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主事,你一定没有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我查到雪庭大劫案,邱复远惹得一身腥,可你却躲在背后安然无恙,因此你们便产生了分歧。邱复远有多想拉你出来挡灾,你就多想让他‘以死谢罪’,彻底了结雪庭大劫案这个麻烦。”
“可有你这块垫脚石,贪图名利的人又怎么会以死谢罪呢。所以你只有先下手为强。不得不说,你选了最凶险的一条路,当众杀人!”
“在我开始怀疑你的时候,我立刻就去做了一件事。”赵逢药袖兜里还有一支小木盒,打开来全是药瓶粉末,“我去了一趟你的房间,把你的小宝箱给找出来了。”
司空曙身形一晃,仅留的一点侥幸也变得烟消云散。
因为这只宝箱里,不光装有“秋霜剪”,蓝荧草粉、三裂叶粉、甚至降真香也都齐全在列。
喻春秋存疑:“降真香是……”
趁此机会,赵逢药干脆把之前未来得及解析的案子一一阐明,说:“我们在卢主事的香炉里发现过这种香,是造成死褚裕密室死亡的关键因素。这说明褚裕之死,也与司空曙有关。”
魏清然突然间来了一句:“所以褚裕是司空曙杀的——司空曙就是乾坤无定手!”
魏清然是属于正义有余,却总抓不住关键要意的那种人。
“魏少侠,你对这个乾坤无定手还真是情有独钟啊……”赵逢药差点憋不住,“降真香只是一种难以察觉的迷香,不是致死褚裕的直接因素,凶手另有其人。再说了,这世上有没有乾坤无定手都还是未知,司空曙在这起案件里,最多只是起到了配合的作用。”
“等等……”魏清然觉得这个话不太对。
“我已经听迷糊了,不是说褚裕死于乾坤无定手吗,怎么现在又不存在乾坤无定手了?”
绕来绕去,终不及当事人深知来龙去脉。
司空曙见大势已去,倒也不再遮掩。
“刚才之前,我还以为赵公子只是瞎猫碰死耗子。现在看来,一开始你就是奔着我来的,难怪如此麻利。只是我不明白,乾坤无定手明明是你抽丝剥茧而来的,为什么突然又否定了这个结果?”
赵逢药承认:“其实一开始,青面黄婆这个案子的前半程一直都很顺利。动机、证据、甚至连雪庭大劫案这样的前尘因果,应有尽有。特别是雪庭大劫案,这桩陈年旧案几乎就是为阴谋论者量身而定的。在侦办这个案子的过程中,我对它背后因果的溯源,甚至远远超过了青面黄婆案本身。”
“所以从接触雪庭大劫案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潜意识地带进了天藏山庄幸存者、即劫案‘受害人’的视角。这也导致我解开劫案谜题之前,预先就设置好了因果条件,对‘乾坤无定手’的存在几乎深信不疑。”
“可是就在刚刚,几位掌阁主事在缉宝阁争执不下,作为雪庭案的‘受害人’、黄婆案的‘凶手’,‘我’开始反思‘我’的作案诉求。”
赵逢药口吻真假参半:“我不懂冤死之人心结在哪里,但既已‘死’过一次,我猜驱使他做这一切的动力,怎么的也该有那个‘冤’字。”
“如果我是天藏山庄的后人,经历了当年之事,报仇无可厚非。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要拿褚主事最先开刀呢?褚主事一死,身死道消啊,旧案不清,天藏山庄就一点也不冤。退一万步讲,司空主事当年劫案所涉最轻,拿司空主事开刀,既能威慑他人,又不影响当年真相的揭露,何乐而不为?”
