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逢药出其不意:“问问林少侠你吧。”
“问我?”
“是啊,世上之事,万变不离其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是林少侠好像不在这个规则之内,林少侠不在乎钱财,那在乎什么?”
林朝直抒胸臆:“千丝阁声望约等于江湖声望,银钱哪里都好挣,声望累积却道阻且长。既有鸿鹄之志,那又何必舍本逐末。”
“林少侠对千丝阁有想法?”
“赵公子对千丝阁没有想法?”
赵逢药笑了,都是千年老狐狸,明眼人前谈志趣高雅,只会显得彼此虚伪做作。
“李阁主,你听到了,林少侠想当鸿鹄。”赵逢药一副拉上位者评理的口气。
李禅因被他逗笑。
林朝马上澄清说:“那倒不敢。李阁主之所以是阁主,是因为江湖中再无第二人可以是阁主,赵公子不必搬弄是非。”
“这样啊。”赵逢药认真思考,“那其他人呢,比如缉宝阁,开珠手还有四位主事,林少侠觉得缉宝阁中还有没有人‘非他不可’?”
他倒真是敢问。
这跟承认自己具备行凶嫌疑有什么区别?
而林朝却也很敢答:“一个都没有。”
“啊?连四位主事也不行?”
“恕我直言,四位主事难当大任。”
赵逢药惊叹连连,聊天气氛很是尴尬。
“但我听到的是几位主事德高望重,不图名利,舍小为大呀。”
“舍小为大,赵公子是不是听错了?”林朝多了一声轻笑,“不排除他们的确有几分心计,但格局也仅此而已了。其他暂且不提,赵公子可在任何门派见到过四人共掌交椅的做法?他们是平息了掌阁之争,可这么多年来,底下人的晋升空间也都被挤压到了零。”
“不争便是堕落的开始。他们可以不争,但不能拉着旁人共沉沦。千丝阁原地踏步这么多年,根基早已腐烂,再这么下去,迟早毁于一旦。而那时候,他们便是千古罪人。”
李禅因对这番话如何做想不清楚,但赵逢药却是欣赏有加。
要知道,世道随波逐流者多,逆流而上者少。像林朝这样敢作敢说的,就是少中又少了。
“论人脉论和实力,褚主事乃是四位主事之首。为了打破缉宝阁这道坚实壁垒,所以你率先对褚主事下了手,想以他为突破口,是这样吗?”
唐三应咽下去的茶水差点又再喷了出来。
林朝低下头,笑了一会儿。
“我本以为你和他们有所不同,看来是我误会了。你和卢主事一样,仅凭猜测就想杀人的罪名安给我,实在荒谬。”
林朝停下了收拾的动作,可能在他看来,这间院子无论怎么收拾都容纳不下这四尊大佛。
“各位的来意我大致清楚了。看来这件案子的线索还是不够清晰,所以才烦劳各位来我这里白走一趟。可惜我这里眼下实在不便招待客人,李阁主,赵公子,林某近来不会离开陵溪,等你们拿到确凿的线索和证据了,我随叫随到。”
“粗茶淡饭上不得台面,今次我就不留各位了,还请自便。”
赵逢药想做挽留:“粗茶淡饭也未尝不可呀……”
然而林朝却根本不再搭理。
他挽起袖子,着力于卢肇义一通乱捶留下来的麻烦:灶台上的灰尘,水缸上的浮沫,以及油盐罐里的碎渣……
赵逢药还见到他从盐缸翻出来的盐晶,磨成盐粉,很是雪白。
四人吃了闭门羹,悻悻离开桂花巷。
几个人并肩而行,不约而同回想刚才。
“阁主,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赵逢药开口。
李禅因附和:“是有一点古怪。”
两个人像是在打哑谜。
“林朝效命缉宝阁,却毫不掩饰对几位主事的看法,尤其还碰上褚主事遇难,很难不惹人怀疑。可我刚才那么一问,他又拒不承认自己跟案件有关,前后态度矛盾,他到底在想什么?”
李禅因也还没有想通。
“对了,卢主事不是说林朝背后另有帮手吗?”赵逢药觉得这话未必就是空穴来风,“案子的关键,会不会在卢主事说的那个‘帮手’身上?阁主知不知道点什么?”
李禅因也是昨晚才到的陵溪,他看向魏清然。
魏清然憋了一路,“我可以说话了吗?”
