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月。”
红虫血溅当场，在雪白纸片上留下了这样两个字。
众人抬头，这才发现操控飞虫的乃是一个紫衣少女。
其着装既有中原的端正又有塞外的狂放，发间编以狼牙和松石珠子为饰，那飞虫似乎就来自于其中的某一颗。
“莘姑娘可有师承？”许柏平这里没有红墨，只能口记。
莘月眼尾弯弯，“没有写当然就是没有了，小哥哥连这点都不懂！”
许柏平旋即被她叫得脸红不已。
莘月笑容明艳，如凤蝶一样翩然进入内场。
这大概就是行走江湖时的些许乐趣吧。书剑恩仇，红袖添香，在男人成群的武林大会上遇见这样的艳阳少女，才让刀剑拳脚之事不会显得过于乏味。
“怎么，你喜欢？”赵逢药眼睛都看直了，唐三应忍不住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可赵逢药哪里是在看姑娘呢，他看的是姑娘所在的背后的草丛。
“这可是小姑娘家家，玩笑不能乱开……”赵逢药走向内庭，“还是看看凌云盛会究竟有多热闹吧！”
像他们这样过五关斩六将进入内庭的人实不算多。
至少比印象中的武林大会盛况要冷清不少，约莫三四十号人，形形色色，各个都压抑着性子。
当然这也能理解。
如果把凌云台拟比成人，这个人家大业大，情商却低得不可理喻。要不是有七星诀这个引子在前，恐怕连这三四十号也大可能都打道回府了。
凌云台由一主圣殿构成。
圣殿后是弟子住所，圣殿前是练武场。
练武场的擂台红绸装点，为此次大会的主会场。
此时日暮西山，凌云弟子比英雄大会客人还多。倘若以这个规格开办起来，料想和曾雪令之前在千丝阁广发英雄帖的期待出入不小。
赵逢药忽然想到一个画面：如果被人发现他才是那本活生生的“七星诀”，五花大绑将他定在这擂台上，凌云台不知道会有多热闹。
“你看魏清然……他果然在这。”唐三应像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发现。
赵逢药这才具体打量到人群，一个接着一个。
“不光是他，李阁主也在呢。”
李禅因也在。
想来凌云台的帖子自千丝阁散发，他作为千丝阁的代表，私心也想来探一探这七星诀的虚实。
李禅因早已被凌云台奉为了座上宾，圣殿屋檐下，位置醒目。
“你站在此地不要走，我去跟阁主打个照面就来。”
青面黄破一案过后，唐三应的主动性明显较从前不同。赵逢药以为这是好事，还特别贴心地帮忙照看包袱。
不过刚他一走，圣殿里的主会人就依次鱼贯而出，正式拉开了帷幕。
凌云台弟子过百，情商可以没要求，但规矩不可能不严。
该给的礼数也一个不落，该有的排场一个不少。尤其是恭迎凌云掌门万鹤松，为将他从圣殿迎出，凌云弟子甚至编排了一出整齐划一的挽剑礼。
万鹤松德高望重，奈何腿脚不便，出进全靠一副木制轮椅。
负责推动轮椅、侍奉掌门左右的，乃是身着青衣弟子服的首席弟子聂元川，和女弟子曾雪令。
他们二人与管事弟子许柏平，素来被共称为“凌云三剑客”。
不过这两人论身份和实力，都断层领先于后者。
曾雪令因青面黄婆一案为江湖共知，为人冷若冰山，却替凌云独当在外，巾帼不让须眉。
而聂元川也是近几年来江湖少有的天才少年，五岁拜入凌云，十五岁便初登斩风英雄榜。掌门万鹤松功成身退的这些年，凌云弟子早已公认他为中流砥柱。
两人同为万鹤松的亲传弟子，威望不分伯仲。
江湖人人以为，万鹤松之后、凌云下一任掌门势必就在他们之间“二出其一”。
说来也很巧，这次凌云台一反常态，竟借七星诀的机会再收关门弟子，也不知道万掌门是不是对他二人另有想法。
“几年不见，万鹤松变化怎么这么大，不是才五十出头吗，怎么连头发胡子都虚白成这样了。唔……这些弟子照顾不周、照顾不周呀！”
此前场外曾有人夸赞赵逢药写得一手好字，现在也正是这个人，对万掌门极冒犯地品头论足。
赵逢药凑过去问：“兄台看不出来，竟然见过万鹤松前辈？”
“嘻嘻，叫我老贾就行。”贾信如安抚下巴上的小胡须说，“以前在金粟论剑上有过一面之缘，当然也是很多年前了……结果你看，真是个挂不住肉的骨相啊，都说他常年闭关，结果还闭成这幅模样，难怪着急要再收徒弟呢。”
赵逢药扫了一眼殿前，从服饰区分来看，万鹤松的亲传弟子即有聂元川、曾雪令、许柏平三人。
从文从武，每个都可以算得上是人中龙凤。按道理说，任何一个都堪可继承万鹤松的衣钵。
特别是……
“这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
原来在三剑客之外，队列中不那么起眼的地方，还有一名身穿青衣弟子服的小弟子。十七八岁光景，冒冒失失的样子，也像是刚入山门没多久。
这样就很奇怪了：凌云台挑选来挑选去，究竟是要收个什么样的旷世奇才作他们的亲传弟子才肯罢休？
“各位！”
随着聂元川一句，练武场顿然安静下来。
聂元川跟曾雪令在门派之中不分先后，可是对外仍以聂元川代万鹤松发声。
“师父近来因身体不适，故而命我代迎各位英雄好汉。今次人和地灵，承蒙各位不弃，赴云台赏鉴之约，我谨代表凌云和师尊再次感谢列位抬爱！”
聂元川每说完一句话，都会看向万鹤松一眼。
万鹤松点头作回应，以示首徒所言皆为他的授意。
