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此人开口，曾雪令惊得花容失色。
魏清然同样不敢置信，终于意识到这个人的身上何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上前一把摘掉帏帽，看清面目。
“师兄？”
此人不修边幅、神采尽失，魏清然一再确认，很难相信这便是从前他那位风流倜傥的大师兄。
姜忱云淡风轻地问候：“魏师弟，别来无恙！”
果真是他！
十年不见，魏清然埋汰似的，“师兄怎么会在这儿，我以为当年你离开瞰云后，早就云游四海去了？”
姜忱无奈：“此事说来话长。”
现在还不是他们重逢寒暄的时候，姜忱有赵逢药的指示，凌云的事情结束以后，另找个地方再叙旧也不迟。
回归到案件本身。
人证物证皆被一一挑明，如此来看，许柏平杀人动机和害人手法具有，里应外合的嫌疑是一定洗刷不掉了。可细心的人却在姜忱的供词里觉查到了另外一个重要线索——
“沈纵天，这个名字好耳熟。”
“是不是昨天我们刚才说过的那个人？”
“就是这个沈纵天！不是说他心术不正，修炼邪术才被逐出的凌云吗？怎么又跟万掌门的弟子搅合在一起了？”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在期待许柏平能把其中内幕如实道来。
尤其是他们背后的那个人。
赵逢药上前质问许柏平：“还不肯承认吗？我刚才说过了，除你之外还有一名行迹诡疑的剑客，那个人是沈纵天……还是另有其人？不说的话，我就继续去找了。他手持重剑，这么打眼的一把武器，转瞬之间很难抹去痕迹。信不信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那个人给找出来？”
赵逢药故意又叫来唐三应。
这一次，许柏平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没错，是我！”
“是我做的，是我不甘心被踢出局，所以才设计杀了公孙茂和萧立人几个，沈纵天是我的帮凶！”
“哦。”
终于……
他终于承认了。
赵逢药松了一口气，在聂元川面前狂妄炫耀：“聂师兄看到了，这我可没有逼他。”
赵逢药越是这样，聂元川隐忍的反应就越是让人捉摸不透。
随着许柏平的松口，在场之人陆陆续续醒悟。
就在之前不久，这帮人体恤凌云，服从一切不得已的安排。可陡然之间，却发现这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圈套，如此还不得火冒三丈？
“太过分了！”
“原来是他，内鬼竟然是万掌门的亲传弟子！这谁能想得到？”
“沈纵天竟然没死，两人里应外合，把大家伙耍得团团转，亏我之前还以为他是正人君子！”
“别忘了，他们还联手害死了公孙几个。还有樊远之，现在还被关押着呢。他们诱使我们自相残杀，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们之中的谁……看来这股势力有备而来。兹事体大，我以为要么刑讯逼问，及时阻止对方；要么尽快同知六扇门！”
大家一致觉得此事延误不得。
可这终究涉及到凌云台，凌云出了这样的丑事，扬眉吐气的意图打了水漂。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决心大义灭亲，清理门户。
赵逢药生怕火还不够旺，说：“聂大师兄，我替凌云揪出了内鬼，又给武林帮了这么大的忙，再提一个请求不过分吧？”
聂元川面无血色。
“你也知道我们赏金客来往千丝阁，图的不过就是黄银之物。这世上最麻烦的便是人情，我也不需要凌云再以人情来还。不如这样，烦劳你跟李阁主商议商议，将凌云干尸案补金挂在明侦阁，这样大家也就互不亏欠。聂大师兄觉得呢？”
赵逢药依旧没有动用那三个承诺，步步紧逼、又留有退路，聂元川便是想要拒绝，也根本无从着手。
赵逢药顽笑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说：“我的规矩是不低于一万点，聂师兄记得别忘了！”
看得出来，聂元川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非常平静。
但是内心里面就很不好说了。
“师兄……”曾雪令欲言又止。
不过聂元川此时长长吐了一口气，轻道了声：“好，就依你！”
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不能当断则断、把许柏平撇除干净，凌云上下或都难辞其咎。越是此时，越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偏袒。
如此表态，也是在场所有人都想看到的。
“既然这样，那在下这就去放飞信鸽，凌云正在东嵎和南交地界，归荆捕头负责。消息传去六扇门，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派人过来。”不知是谁饲养了袖珍灵鸽当作宠物，山上这几日竟丝毫不为人所察觉。
