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台万人空巷,所有人或许都在练武场。
伴随一而再三的事故,凌云台的看客其实身心疲惫。如果此前对公孙茂的死还心存意外,那么面对萧立人和易连环的死亡,他们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大惊小怪了。
欲成大事,牺牲在所难免。
三十年前,七星诀能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何况三十年后。江湖波谲云诡、明争暗斗才是铁律,干干净净、太过顺利反而显得不正常。
这也是短短两天,在求而不得、人为‘财’死的连番压榨下,所有人潜移默化学到的真理。
赵逢药看着这些人的反应,忽而了悟了一件事:人果然是可以被驯服的。
通过奖赏与打压,一波三折,循序善诱,人便就可以在一步一步的服从下,任人摆布。
可叹的是,清醒的人早已清醒,深陷的人也早已深陷。不到最后石破天惊,沉默的终点必然是灭亡。
“嗳,怎么都站在这儿不说话呢?”面对这片死气沉沉,赵逢药一来便有挑事之嫌。
凌云的人正在整理尸体,擂台上的木板往外散发着血腥的味道。
聂元川乜了他一眼,拿到从长岐院收来的下半卷经书,走到擂台上说:
“这是从二人房间搜出的残卷。相信大家也看到了,二人走火入魔,自相残杀而死,情况和樊远之一样。”
“现在真相明了,七星决便是被他三人合力盗走,又酿成了此等大祸!”
“前因后果我第一时间就告知给了师父……说来惭愧,师父将我痛骂一顿,斥我思虑不周,给武林平添了这种麻烦。方才现在我都一直在想,这七星决是否究竟为不祥之物,从前令江湖寝食难安,而今兜兜转转,又把好好的一场盛会闹得人心惶惶。”
“三人之死给我提了个醒,假如七星诀的确存在着某种致命缺陷、未必适用于每个练武之人,那么共享武林的决定,不知道到头来会不会又害了整个武林……”
连死三人的背景之下,聂元川的顾虑的确不无道理。
如果简单粗暴的“共享”行不通,那么当务之急,是要两权相害,为如何公布七星决讨论出更合理的办法。
就在这时,赵逢药不知针对聂元川的哪一句道了一声“真的”?
“……你先别急,让我验验伤势再说!”
——验伤?
在场众人不知道他要给谁验伤。如果是萧立人和易连环,那实在大可不必,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他们两个究竟怎么死的。
可赵逢药找的就是这两具尸体。
他拦住凌云弟子,揭开盖尸布,露出了已经化成干尸的萧立人和易连环。
两个人的死法不仅和公孙茂一致,和山洞里的药人也是如出一辙。
“你们看,他二人脚踝处有两粒齿印,应该不是他们自相残杀所为吧?”
有人顺着他的指示凑近看。
不过未等这些人挖掘,赵逢药很快就露出了自己方才所受之伤,直观展示。
“大家可不要认为它是什么不起眼的小伤,这是龙蜂尾留下的牙印,中之有毒。”
麻木的众人终于在他的挑拨下生出一丝好奇。
“龙蜂尾?”
“什么是龙蜂尾,好像从来没有听过?”
赵逢药让唐三应拿出刚才从悬崖带回的东西,以示众人,“这就是龙蜂尾,大家应该听过的,它就是附近百姓嘴里说的、会精变害人的‘黑龙’。”
唐三应剑上挂着的软肉像极了放大版的水蛭。
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反胃欲呕。
“这么恶心!”
赵逢药会心一笑,恶心好啊,越恶心记忆才会越深。由此也越能怀疑,萧立人和易连环之死有这么个恶心东西的身影,一定不是偶然。
在场果然好像有人反应过来。
赵逢药继续解释:“龙蜂尾毒会致人神志不清,中毒之际不管做过什么,一觉醒来也会什么都不记得。哪怕是半夜擂台切磋比武。”
有人问:“可是也没人拿着刀子逼他们,就算真中了什么蜂尾毒,也没有必要互捅刀子,睡一觉不就过去了?”
赵逢药:“我们看到的是‘自相残杀’,万一他们真觉得自己只是在‘比武切磋’呢?大家都知道离魂症吧,有人在他们神思涣散的时候,用药强行唤醒他们的身体机能进行比武,一切仿佛都在梦里发生。所以他们失控,招招致命,至死方休,这就说得通了。”
“唤醒身体机能……世上有这种奇药?”
