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般岭：“什么意思，你是说，凶手一开始就打算让老黄目睹行凶？”
赵逢药：“是呀，凶手一共做了两个准备，一是从大祭司处，得知黄老半夜子时会出门的消息；第二，就是偷学傩戏禹步，又仿制出骨衣。因为他想坐实‘扮鬼杀人’，需要一个目击证人，将恶鬼杀人的现场绘声绘色地传播开去。”
“了荫镇民风淳朴，地处偏僻，鬼怪之说相对容易被百姓接受。尤其那天还是周老太公的周年祭，傩戏游街，百鬼夜行，招来一个白骨精，说起来也‘合情合理’。”
秦般岭：“鬼舞、祭祀，也就是说，这件凶杀案和傩戏法师有关？”
赵逢药摆手：“和法师有没有关我不清楚，但至少这几日，凶手应该频繁出入咸宜园，对傩戏耳濡目染。而且还需得满足一个条件，这个凶手，出自桃李书院。”
这话叫周溥京不懂，“先生何出此言？”
赵逢药让崔定安将死者的随身药箱提出来，询问在场：“老先生周年祭，请问哪位是红枫药谷派来赴宴的代表？”
红枫药谷的上官芨主动站出来，“是我。”
赵逢药：“这有丹药和病理医典，请前辈根据此人的医术理论构成，帮忙推断一下他最有可能师从何门何派。”
“好。”
上官芨检查完药瓶，不可置信地快速翻动医书，“奇怪，像是我红枫药谷的人……”
“何以确定呢？”
上官芨抽出一支精美瓷瓶道：“这是丹云矿粉，是红枫药谷特有的止血散。采自红枫谷的悬崖绝壁，蕴藏毒素，经特殊处理方才能够成为止血散。还有这本医书，上面的手记，都是红枫药谷的课业，此人……十有八九曾修习于红枫药谷。”
推测来去，终不如红枫药谷的前辈亲自盖棺定论。
在场所有都为这个结果吃惊不已。
相比之下，赵逢药就显得意料之中，“有些事，我不妨就直说了。其实经过我的多番打听，猜想死者文学修养则以，但学医的天赋实在算不得上佳。按理来说，当年获赠‘李枝’尚有可能，最不大可能，就是收到红枫药谷的‘芍药枝’……”
赵逢药把李枝挑出放在手上，再将芍药枝借来一枚，左手换右手。
“所以我斗胆推测，死者求学的地点，一开始就不该是平迁，而应该在了荫。他之所以死在了荫，正是有人认为他不该出现在这儿，否则会暴露凶手‘不可能拜入桃李书院’这一事实。”
通过赵逢药的手势，二人如何进行身份对调不难理解。
赵逢药把前两者进行总结：“按照这个思路梳理下来，凶手的范围就缩小了，既在‘桃李书院’、近几日又频繁出入‘咸宜园’……也就是，这五位。”
在崔定安早作区分的五人面前，赵逢药走上去一一扫视。
此五人生前是周老夫子的得意门生，老先生周年，正是宾客云集之际，他们出入其中，不过是想略尽孝心。
可要说他们是凶手，这根本就不可能。
“真是奇怪了，怎么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几日下来，我们忙到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哪有功夫出门杀人？”
“就是，我们跟死者素未谋面，有什么理由要杀他。”
“听说凶手作案手法特殊，而我们几个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光凭这点就应该把我们排除在外。”
几个人相互作证，立刻破除了赵逢药的无端猜测。
赵逢药嘟囔：“可我有证据呀。”
“证据，什么证据？”
“案发现场留下了至关重要的线索，你们不知道？”赵逢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提及线索……
所有线索唐三应都有看过，不过是郎中生前遗物。难不成赵逢药为了脱罪潜逃，打算捏造证据硬安给这五个学生？
崔定安按照一早筹备，不知从哪里拧回来几双各式各样的布鞋，随机发给这五人。
赵逢药指示：“证据就在你们的脚下，穿上试试。”
五个人稀里糊涂，相互看看，依言照做。
有人脚长，半个脚后跟露在外面，有人脚短，趿入鞋身松松垮垮，唯有第五人，双脚蹬鞋，竟然严丝合缝。
“原来是你呀！”赵逢药省得了找人的功夫，走到对方面前认真打量，“记得白天在咸宜园里，我一时悲恸流泪，还是你给我递的手帕。”
学生名叫冷幸文，“对，是我。”
赵逢药指着他的双脚：“怎么回事，这么巧？”
所谓的关键证据契合冷幸文、而非别人，这中间一定有他的理由。
