我一声‘谢右使’,还不知我为什么会是‘谢右使’吧!”谢道筠勾脚挑起一支长棍枝道,“星洲、业明,过来助我!”
宋星洲和张业明遂立刻拾起脚边的棍枝,左右开弓,划开一道界线。
谢道筠:“休息差不多了,是时候干正事了!老伙计们,还记得手令吧?”
宋星洲和张业明二人:“当然记得,死都忘不了!”
谢道筠:“那就好!”
他握住长棍往后一送,巧劲堪堪击中流沙所持剑柄的上斜方,这股力量本不足以逼退流沙。可剑柄所受力度不均,使得流沙只得略略松手,矫正这股不平衡。
就在流沙松懈之际,谢道筠的长棍又再冲向他的中路。
流沙大惊,谢右使何以知道他的腰间有伤。
念头闪过,流沙早已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阿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走!”谢道筠大喝一声前扑,和宋星洲和张业明以点散开。
一方吸引奔雷舵,一方吸引斧头帮,而谢道筠就负责跟剑阁正面比划。
三人气喘吁吁,一招之后立马撤退。
奔雷舵大块头横冲,斧头帮也急扑过来。剑阁最后列阵出击,剑法眼花缭乱。
人多有人多的优势,可人多也有人多的麻烦:即便气势再汹,不分主次、毫无章法地争先夺后,别说能不能摸到谢道筠三个人的汗毛,剑阁躲得过斧头帮的扑,斧头帮避得开奔雷舵的冲,都能算是万幸。
没有经过同步操练的队伍,再强悍都只是一盘散沙。
对面乱战一气,破绽接二连三暴露。
谢道筠立刻耍出一记敲山震虎,破斧头帮前排兵的下盘,他内力不足,胜在技巧精湛。
斧头帮铁器脱手,险砸中剑阁诸人。
剑阁让出前身,撩剑挡飞。可铁斧横飞,若非砸向奔雷舵,就是吓得所有人等纷纷避之不及,导致最后步伐紊乱,芝麻绿豆似的挤成一堆。
奔雷舵各个人高马大,移动起来尤为笨重。
一时间人仰马翻,晕头转向。
纵然谢道筠几人,力量和人数上均不占优,却还是在第一回合打出了势不可挡的气势。
谢道筠趁机压弯食指:斧头帮薄弱在下盘。
另又有手势:让奔雷舵保持在敌群中央,利用奔雷舵逼出剑阁罩门。
宋星洲和张业明即刻照做。
三人左右夹击,棍式轮番切换。一旦奔雷舵萌生突出重围的意识,宋星洲守在左侧,便会立即一棍子敲回。斧头帮则成了他们的间接“内应”,短兵对长器,有力无处使,这大概会是斧头帮建帮有史以来打过的最窝囊的一架。
就这样持续了大概三个来回,剑阁谨慎防守,然谢道筠一方的罩门却提前被暴露出来。
他们体力有限,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