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赵逢药,随后又齐刷刷地看向聂元川。
先前真经被盗之时,聂元川也曾公然放话,不会放过凌云台内部的宵小鼠辈。
但那番话限于他们凌云内部不可调和,如果转变为与前朝魔头相勾连的话,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是与武林为敌,这是祸乱朝纲!
聂元川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赵逢药:“这话不还是聂师兄自己说过的吗,而且逻辑吻合。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是‘赵晏师’,沉睡二十年,带着满腔仇恨回归,首先就会跟武林打一场立威之战!你们凌云台孤悬于武林之外,实力嘛,看起来又有些外强中干的样子,但是偏偏江湖名望又威而不衰,拿你们开刀正合适。”
“假如他有意而为,那么‘七星诀’重现江湖就不是偶然,而是为让凌云台咬钩设下的诱饵。为振兴门楣,凌云必会借此机会向江湖广而告之。于是各路英雄豪杰纷纷到场,假如中途没有出现种种变故,大半个武林都要集中在凌云了。期间弄一出藏经阁失窃案,山门一关,各位谁都走不掉,这还不被一网打尽?”
聂元川听完这些脸都白了,“胡说八道!”
赵逢药调侃:“聂师兄,我在说‘赵晏师’呀,你急什么?”
“之所以叫作‘立威之战’,就是对他而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既然崖山海战之后魔教几已覆灭,那么‘赵晏师’重回武林,势力一定不比从前。为求稳妥,‘理应外策’之计当为首选。凌云弟子过百,想找个郁郁不得志的内应很容易,就比如说……”
赵逢药跳过推理,直接开始指认。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架势,教眼下但凡起过丁点儿杂念的人都登时忐忑不已。
聂元川:“你未免也太自负了,凌云台还由不得你指手画脚!”
赵逢药:“既没有违背公序良俗,也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我不过是想把这个内应早些找出来,以便揪出他背后的大魔头……聂师兄,我说过我很怕死的。既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莫非你要让这个不安定因素一直潜伏凌云,让大家寝食难安?”
赵逢药对赵晏师的猜测确然有信口胡说之嫌。可转头一想,如今山上每经历一个环节,的确都是照着他所梳理的“计策”在走。
尤是现在,大家的确是被“关”在了山上。
果如他所言,要是有个万一,万一连鉴赏大会也是赵晏师做的一个局呢,那还了得!
“聂少侠,不妨就请这位赵公子当场把人给找出来,大家也不必提心吊胆呀。”
“就是!”
李禅因也道:“昔日千丝阁内,赵公子接连破获过多凶杀案,找人是他的强项。”
“那正好,趁大家现在都在,快刀斩乱麻以绝后患!”
这些人达成意见统一的速度远超聂元川的预料。
更糟糕的是,此前他对赵逢药还有三个承诺。假如一味拒绝,惹急赵逢药要求兑现承诺,凌云台里子面子恐怕都要被丢尽。
形势比人强,不等他的同意,赵逢药视线首先从曾雪令的身上扫过。
甚至走在她跟前道:“我知道曾女侠身体还未完全康复,飞檐走壁是万万不能的,别紧张。”
曾雪令神情空洞,一张脸几乎冷出冰渣。
赵逢药和气以待,接着在好几个白衣弟子面前点到为止,走走停停,来到了许柏平的面前。
“许师兄,昨晚到刚才,你去哪儿了?”
所有人顿时精神高度集中。
许柏平停顿片刻,微微一笑:“我没有去哪儿,一直都在房中。”
赵逢药:“许师兄小心回话哦,你鬓边的汗水都还没有完全干透呢。”
许柏平忍住了下意识想要抹掉汗迹的手。
“我在房中练习拳脚,所以才会出汗。”
“没有出过房门?”
“没有。”
“那就好。”赵逢药面向唐三应,“小唐,你跟翦言……还有如果曾女侠也方便的话,一起去趟许师兄的房间,简单地查看一下。”
聂元川提醒:“赵逢药,你在怀疑我师弟。”
赵逢药回道:“其实我也是在帮他排除嫌疑呀。聂师兄,能在这场局中把所有环节玩转得天衣无缝,说明这个内应来头不小。凌云三剑客的嫌疑首当其冲,就连聂师兄也不能置身事外。虽然冒犯,但还是希望理解,而且有曾女侠同道,必然不会让许师兄无辜受冤,你说呢?”