“当然有呀。”赵逢药把帷帽遮面的姜忱拉到人前,“此药叫作宁息丹,就出自这位药师之手。”
赵逢药说到这里的时候,聂元川的脸色为之一变。
赵逢药交代姜忱,“把宁息丹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
姜忱依言从怀里取出。
赵逢药拈住其中一粒,冲这些对七星大法还抱有幻想的武林人说:“这个药出奇制胜,小小一枚,就能让人体验一回‘天下第一’的感觉。不过副作用也很出奇,身体各项机能透支,不消两个时辰,形神俱灭,貌同枯槁。死状就如公孙茂、萧立人等人一样!”
“药师就在这儿,大家要是不信的话,可以直接向他求证。如果还有怀疑,也可以舍己为人吃上一粒,让大家当场检验真伪。”
赵逢药的话,总是让人难以辨别究竟玩笑还是真意。
总之这些人没有真的傻到“以身证道”。
只是如果一切都如赵逢药所言,三人之死大有文章,那么反过来讲,“走火入魔”的说法就显然为假,跟着再往回溯,说不定连真经被盗之事也要被大打问号。
假使连串的事情一开始就有阴差阳错之嫌,偏偏进展到现在每个环节天衣无缝,那就说明,这件事背后只恐还有更大的阴谋!
就在所有人突然醍醐灌顶的时候,曾雪令带着一队人马突然赶到,虚弱地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道:
“聂师兄,弟子值班的时候发现了一些线索!”
赵逢药留心姜忱的反应,见到曾雪令的他果然怦然一震。
聂元川接过曾雪令给到的纸,拆开来看,“这是什么?”
铺展开来,原是一副不知从哪里拓印下来的古怪图纹。
“好像是一枚令牌!”有人眼尖地提了个说法。
“令牌?”
得知这个消息,赵逢药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上山的初衷,就是为了探得这枚令牌背后的消息。
也就是在同时,之前自后山追踪黑衣人的魏清然也终于回到人群。
“刚才在后山出现一个黑衣人,我本打算追上。但他对凌云台似乎非常熟悉,几次三番将我甩开,后来消失在了一个留有令牌标记的石林里。”
姜忱身形一动,被赵逢药及时摁制。
“可是这样的标记?”聂元川图纸递给魏清然。
魏清然过目,“没错,就是这个!我记得上面有麦穗。”
山上众人顿时感到大事不妙。
黑龙山是凌云台的地盘,被人肆意留作标记,乃大忌中的大忌。
纵观这几日接二连三的人命变故,如果推翻了之前“走火入魔”“真经被盗”等等的猜测,很难说不是有第三方势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武林大会,兴风作浪。
“聂少侠,这究竟是什么,不会跟萧立人两人的死有关吧?”有人开始怀疑。
自赵逢药站出来,聂元川眉头就没有松下来过。他道:“江湖大小门派,少说我也应该认得。看来此物非是今朝武林所有,或是前朝又或是塞外,恐怕要问问我师父才能断下定论。”
放眼此刻的凌云,高手纵然如云,可没有一个能够清晰说出此物来源。
眼下夜半三更,事关凌云安危,恐怕也不得不去叨扰万鹤松老前辈。
老人家诸事不便。众人圣殿等候许久,好半天,才在许柏平的陪同下慢吞吞地抵达。
“万前辈来了。”众人从没有觉得老一辈的高手之于武林是多么的重要,至少关键时刻还能稳定人心。
聂元川和曾雪令恭敬行礼,随后便呈上了晚前所得。
“师父。”聂元川紧贴万鹤松,耳语一般交谈,“您好生看看,可认得此物?”
万鹤松双手搭在椅上,垂眸一览。
三更半夜睡了又起,万鹤松的精神本来算不得上佳。可也不知怎么了,一见此物,他血气冲天,浑身发抖,明知困难却仍强迫自己,喉咙发出嗬嗬吭吭听也听不懂的声音。
他很急,想说话。
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认识?”聂元川凑近,“师父好生想想,此令牌出自何处?”
全场屏气凝神,翘首等待那个答案。
聂元川离得最近,也最先获悉万鹤松嘴里挤出来的文字。
他先是怔了一下,诧异,不解,然后默默消化。
“——十三盟盟主,赵晏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