冷幸文默了一下，像看穿了赵逢药的意图，“还能为什么，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想捏造一个你所谓的证据，寻找替罪羊，为自己开罪。”
他居然听到了！
唐三应直接捂住了脸。
“……刚才我跟唐少侠说的话你听到了呀？”赵逢药气势瞬间就弱了下去。
冷幸文面无改色，“你刚才说的案子相关，我都听明白了。可是从始至终，你说的都仅仅是你的推论。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死者是因为桃李书院来的了荫；而禹步鬼舞就更不用说了，大街上随便看过傩戏游街的人，用心一点都能学去皮毛。你根据这两个毫无可信性的支撑，摘择出我们几人，还妄图借此定罪，我以为不妥。”
赵逢药被怼得无话可说。
“听说你本是个傀儡，看样子，应该是对侦查断案不甚了解。凡事讲究人证物证齐全，不过是双鞋子而已，穿得上也证明不了什么。普天之下鞋子何其多，真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强按无辜者认罪，我想你还得再证据上多下功夫。毕竟秦捕头在此，六扇门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所有人都清楚现场之中谁最急于破案。
秦般岭求真，赵逢药造假。冷幸文有没有麻烦不清楚，但果如冷幸文所言，事后秦般岭一定会算赵逢药的帐。
“看来是真听到了……”
赵逢药一脸抱歉，“听到了也没关系，那些话本来也就是说给你听的。”
冷幸文的目光一下就僵直在了原处。
唐三应也是短时间内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冷幸文脸色一变。
赵逢药笑：“这件事情容后再谈。冷幸文，我只说证据在脚下，也没说是鞋呀，你那么紧张这双‘鞋’做什么？”
可崔定安拿来的鞋，的确能够完美契合冷幸文，如果这都不是他说的“证据”，那会是什么。
“你看，着急了不是。”
赵逢药揪住了冷幸文的话，“你好像很笃定这双鞋一定就是假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为什么呢？因为它的确就是假的呀！它不过是我按照你的脚型，在了荫镇对比找过来的。”
这番话是彻底把所有人都给说懵了。
冷幸文心底有种莫名的不安，“……你承认了。”
“承认承认，当然承认。”
“凶案现场所留的血脚印，跟你的脚印相差十万八千里远，我纵有天大本事，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是黑的。”赵逢药话锋一转，“让我猜猜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一层，白骨精杀人：郎中深夜外出，半夜突然被鬼压身，骨被剖、血被放，所以现场只留下了他自己的血脚印。了荫镇百姓现场比对，确认无误，这件案子甚至不用报到六扇门。”
“第二层，很不巧，六扇门正在附近办案，白骨杀人万一被人揭穿怎么办？由此，现场的伪装格外重要，关键证据必须和自己毫不相干。而现场证据是什么？正是‘精怪杀人’时用来迷惑外人的血脚印。”
“可就第二层而言，如果当时还有第二人，为何案发现场只留下了死者一人的轨迹？而且据我推断，白骨庙也并非第一案发现场，那么死者又是如何带着脚印‘走’过来的？所以当我把脚印安在凶手头上时，一切就都合理了：鞋是死者的鞋，但穿鞋之人不是。凶手是穿着死者的鞋、背着死者来到的白骨庙，现场的脚印也就是凶手的脚印！”
秦般岭所以认为：“也就是说，凶手为了层层遮掩，特意选了个脚掌尺寸一致的人来杀！”
赵逢药一下卡壳。
“那倒不至于，凶手不过是用了一点障眼法。这也是为什么现场脚印看起来着力点不均，趾根像是齐齐脱臼了一样。其实并不是什么被鬼压身，而是凶手在脚趾上嫁接了假肢，有意‘以假契真’，这样即便东窗事发，凶手也都可以蒙混过关。”
他认准冷幸文，“不用想了，鞋子是诈你的，什么作用也没有。我不过是想在更换鞋子的过程中，看看你们谁脚趾受伤，穿脱不便。”
“冷幸文，你嫁接假肢再穿上死者的鞋，又背着死者走了那么远的路，趾头都该磨破了吧？别人穿白袜，唯你穿黑袜，是要遮掩什么吗？不然把袜鞋脱下来让大家看一看，是不是我胡说冤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