赵逢药差点一个没忍住,想不到活了大半辈子,竟从一个三尺男儿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娇憨劲。
李禅因道:“可以。”
魏清然:“刚才那个人我见过,昨晚上在青浦大街。”
赵逢药:“青浦大街?”
“昨晚雨大,所有客栈住满,我就在路边瓦棚里喝了一整宿的酒。三更半夜,姓林的打着雨伞从青浦大街路过,中了埋伏。对方偷袭,武功不低。我是准备出手相救的,但是他运气好,没等我出手,另外又出现个蒙面人替他摆平了。”
赵逢药:“原来昨天离开千丝阁后,还有这么一个插曲。这么大的事,他刚才居然一句也没有提。”
唐三应趁机点拨他,声音很小:“这就是我之前说的‘瓶颈’……在千丝阁如此打眼,寻宝查物也一定得罪了不少人,不管是挡了谁的道,还是冒犯了谁,买林朝人头的人一定不少。家常便饭,根本不屑于一说。”
赵逢药装出一副后怕的样子,“原来真的这么危险……幸好是有人暗中保护。那如果能把这个人给引出来,林朝身上的谜团是不是就都能解开了?”
“这还不简单?”魏清然快人快语,“找个人扮成买凶的杀手,再偷袭一回不就行了?”
赵逢药称赞:“这倒是个好办法!”
甚至这个凶手由谁来扮,赵逢药都已经想好了——卢肇义。
卢肇义正憋着一肚子的气,如果能有机会逼得那个蒙面之人现身,赵逢药猜他一定十分乐意效劳。
鉴于自己的目标同样也是卢肇义,只要引他入局,赵逢药便有机会浑水摸鱼,提前取得第一味“药”。
计划初步拟定。
回到千丝阁,几个人在缉宝阁召开了闭门会议。
引蛇出洞固然冒险,但为了在线索不明的情况下尽快推进破案,这的确是最为高效的办法。
不过上一直下,这个计划遵循一点:一切要以对话交涉为准,需杜绝一切可能的鲁莽行事。
邱复远等人商议出了第一轮安排:熟人比较容易被人识破,所以袭击林朝的“杀手”,最好是由很少露脸的翦言担任。
作为李禅因的侍从,翦言轻功一绝,武功也极高,不管是靠近林朝还是全身而退都游刃有余。
而地点,还是优先选在桂花巷。
这条巷子长度充足,经途笔直皆无岔口。翦言将人首先引出,几位主事左右再现身将其夹击,对方就插翅难逃了。这时候,赵逢药也好李阁主也好,出来交涉说上话,有什么疑惑当场便都能弄明白。
但是赵逢药却不敢苟同。
“你们把桂花巷围得铁桶一块,万一对方不来了怎么办?即便是来了,见到这么多人,来者不善,很容易引起误判。万一对方鱼死网破、闹出人命,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邱复远点头:“也是啊,不知道赵公子有没有更好的意见?”
赵逢药提起笔,在堪舆图上随笔一划,桂花巷的左侧、一条名叫十槐的巷子,也是个死胡同。
“凡事都不必做得太绝,翦言突袭林朝,先引对方现身。其余人按部就班,只需在桂花巷中段留个缺口,方便对方发觉不对劲、可以撤走到一旁的十槐巷。那时,他便知道这是我们留下来台阶,并无恶意。而卢主事只需要按照计划独守十槐巷,将他拦下即可。如果他依然执意要走,也只能从胡同一端撤到青浦大街。那我们就在青浦大街等着,街道场地开阔,不管是用文还是用武,都能最大限度避免血光之灾,大不了加派人手,总是能把人给留下的对不对?”
“卢主事……这好吗?”因为特征太过明显,邱复远本来将几位主事优先排除在外。
赵逢药却一再肯定,“卢主事武功高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能在十槐巷解决问题为什么不用?”
卢肇义早就坐不住了,拍胸脯保证:“不就是拦个人而已,我倒还想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牛鬼蛇神!阁主,就这么决定吧!”
既是这样,听起来,赵逢药的请君入瓮一环扣一环,的确更为稳妥。
李禅因同意:“就以赵公子的安排为准。赵公子不会武功,就和千丝阁众人等在青浦大街。如果桂花巷和十槐巷两个地方都留不住人,也只能是,在青浦大街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