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逢药不怎么怕冷,也睡足了觉,所以干脆坐在院下调理内息。可脑海突然飘出的声音,突然就将他拉回了赤源围剿那个血腥的夜晚。
“阿晏哥。”
“爹和娘到底怎么样了……”
“阿晏哥……?”
赤源一役,正气盟摘掉他的随身玉佩送去奉剑山庄。带人前来营救的,正是他的那对养父母。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个圈套,所以,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有去无回。
“阿舟……”赵逢药垂下了眼。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在吸收天玑老人的功法后,他震断了捆住手脚的铁链,也顺利爬出了关押他的水牢……可是还没来得及正式开打,他便气血逆行,昏迷在半路,醒来就已身处落魂窟。
中间发生过什么,他不得而知。
现在想想,他苏醒以来已经整整一日,抛开赤源一战的过程不谈,邢舟的幻音的确提醒到他:万事都可以容后,当务之急,是要确认庄主夫妇时下的生死状况才行!
确定这一点,时间流淌过的每一分都变得无比漫长。
后来大概过了一炷香,白骨庙每个角落都彻底安静下来。湮灭虫鸣,也隔绝气流,仿佛真如猎户所言,进入了一个人类不容窥视的空间。
“笃——”
夜里不知什么时间,一缕细微而又诡离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飘来。
赵逢药屏气凝神,竖起耳朵。
只一下,像是钝器撞在骨骼之上发出的闷响。
“笃——”
又是一下。
声音听起来不远,却也没那么近,至少没有吵醒内殿休息的任何人。
当然,这次的声响也较之先前更加清脆一些,像是钝器开了刃,薄薄的一片,嵌进骨关节或是正中手掌一般厚的筋骨之类。
接下来连扽三次。
赵逢药回过神来,睁开眼,循着声音走到白骨庙的两片木门前,然后想起白骨庙的禁忌就没有继续。
思索再三,他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不过也只是站在门口,因为那道声音早就停止了,远处的空气干洌且毫无遮挡,他可以很清晰看见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幕也着实让赵逢药匪夷所思——
就在距离白骨庙大约一里之距、远不到白骨山的地方,一副泛着幽暗蓝光的人骨手颠足蹈,扭来扭去,正在跳舞。
它扭得滑稽可笑,也根本谈不上什么美感。
可它却那么坚持的跳着,肢体折叠,超乎常理,就像从地底里刚刚爬起,迫不及待地训练着它那僵硬的四肢一样。
这段舞蹈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一个转身便又消失在黑夜,赵逢药因此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可偏偏第二天天才刚亮,六扇门的人就破门而入,把夜宿在白骨庙的所有人都挨个叫了起来。
“有人上报白骨庙附近发生了命案,白骨庙所有人都有,院子集合,等候问话!”
报案的是当地的老农,清晨下田,很远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肉团躺在路上,以为是猛禽出没,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跑去报予六扇门。
六扇门正在附近不远执勤,顺道就来勘察现场。
因死者死状太过诡异,便将尸体殓进了义庄着人看管,之后按照流程,走访案发现场的周边寻找目击者,尤其是白骨庙。
白骨庙都是赶路人,夜晚睡得深沉,陆陆续续从内殿走出来,站在庭内大约七八个。
赵逢药看到殿内所有人员时,忍不住“咦”了一声。
捕头秦般岭很敏锐地捕获,“有问题?”
赵逢药这才明白晚前,郎中莫名多看他的那两眼究竟意味着什么——原来唐三应竟然也在这列队之中。
别人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唐三应在食肆替他付钱,郎中正好现场目睹。
郎中会自然而然地以为,他们即便不是同道中人,至少也应该交情不菲。然而两个人很快就分道扬镳,甚至同宿一个屋檐彼此都毫无察觉,是人都会觉得很奇怪。
唐三应也是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万万没想到赵逢药也夜宿此处,并且从方才赵逢药的那个“咦”字也看得出,他显然也没有将昨日分别时的叮嘱当回事。
他飞快别开视线,装作不认识。
“我只是没想到这庙里竟然这么多的人……喔对了,我记得还有个郎中跟猎户,你们不妨再去找找。”赵逢药毕竟见过大风大浪,很快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了出去。
猎户很早就去上山打猎了,已经派人去叫回。
秦捕头让人在庙里搜了好几圈,“什么郎中,哪来的郎中?”
