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
“你初入江湖,想好在哪里落脚了吗?秦捕头赐你千恩令,你要不要去千丝阁领白骨杀人案的赏钱?”
“原来破案也能拿到赏钱?”
唐三应满心羡慕,“像你这种原本是不合规的,可是你有千恩令。秦捕头赠你千恩令,就默认白骨杀人案你是主功。你持千恩令到千丝阁领赏,能拿到五千点声望值,相当于五十两银子!可能你对银子没什么概念,但有五十两银子在手,可以帮你做很多很多事!”
赵逢药默了一下:“也能找人?”
“那当然了!”有目标就是好事。
唐三应:“那可是千丝阁,江湖情报寻宝找人,千丝阁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所以说说看,你要找什么人?”
赵逢药再次沉默,“想找家人。”
唐三应一瞬间就冷静下来。
赵逢药说过,他当年是被人拐去外域当的傀儡,这么多年过去,他恢复自由记忆全无,想找的不过只是自己的家人。
唐三应也是追逐金钱太久了,总以为人在江湖必定图点什么,忘记了亲人团圆才是人之首情。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
“我只记得我是淮左人士,家应该住在海边吧。”
“淮左……现在江湖已经很少有‘淮左’这个说法了,想来时间久远。不过有总比没有好,淮左之下皆富庶,乱世之中保存相对完好,总会留下一点线索。”
即便情况也许不容乐观,赵逢药和唐三应一样有此估计:当年淮左占据东嵎的盐业十三州,十三盟以此立威,根基稳固。纵然皇权更迭,邪难压正,但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全军覆没。
隐姓埋名起来,另待时机也不无可能。
唐三应顺水推舟:“赵逢药,你看这样如何,你拿千恩令跟我回千丝阁领赏,我教你千丝阁的运转机制。那里自成体系,努力即有回报,凭借你的断案天赋,再加上秦捕头的帮衬。只要谨言慎行,日积月累,找人不难。”
“效力千丝阁?”
“看你怎么理解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付出和回报都属于你自己。”
“可是我……”赵逢药故作为难,然后观察唐三应的脸色,“我还什么都不懂……得断多少案子,挣多少声望才能找到我要找的人……要是有个过来人带带倒也还好,哪怕赏金平分呢。”
“平分?”
唐三应总是能抓住关注重点。要知道,断案缉凶不比消息传递,明侦阁的赏筹即便平分,也比飞鸢阁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可赵逢药此人……
他先前面对冷幸文的做法实在让人心有余悸。
为了钱财和这样的人合作,需要一颗既能接受平步青云又能承受万劫不复的强心脏。而唐三应自认为自己并不是。
赵逢药低头搅动桌前的砂锅芋头汤,看出他的顾虑。
便道:“还是边走边看吧……时辰不早了,我不太饿,端给冷幸文看他吃不吃。”六扇门的捕快们酒足饭饱,似乎忘记白骨庙的内殿还羁押着一个大活人。
听闻他的话,院子里的捕快们笑而不语。
烛影重重。
内殿杂物清空,冷幸文手脚皆被铁链拷实,负责在里边看管的是崔定安和另外一名捕快。
“赵逢药,你还没休息?”
崔定安是个慕强之人,表面上看赵逢药做事鲁莽,可他的断案本领,实实在在让崔定安领教到了何谓天纵奇才。所以刚才过后,的确难以不对他心悦诚服。
赵逢药道:“是呀,前头煮了不少好吃的,还热乎着,你俩也过去吃点吧。秦捕头让我带点吃的给冷幸文,他要是饿出什么毛病可就麻烦了。”
崔定安不作怀疑地道了一声好,“那你有事叫我们。”
两人收起佩刀,一前一后走出内殿。
内殿一空,冷幸文在满地狼藉中起头问:“不知赵先生此番又有何贵干?”
烛花在空气中燃得噼啪作响。
赵逢药把汤食凑近了他说:“给你端点吃的来呀,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忙完这里的事,还要回家的呢,不攒点体力怎么行。”
冷幸文心乱如麻地垂下头。
赵逢药继续:“人总是会美化自己没有走过的那条路。交换人生,我也有过的,付出的代价不比你小呢。说实话,我佩服你的坚持,只不过解决麻烦的方式过于短视了一些。”
“出身被人拿捏,言语一击即溃,说到底,还是因为你自身不够强大。倘若这四年间,把目光放远,心思放在院长之位上呢。成为桃李书院的话事人,别说小小一枚金枝,纵然金枝七院在此,谁人又能威胁得了你?”
冷幸文满脸意外:“你来就为跟我说这个?”
