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首席话既然这么说,他们也不便再多置喙,只能客随主便。
经了这一日的折腾,宾客身心疲惫,分别被安顿在了四座宅院。
宅院之间相对独立,其中以“长岐”为上佳,坐落在藏经阁附近。
赵逢药和唐三应原本都已经住进“慧明”了,不知为什么,许柏平却又单独将他二人调出来,领到了长岐。
此地视野绝佳,天边云彩举手可摘。
道路四通八达,人气也远超其余三座。
“这是师父用以招待贵客所用的庭院。跟其余三座不同,是圣殿的附院,有会客、宴席甚至祭典之用。此间弟子众多,跟天枢、慧明等院落隔着桥廊,无法通连,入夜之后也受凌云宵禁限制。二位住在此处,未得允许,还请不要四处走动。”许柏平特殊交代。
赵逢药微微欠身,“好的,没有问题。”
唐三应撇了撇嘴,心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就留在慧明。
“阁主安好!”许柏平突然躬身,是看见了廊庑下边走来的李禅因和魏清然。
赵逢药恍悟,这样就比较合理了。
上山以来,是李禅因在替他们打点。
许柏平无事退下。
“多谢阁主,我就知道凌云台不会无端礼贤下士,原来是阁主在费心。”
萍水又相逢,这句是赵逢药的真心话。
自相识以来,赵逢药看待李禅因,其实是通过李禅因看向他的阁主之位。他来者不善,他不信李禅因看不出来。
可是冥冥之中,赵逢药有个奇怪的感觉,李禅因对此并不反感,甚至明里暗里,还会躲在背后拉他一把。
“出门在外,自当互帮互助。”
赵逢药扯开话题:“其实我早在山下相中了一间温馨又实惠的民宅,要不是凌云台临时变卦,我们也不会贸然留宿山上。嗳,也无怪那么多人扬长而去,究竟还是打乱了大家的计划。”
李禅因想:“凌云台这么做,应该有他们的理由。”
“我倒觉得挺奇怪。”
“哪里奇怪?”
“曾女侠在千丝阁广发英雄帖,那么初衷应该是想热热闹闹大办一场的。可真当等人来了,各路英雄上山一路,可谓是过五关斩六将。纵观聂少侠,我看形容为‘赶客’也不为过。一邀一逐,凌云台朝令夕改,这不是让大家看笑话吗。”
魏清然也直言:“说是赏鉴大会,结果办的却是擂台比武。这么多人,难道请过来就为替他们挑什么‘关门弟子’?”
赵逢药语重心长:“关门弟子或许不重要,但是关门弟子最终向着谁,很重要。”
四个人默契十足地陷入沉默。
虽不知凌云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但既然已经住了进来,那么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夜晚客房中。
空气清爽,宁静怡人。
凌云弟子统一配送晚饭,厅间的八仙桌上很快布满山珍酒水。
山上宅院四座,每座宅院客房七八间,招待所用的菜色佳酿菜色相同、分量相同,未有贵贱厚薄之分。
“焯炒鲜笋、香煎松茸、鲜花豆腐、陈皮芸豆……知道的是凌云台宴请江湖豪杰,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误入了世外庙宇,在吃斋礼佛。”唐三应浅尝一口,味道却是不错。
赵逢药说:“你忘了,这山上飞禽走兽稀有,大批量运送物资也非易事。这已经是很好的招待了。”
他开动筷子,尝试了这里边色香俱全的香煎松茸,称得上是极品。
唐三应用酒壶给二人各斟一杯。
两人分别品尝,唐三应的评价是“太寡淡”,赵逢药则觉得尚可,只不过气味特别,好像是在哪里闻到过类似。
晚饭用罢,想来想去不得头绪,索性早些休息。
唐三应睡熟后,赵逢药点灯打坐。
他之所以来凌云台,鉴宝是其次,流沙飞鸽传书的拓纸才是重点。此物原件既为凌云台所藏,那么凌云台就一定有知晓当年旧事的故人。
可能是十三盟的旧部,也有可能来自正气盟。
至于最有可能被藏在什么地方——不是起居书房,必然就是藏经阁。
想到这里,赵逢药迫不及待地起身,推开了房门。
长岐院两人一间,住着人白天皆打过照面:贾信如和樊远之,萧立人和易连环,公孙茂和一娄姓住客,以及李禅因和魏清然……对了,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姑娘,莘月。
所有人几乎同一时间推开窗门,如初一辙的举动,放在宵禁大环境里,显得是既尴尬又滑稽。
大眼瞪小眼。
贾信如捏着下巴短茬笑哈哈,打破局促:“大家都睡不着呢?”
莘月抱怨:“山上这么冷,怎么睡得着。”
公孙茂脸绷着,“冷什么冷,热死了!连口水都没有!”马上哐的一下,即又关上了门。
贾信如很好说话,“妹妹,你哪儿的人呀,看起来不像是地道的中原人。”
莘月:“父亲是中原人,母亲是羯族。”
贾信如:“难怪了,妹妹你功夫这么别致,不会是来拜师学艺的吧?”
莘月挑眉:“你说呢?”然后不怎么热情地也关上了窗裙。
萧立人和易连环是山下结识的,两人一见如故十分聊得来,透了一口气,又双双退回到房中说:“走,去接着喝酒!”
院子总共十来个人,一下子就退了个七七八。
贾信如见赵逢药还有心情赏月,打趣说:“要不,咱俩四处逛逛去?”