赵逢药道:“昨晚一起在殿外聊天的郎中啊,药箱都还在这儿。”
唐三应心想,这傀儡真是有够傻。他的身份本就上不得台面,却偏偏要跟凶杀案搅合在一起,白骨案顺利破获还好,但凡某个细节对不上,轻则提审,重则背锅,也不知道到时候谁能救他。
秦捕头提高嗓门问在场所有,“昨晚是不是有个郎中,有谁看见他去哪儿了?”
几个人回忆道:“是有个江湖郎中,在这住了两个晚上,但是昨天晚上他没跟我们在一起,跟这个新来的宿在殿外。”
赵逢药否认:“不对,他明明进殿内休息了。”
“他是进殿内休息了,可是后来他嫌殿内人多,又腾去了殿外。”说话的人还把唐三应也带上,“这个小哥也听见的,是吧?”
唐三应避讳地点点头:“是的,他的确又去了殿外。”
赵逢药把昨晚回忆了一遍,“他没有,这殿外就我一个人。如果他既不在殿内也不在殿外,难不成凭空消失?”
猎户老黄匆忙地被人从山上叫回,他全年一半的时间都借住在白骨庙,白骨庙下至一砖一瓦他比任何人熟。
秦捕头问话,他就回说:“这座庙除了大殿就是小院子,我在院子廊下休息,没有见到谁出来过。这殿内外之间隔着两扇窄门,门后殿内是半个仓库,郎中不在殿内那一定就是在殿外……慢着,我想起来了,左侧的窄门边有个不大不小的狗洞,平时被泥像堵着,可以通往庙外的,他总不至于把泥像挪开从狗洞里爬出去吧?”
六扇门的人很快去找猎户口中的狗洞,狗洞被一尊狰狞怒目的鬼怪泥塑阻挡,却没有完全封死。看座下灰尘的痕迹,的确是前不久才刚刚被人挪动过。
老黄吃惊:“还真是,郎中一定是从这里离开了。这么鬼鬼祟祟的,他该不会……”
结合今早附近发生命案,老黄的猜测不言而喻。
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秦捕头打起精神问:“可有人知道这郎中从何而来,长什么样,身上有什么特殊标志?”
在这里同样住了两日的人,指着自己左手腕下大约三指宽的位置说:“郎中手腕这个地方,有一团形状古怪的刺青,我不小心见过。”
秦捕头道:“那好,人应该没有走多远。向千丝阁发布悬赏令,最多不过两日也就能追回了,在此之前白骨庙的所有人都不能离开,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
他话音未落,门外便突然跑进来一人,附在其耳边小声了两句。
秦般岭神态一反刚才:“什么!死者是个郎中?”
六扇门在白骨庙问话的同时,义庄也着人去验查了尸体,之前提到过的特殊刺青,在尸体左腕三指之处同样也找到,证明死者的身份的确是昨晚那名郎中。
白骨庙八个人同样也被带去了义庄。
看到这副尸体的时候,所有人才知道为什么秦捕头会说它死状诡异。
郎中虽不知死因为何,但他的身体皮肉绽开,一副白骨被剥得光滑细腻。然后头骨是头骨,四肢是四肢,原封不动地嵌在那些支开的皮肉里,血肉模糊,像剔好的猪排骨露骨的摊在草席上,这样的死法,简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很多人承受不住,躲到一边去干呕。
赵逢药看得却尤为仔细,“哎呀……他这是怎么了?”
仵作包着头骨给皮肉做缝合,以还原死者的原本相貌,“不知道,像是被什么东西直接骨肉分离了,现在要是把这幅骨头掏出来,可以直接送进医馆当教习假体……不,是真体。”
眼下这种情况,少不得就有人怀疑:
“他一个江湖郎中,三更半夜不在殿内过夜,费尽心思扒了狗洞逃出白骨庙,还弄成这幅鬼样子,莫非被鬼迷了心窍?”
“白骨庙附近不是什么安生地,日落之后就更不必说了,有可能是真的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听老人说白骨累累之地最易滋变白骨精,郎中死在这白骨山前,又是白骨剥离而死,像极了传说中的精怪夺舍,我看八九不离十了。”
“白骨……”赵逢药听到这里啧了一声,声如蚊呐。
秦捕头正是一筹莫展,立刻就问:“怎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几次三番下来,唐三应猫在人群中间,不得不为赵逢药的无知无畏所折服。
赵逢药老实交代:“昨天半夜我曾出过一次门,就在白骨庙的门外前,我看到在白骨庙前大概一里地处左右,的确出现过一副白骨。它站在那儿摇来摇去的,像是跳了一支舞。”
秦捕头煞有其事:“当真?什么样的舞?”
赵逢药难以比划,严肃非常:“很露骨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