“我是为你祖母感到可怜。”赵逢药把汤碗放在冷幸文身前的桌上,“白发人送黑发人,每次都知悲惨因何而起,但是每次却都又无能为力。”
冷幸文不明白赵逢药究竟意欲何为,“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逢药执匙在汤中缓缓搅动,喃喃自语:“没什么,送你一程而已。”
冷幸文盯着他手中的碗:“你等等!”
他什么意思,莫非在想私下动手杀了他?
可是冷幸文自认与这个人根本无冤无仇,他凭何要杀他?
“你是傀儡出身对不对?我看得出来,你身负不治顽疾,我可以用我的医术为你刮骨疗伤。你可以杀我,但是先留我一命,帮我避开六扇门,让我回去陪祖母用过最后一顿晚饭,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怎么样?”
赵逢药同情看着他,“我倒是想啊,可惜你不会武功,也没修得什么内力。”
“治病还需要内力?”冷幸文越听越迷糊。
赵逢药腾出手来,往指尖凝聚真气,“不久之前,我刚得到一套独步天下的神功,世所罕见。可惜它气海深厚,所以健运失司,极易走火入魔。传我神功的老人家说,我的这个‘病’,需得吸取七道醇厚的内力为‘药引’方能化解克制。前天遇到过五个,可惜不够塞牙缝……你有无上内力吗,没有的话,刮骨疗伤就还是免了吧。”
冷幸文就算不是江湖中人,听闻这种吸取内力的招数,也猜得到这绝对不是什么正道所为。
“你……你不是傀儡?”
冷幸文心思缜密,还不至于连这点都想不到。
赵逢药把凝力的一点指向他的百会穴,说:“当然不是了,那都是用来骗骗外面那帮正道人士的。”
冷幸文甩了甩重如千斤的头,问:“那你是什么人?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一种忘掉相关记忆的小技巧而已。”赵逢药理了理身下长衫,“至于我,我有很多头衔的。你有没有听过三十年前的‘淮左十三盟’,没有的话,那‘淮左魔头’、‘魔教教主’之类的呢?这些说的都是我,我沉睡三十年,现在回来了。”
这些名衔,冷幸文一个都没听说过。
但是恐慌过后,他忽然疯狂大笑。
如果眼前之人真是身怀绝世神功的大魔头,那么他假借身份,凭六扇门的举荐进入了武林正道,不日将来,偌大武林还不知道会掀起一场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居然是这样……好好,太好了!谢谢你在临终前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人心叵测,这世道不要也罢……不要也罢!哈哈哈哈!”
冷幸文仿佛陷入了难以释怀的癫狂。
但是赵逢药的内力将他锁在了一段空白的记忆里。
很快,他就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而狂笑,为什么被锁住了手脚,甚至,桌上为什么会有这碗来历不明的汤……
等六扇门发现冷幸文神智有恙时,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许多犯人难以直面突如其来的死亡,所以行将就罚前,难免精神失常或丧失言语本能,正如冷幸文一般。
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本来死不足惜。
可按照六扇门复核、合议的章程,冷幸文神智失常,会让案子卡在验明正身之后“签字画押”这一程。所以想要将其论罪处死,需得等他完全清醒之后。
六扇门日理万机,没功夫只围着他一个人转。
他们将他关押在了荫镇上府,开堂公审、秋后问斩,什么时候执行全凭天意。运气不好,浑浑噩噩,老死狱中也有可能。
可就算千不好万不好,对冷幸文的祖母而言已是最好。
自然即便如此,种种这些已然都是后话。
办完冷幸文的交接手续,时辰日至中天。
秦般岭的人途径官道,此行打马西去,和赵逢药唐三应二人正在竹林分道扬镳。
昨晚提起的“里应外合”之事,秦般岭仍寄希望于唐三应,分别之际,特意将他拉到一边叮嘱再三。
赵逢药心知肚明却故作不知,呆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我见你没吃早饭。”崔定安突然递来一只油纸包裹的葱油饼,像是观察入微,路过集市的时候特意买来的。
赵逢药喜出望外地接过,道了句:“多谢!”
他胃口不错。
崔定安目不转睛盯着,满怀期待的心情终于落了地。
“哦对了。”赵逢药想起那晚的阳春面,觉得对崔定安似乎还缺一个投桃报李,“你们此去是要追捕百里跖吧?我告诉你一个法子,可以助你立大功。”
他让崔定安附耳过去,细碎一阵。
崔定安听后怀疑:“这样也行?”
赵逢药:“崔捕快,你就信我一回吧。要不到明年,你可就加官进爵了。”
崔定安望着眼前之人,莫名地扬唇一笑。
此番别过,六扇门向西。
唐三应领着赵逢药向东,赶赴千丝阁的总部,陵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