“众所周知，凌云今次召集鉴宝大会，乃因偶然得到一本神功秘籍，明曰‘七星诀’。经考证，此孤本所书，的确是武林所传天玑老人自创的武功心法，七星大法。”
“我知道很多人对七星大法抱有微词，可经凌云的拆解分析，发现七星大法却也并非一无是处：天玑老人凭借此法苟活百八十年，自然而然，邪法之中便藏有百家功法的身影。可谓是武学届的‘山海经’！”
“此宝物既从武林而来，自当归还武林。我已与师父商量过，等明日擂台比武决出胜负结果，便将秘籍开诚布公！”
“不过为阻绝七星大法再掀风波，防止有心之人再步天玑老人后尘。师父决定烧毁经书最后几页，以残卷示人，如此，武林中人可放心安枕，各取所需。”
聂元川前边所说，或许还让在场颇为振奋，可后半截一出，全场只余长吁短叹。
要知道，古往今来江湖不乏武学奇才，只要勤奋好学，兼收并蓄，修习多门功法于一身并非难事。
可心法有刚柔之分，内功有动静之别，七星大法最大不同，便是能够将普天之下所有武功揉和于一体，开辟出内外兼容阴阳和合的新领域。
大家总以“邪功”二字称谓七星大法，其实并非用来形容这套功法的本身。
相反，星回大法奥妙无穷，是一座如何都探索不尽的巨大宝库。世人畏惧于它，不过是因为它的修习方式是建立在夺人功法的基础上而已。
“七星诀、七星残卷，二者恐怕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吧？”
既为七星诀而来，那么这群人多少都有自己的修炼心得。
虽理解这么做的原因，可眼看着一部宝库被毁，心里更多的还是可惜。
有人提醒道：“你们怕是没有见识过七星大法的残酷吧！我有一位师叔，据说当年也是斩风英雄榜上的武学大才，苦练武功三十年，结果云游途中却遇到天玑老人残害百姓，好心挺身而出，不想一身武功尽作他人嫁衣。命是捡回来了，但从此之后一蹶不振，最终英年早逝。”
在场之人武功不低，可没有一个敢大言不惭与天玑老人抗衡。
回头一想，也是。
“好不容易安稳三十年，大家都不想武林再出一个天玑老人。凌云台这么做有利于武林安稳，算是两全其美。”
自傲如公孙茂也突然发声：“不过是烧了最后几页，妨碍不到玄机要领。看得懂的人，就算残缺了大半部分也能融会贯通；不得法门之人，就算给他来上一摞也不顶用，是不是这个道理？”
绝大部分人说服了自己。
这时，魏清然却替所有人问了一句实话：“那为什么还要再等一天，不是说好了，‘来’就是参加鉴宝大会？”
小部分人情绪爆发，其他都可以接受，但凌云台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做法实在太不厚道。
聂元川抬高双手，“大家稍安勿躁。”尽量将人云亦云往下压。
“此乃凌云过失，曾师妹不知全貌便将消息提前散布江湖，我代她向大家道歉。”
他此话一出，曾雪令脸色瞬间铁青。
“凌云偏僻，素日少于外界往来。以至于师父想再收募一名关门弟子，亦不知从何着手。所以擂台比武是这两日才刚定下来，借赏鉴大会的东风，也是为喜上加喜。”
“操持不易，师父年事已高，还望各位体恤一二！”
聂元川的说辞固然合情合理，可不知为何，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凌云台出尔反尔，看似不过一顿解释的功夫。可站在应邀人的立场，他们舟车劳顿、期待值一降再降，最后等来的却是时间推迟，且以残卷李代桃僵。
说句难听的话：如果一早把话说清楚，那么这些人五湖四海，翻山越岭，来可、不来也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有些人耐心耗尽，默默退出，偷偷下了山。
殿宇中，公孙茂见状哈哈一阵狂笑，“好东西都是等来的，这点耐心都没有，还练什么旷世奇功！还是趁早回家晒咸鱼吧！”
此一番话，正中那些意志坚定者的下怀。
凌云台在江湖上有头有脸，光是护送真经宝匣就花费了万点声望值。
凌云台将真经归还武林本是好意，可放眼现在，练武场上站的这些本就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
再怎么这也是旷世秘籍，难道真要流落于白丁乞丐之流？凌云台若非此举，怎么能够筛选出心向武学的真诚之人？
来来去去，练武场最终只剩下二十余人。
聂元川并不在乎人多与人少。
尘埃落定后，他从万鹤松手中接过印有“七星诀”的经书，亲手放入了九子连环锁的宝匣中，置入藏经阁馆藏，钥匙交由许柏平保管。
“凌云台共有四座宅院，长岐、天枢、慧明、秋桢，弟子们会安顿好各位。明日此时，再开藏经阁。”
“且慢！”一切似都准备妥当，萧立人底下提出疑问，“前些时日，我听闻江洋大盗百里跖正在附近的安木府现身。聂少侠，不是我不相信贵派的守卫实力，的确是‘百里无影千里无踪’，东西放在藏经阁，夜长梦多，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聂元川轻笑：“凌云台也是太久没有走动江湖了，以致让各位产生了什么误解。百里跖不来还好呢，若是来了，正好送千丝阁一份大礼。这位兄台，且放一百八十颗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