赵逢药注意到魏清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边藏经阁,就说:“还是不要了吧,这毕竟是凌云台的内院,弟子守卫众多。人家都还没睡呢,说好的宵禁,现在去眼皮子底下晃悠,多没礼貌?不妥不妥。”
这话是变相地告诉魏清然:弟子守卫现在还没睡,若是睡了呢?
贾信如大笑:“那还是休息吧,养精蓄锐,明天还要擂台比武呢!”
是啊,若不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凌云台这出大戏何以听得明白。
更深露重,长岐院夜归于静,也算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夜。
翌日一早,唐三应就发现赵逢药眼圈黑黑,仿佛一夜未睡。
赵逢药实则有口难言,本想趁夜深人静一探藏经阁究竟,不想那魏清然会错用意,担心入夜过后无人守卫,竟反倒替凌云台看守起了藏经阁。
以至于这一晚上,长岐院里连只苍蝇都没往外飞过。
唐三应还未开口多问,却听外头练武场正吹响了浑厚非凡的号角。
听此讯号,长岐院所住人等陆陆续续走出房门:贾信如神采奕奕,樊远之伸着懒腰,莘月娇俏明艳,萧立人蓄势待发……为了这一刻,所有人等足了一个晚上。
“各位久等了。”凌云台恢复昨日之忙碌,许柏平领人进入长岐通传。
“吉时已到,请各位移步藏经阁!”
有人说过一句话:一个门派的历史最终会走向何方,阅其藏经阁即可窥探一二。
凌云台也许存在种种不好,可光凭它拥有武林最为完整、藏经最丰富的藏经楼,那这位见证了武林兴衰变迁的“老前辈”,江湖地位短时间内就仍不可被撼动。
藏籍三千七百八十四册,经书五千六百一十三卷。
放眼武林,无出其右。
“此阁以铜墙铸铁为壁,门锁曰为‘银甲蟠龙’。若无我手中钥匙,寻常人根本无以打开。”聂元川推开藏经阁,将众人领进其中。
“我知众位对凌云多有误会,可是言出必践,凌云绝无虚言。现在就将宝匣请出,带到练武场,擂台相候!”
“许师弟,你去。”
凌云宝匣被呈在藏经阁的正首,钥匙则在许柏平的手中。
无数人眼巴巴望着,唐三应也望着。
心想这盒子里的东西,但凡抽出一页流进黑市,也不知能换多少金子。
许柏平怀抱宝匣掂了一掂,脸色仿佛有异。
赵逢药喃喃自语:“出事了。”
消极信号很快就传递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聂元川也问:“怎么了?”
许柏平赶紧打开宝匣,埋头一看,里头所呈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欸,盒子里面怎么是空的!”
一人惊呼,须臾便挑动了藏经阁沸反盈天。
许柏平额头直冒冷汗,“不可能,自藏经阁上锁以来,这把钥匙我从不离身,怎会不见!”
他这么一句,算是把在场所有人耐心都消耗到了冰点。
“我说呢!都说你们凌云外强中瘠,早就不复当年了。怎么可能突然之间这么大方,会跟武林共享七星决。昨天还在,今天就不见,所以终究还是逗我们大家伙儿玩呢吧!”
“有些事情差不多就得了,真经归凌云,残卷归武林,大家也都认。要真舍不得,一开始就别挑这个头啊。凌云自己不说,谁能知道这种密辛,莫非还来明抢不曾?”
一群人虽为愤慨,可更多却是怄气。
忍让再三,最终换来这么一个结果,传到江湖,还不知旁人会怎么笑掉大牙。
“昨夜藏经阁可有异常?可有陌生人靠近过宝匣?”比起大发雷霆,聂元川格外冷静。
弟子们何曾见过这般场面,慌忙摇头。
萧立人这时又提起他此前的怀疑,“许少侠,可曾记得我说过,百里跖几日前在安木府现身的事。算起来,安木府距离凌云台也就半个日头的脚程。我听闻百里跖轻功卓绝,有一招‘神仙索’的绝学,悬丝于月,百尺竿头,来无影去无踪。他又极为擅长易容,随便易容成谁都有机会接近藏经阁,有没有可能,真经就是被他给偷走了?”
易连环附议:“这些锁于百里跖而言,的确就如三岁小孩的玩具。”
在武林大会兴风作雨,此举非同小可。
凌云台着实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找苦吃,贻笑大方。所以真经不翼而飞,的确更可能是意外被盗。
“看来凌云不太平啊。”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聂元川深以为然,“通知下去,先不要开启山门!”
同时他安抚在场的所有说:“武林大会人多眼杂,看来的确是有宵小蒙混进了凌云。昨夜山门紧闭,黑龙山也遍地都是机关,盗贼一定还在山上。在下立刻着人去搜,里里外外,每个角落,即便是凌云内部,也绝无包庇。等擂台比武结束,东西必定就能找回,大家尽可安心!”
“什么?秘籍都不在了,还要比武?”
凌云台本末倒置,撞上这样的事,谁还有心思继续打擂台。
“站在这里,七星诀也不会长脚自己走回来。还请各位,先移步擂台!”聂元川不为所动,仿佛只有按部就班推进,结果才会尽如大家所愿。
事到如今,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的结果。
要想挽回损失,只能报以期待。
磕磕绊绊,大会继续。
转至练武场的路上,唐三应小声问赵逢药:“你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吗?”
赵逢药直言:“目前还看不出来,不过这擂台比武既然是随鉴宝大会伴生……我猜经书失窃的答案,应该就在这擂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