聂元川：“这位兄台，凌云多瘴气，信鸽怕是难以飞出这黑龙山。凌云有特制的木鸢，通知六扇门，大概也就是一天一夜的时间。”
听起来倒也不算太久，此人便将袖珍鸽儿又收了回去。
聂元川正色道：“这两天让在座各位受惊了，发生了这种事，是凌云教管不力，我有不能推脱的责任。我很感谢大家危难之际守望相助，也恳请大家能为此事做个了断。”
“为避免落人口实，说凌云有包庇之嫌，此事还请各位充当人证，待六扇门抵达之后配合取证。凌云……就不再介入了。”
自古吃里扒外之事，江湖大小门派谁都不能完全杜绝。
凌云也不过众多之中的一个。
如果这事的确与凌云无关，那算起来，它也算是受害者之一了。
“那七星诀怎么办？”
这些人还没忘记大家伙聚在此地的初衷。
聂元川道：“届时也一并交给六扇门，听凭六扇门的安排。”
这么说来的话，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好像一切都只有静待六扇门到来之后才能划上句号。
案件告一段落。
曾雪令去安排木鸢送信，许柏平则被临时收监至水牢……
方才还面红耳赤的证道场哄然一空。巍峨殿宇，飞鸟惊散，琉璃山顶无处不透出一副返璞归真的寂静。
赵逢药破了这么复杂的案子，各路江湖人又是一番客套结交。
后来忽然失去踪迹，唐三应左右寻不到，便返回圣殿一看。原来人竟在这里躲清闲呢。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赵逢药在长窗下边捏腿。内外槅扇将这里夹隔成一条迴廊，左右风流畅通，既清净又凉爽。
“其实我没有说过，跟那么多人处在一块，我很不自在。聊多了话题也有些跟不上，还是一个人好，躲在这里更为安静。保存一点口舌之功，等六扇门的人来。”
唐三应：“那你打算怎么跟六扇门的人说？”
赵逢药：“如实说呀，许柏平不都已经招了吗？”
唐三应：“可是你明明……拓纸明明是你叫我放进去的，苏尘的说辞也是你指使的假口供，许柏平被冤，你就不怕他当堂翻供，反咬你一口？”
赵逢药很笃定：“他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
“因为他的确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他有自己所要保护的人。我对聂元川并没有胡说，许柏平真是自愿的！”
“可是……”唐三应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可这到底是栽赃陷害，经不起细查。就算能糊弄过去，良心能安吗？”
赵逢药忽然嬉笑：“小唐，你忘了咱们当初是怎么从了荫脱的身？”
了荫镇？印象可太深了。
当初赵逢药对冷幸文，就是用了“栽赃陷害”这一招。
可是结果……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怎么样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你只要记得，把属于我们的钱装进口袋就够了。江湖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千万不要有那些毫无意义的负罪感！”
唐三应认真审视赵逢药眼睛里的内容。他微不可查地眨巴眼，让唐三应顿然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了，虽然总说赵逢药离经叛道，毫无原则。可他从来都能自圆其说、观点自洽，这么赤裸裸、令人发指的话，他还是头一次说。
“……可我看得出来，聂元川忍常人之不能忍。你戳破凌云的脸面，就不怕他为难你？”
“就凭他？他要真有这个觉悟，在我指认许柏平的时候，就应该站出来把所有罪证都揽过去。所以算起来，许柏平下狱，他也是帮凶之一。世间之黑白以拳头论输赢，我不推诿他、他不推诿我，要不然大家一较高下，我多的是办法送他去跟他师弟狱中相见！”
唐三应扶额，“你也太大言不惭了，就你这几斤几两的武功……”
赵逢药：“小唐，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别被吓到了。”
他给出眼神示意，让唐三应将夹角处的落地花台无障碍地让开。
紧接着不知用了什么障眼法，隔空冲拳过去，花台上的盆栽瓷器瞬间便在唐三应眼前开了瓢。
赵逢药挥动拳头，“我可是一等一的高手，藏而不露，就是为了打聂元川这种人一个措手不及。他要来硬，那咱们正好比划比划。”
唐三应是真被他给唬住了。
赵逢药和花台相隔了将近五丈距离，能在毫无助力的情况下隔空一拳打碎，得是内力多深厚的高手才能够做到。
“赵逢药……你？”
赵逢药：“小唐，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唐三应克制住自己的不解：“什么大票？”
赵逢药贴近他的耳朵一阵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