赵逢药的话总是能轻而易举说服众人,眼下情形,的确是确认一下才好。
和方才一样,聂元川越想表现得“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他就越是只能按照赵逢药的来做。
“小唐,小心一点。”
临行前,赵逢药过去拍了拍唐三应的肩,语重心长地牵着手交代:“别把许师兄的住处给弄乱了,只是查看。”
唐三应虚虚一握,故作镇定。
赵逢药点头:就是这样。
难怪之前眼皮狂跳,不想这“惊心动魄”竟是冲他来的。
唐三应紧张得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三人一走,时间过得分外漫长。
许柏平垂眸一言不发,聂元川来万鹤松面前来回踱步,等待赵逢药接下来的招数、却什么也没有等到。
也就是说,赵逢药查到许柏平就不再继续了。
聂元川沉默半响后问:“赵逢药,你到底什么意思?自你上凌云台来,凌云自问对你照顾有加,我实在不知许师弟究竟哪里得罪你了?”
赵逢药略过他设计的语境不答。
反问许柏平:“世人都说凌云台未来掌门之位,必在曾师姐和聂师兄二人之间。许师兄,我想冒昧的问问你,对此你有什么感觉?”
聂元川没想到赵逢药竟会把他晾在一边。
许柏平回:“师兄师姐卧龙与凤雏,无论未来谁当掌门,我都会为他们感到高兴。”
赵逢药:“卧龙凤雏……你是指为了一场关门弟子的擂台比武,争相往里塞人,默契十足地、视凌云规则如无物的意思?”
聂元川:“赵逢药,你不要血口喷人。”
赵逢药:“我是不是在血口喷人,把仇堰叫来问问就好。其实之前,我脑子也是乱的,公孙茂是不是受意于聂师兄,萧立人是否为曾女侠效劳……后来我释然了,我觉得谁听从于谁都不够重要,重要的是,这场擂台比武打从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凌云台好不容易发扬光大一回,结果闹了半天,今天在座都是陪跑,最后只为聂师兄或曾师姐做嫁衣。如果是我夹在他二人之间,任由他们为一己之私胡作非为,我一定是失望透顶。”
聂元川:“你……”
堂下有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擂台比武原来是凌云自导的一出戏么?”
赵逢药:“各位,凌云已有四位亲传弟子,原本相对平衡的状态因为这即将到来的第五位打破。四人之中,仇堰年幼,聂师兄和曾师姐地位不可撼动,只有许师兄在边缘地带游走。但是不破不立呀,这第五位,正好就是重塑格局的关键。”
“这本是凌云自己的家务事,我其实不太愿意多嘴。可是不说明白,许师兄的心情大家未必能够理解。”
“许师兄,这擂台上的暗桩接二连三被拔除,最大的获益者应该是你,对吧?”
众人恍然大悟,看向许柏平作何反应。
而许柏平似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连目光都不敢正大光明地朝聂元川去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以不变应万变,这就是他好不容易想出的对策。
“没关系。”赵逢药核算着时间,“我有很多证据的!”
按着卡点,唐三应正好及时返回。
此时的他心脏还在扑腾扑腾地狂跳,当着曾雪令和翦言的面,把“证据”自许柏平的书架之中“翻出”实在不是一件易事,但好歹还是被他办到了。
“我们从许柏平的房中找到一样东西!”唐三应吊高嗓门给自己壮胆。
从曾雪令的表情看得出来,唐三应找到的东西约等同于铁证。
赵逢药将唐三应找来的折纸接过:“这什么呀?”
反复看了又看,“令牌?莫非这就是曾女侠刚才发现的十三盟标记?”
“还有这个。”翦言把夜行服、以及一双沾满了新鲜泥土的靴子摆出来道,“最底下的柜子里找到的,还未来得及整理。”
魏清然特意过来确认,“是这个标记。”
又认真估算了许柏平的身形大致,最终确认:“跟我交手的黑衣人就是他!”
有魏清然的话,赵逢药立即底气十足。
问:“许师兄,你不是说你一直都在房间练功吗,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今天之前,没人见过十三盟主令,以致于根本无法伪造,你怎么会有它的拓本?这莫不是……你和‘赵晏师’私通的信物?”
事发突然,许柏平脸色三分讶异,七分慌张。其中或还有连他自己都不理解的地方。
“许师兄你也不必再想狡辩之词了,我这还有一个人证。”
赵逢药叫出姜忱:“姜先生说说看吧,当初霸占你的龙蜂尾,又强迫你炼制宁息丹的人究竟是谁?”
赵逢药有言在先,姜忱当知他要的是什么。
隔着帏帽,姜忱心知肚明地回道:“是沈纵天,还有……许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