司空曙:“的确如此。”
赵逢药:“所以这么一想,我忽然得出一个结论:除非凶手想要的本就是一个无解的局面。他不在乎冤与不冤,也不在乎雪庭劫案的真相为何,他只想在青面黄婆这个案子里,‘存在’与‘不存在’并存,来去自如,就像暗夜里捉摸不透的影子一样。而这才是真凶的真实意图,基于此种,他们创造出了‘乾坤无定手’。”
司空曙不能再赞同:“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最初的计划。”
赵逢药:“‘乾坤无定手’既要出手,不可能毫无载体。所以掷钎杀死褚裕,以及桂花巷里出现的黑衣人,是卢肇义。”
他摊开一方绸缎,上面附着些许磷粉,在光线之下泛出滢滢的亮光。
“昨日探查卢肇义颈口脉像的时候,我不小心沾到了这种光泽物,后来发现,原来正是蓝荧草粉。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乾坤无定手行凶时候留下的,可是多方证据指向一处,我才发现,原来蓝荧草粉正是被卢肇义带回缉宝阁的。”
“他就是桂花巷里的黑衣人,桂花巷一战,他沾到此物。回来后更换过衣裳,所以只留下了脖颈间的一抹。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刚刚换回身份,卢肇义就死在了第三人的手里。”
“真正的乾坤无定手是从根基开始就左右手同练,卢肇义要冒充‘乾坤无定手’杀人,短时间内少不了高强度的左手训练,挫伤在所难免。所以我刚才去看过卢肇义的尸斑,他左腕的青红瘀伤便是对证。”
“那么褚裕之死就很清楚了:司空曙提供迷香,卢肇义操钎,邱复远以神像制造怪力乱神。三人连用两道障眼法,不惜自揭把柄,杜撰出‘乾坤无定手’此人,以便祸水动引……即便查到雪庭大劫案,也无伤大雅,褚裕既死,方才的责任推脱便是自辩之法。总之,至少不用担任杀人的罪名。”
司空曙认肯:“大差不差。”
赵逢药:“那卢肇义呢?杀他之人可是邱复远?”
司空曙:“没错。他性子暴躁,在林朝面前破绽百出。为了让‘乾坤无定手’坐实为杀人凶手,我们哄他在桂花巷再做一出戏。等他回到千丝阁,又让他死在‘乾坤无定手’手里,这叫一箭双雕。”
赵逢药:“昨晚搬动青面黄婆时,我发现邱复远好像很紧张。也是了解到金身不共后我才明白,他当时之所以担心,是因为神像的重心已然发生了改变。”
司空曙:“金身不共内部的单元每个都是相对独立的,放掉底部的注水,金身就会变得头重脚轻。我们隐瞒了此事,撺掇卢肇义趁阁中无人,找机会在六角钎上故弄玄虚,以将神罚贯彻到底,他这才不慎中招。蓝荧草粉也是我们刻意隐瞒的,他毫不知情,我们一开始就是想借‘他’之手杀了他。”
“原来如此,那案子就只剩下一点不理解了。”赵逢药是真心好奇。
“你们三位算起来都受益于褚裕主导的雪庭大劫案,为什么到头来,却要无缘无故合力杀了他?”
事到如今,司空曙前尘过往干脆和盘托出。
说:“所有人都认为褚裕家财万贯,乐善好施。可是在雪庭大劫案之前,他其实穷困潦倒,为家族所不待见。那些慷慨大方无非口头逞英雄而已,即便当初找到我们三个,跟我们承诺的那些,事后才发现也都只是一张空头银票。”
“邱复远是为扬名立万,卢肇义素来寻衅滋事、逞凶斗狠,最是缺银子。褚裕花了三年时间同他们接触,说事败算他一人,成事好处均分,两人这才慢慢动心。至于我,几个人里面,只有我根本不缺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缉宝阁成立之初,我就已经耕耘其中,即便没有他们的‘好意’,最迟不过三年,就能顺理成章当上缉宝阁主事。但他们需要有人在缉宝阁作内应,深夜找上门,说出了劫案的全部计划。我为保命,只能被迫参与。”
“也许是天意如此吧。那时朝廷有意开源节流,欲将八大皇商裁繁为简……褚裕跟天藏山庄渊源特殊,乃表舅子侄,可因天资不够,自小总被家族拿萧必豫作全方位的比较。久积成怨,便想顺着朝廷敲打的势头,挫挫萧必豫的锐气。若是运气好,朝廷高额悬赏盐镖,那么劫下来的雪盐还能成为他逆风翻盘的第一桶金。”
“褚裕是为扬眉吐气,不是真想要人全家陪葬。可能他低估了朝廷对于此事的忌惮,箭在弦上,撤不撤回,似乎都改变不了朝廷的决心。褚裕那时候便慌了,打算送还那批雪盐,让这起劫案以一场乌龙大事化了。可是来回折腾这么久,邱复远跟卢肇义不服,眼见努力付之东流,还不如事情闹大,便擅自曝光了运回盐库的那批赃物!”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朝廷定了天藏山庄满门抄斩。褚裕回天无力,只能硬着头皮,以原定计划继续推进,最后也的确做到了千丝阁赏筹与声望平分。可是正也因为这个,褚裕和他们两人间的关系自此不可调和。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共掌缉宝阁,但私底下,大家仅仅因为有着共同的把柄,相互掣肘,谁也不敢轻易地掀桌子。”
“此种矛盾日复一日,直到……直到凌云宝匣在褚裕的手上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