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狐仙
唐玥2024-06-30 19:303,486

  “天师。”

  席后傍晚,两名侍女收洗回到后罩房,正碰见赵逢药独赏残阳。规矩使然,前后蹲礼。

  她二人手中各挎一只花篮,篮里塞满了蓝雀台随处可见的幽罗花。

  赵逢药同礼相待,上前套话说:“花开正好,两位折这么多的花做什么呀?”

  侍女道:“天师有所不知,庭院的这丛幽罗一年盛过一年,花季短暂,香味浓郁。夫人觉得一树花开一树又落败实在太过可惜,所以让我们采摘部分,制成干花或者炼香,以便冬季雪天也还能一饱眼福。”

  赵逢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夫人是个恋旧之人。”

  侍女两人相视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赵逢药捕获到其中之微妙,大方问:“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侍女赶紧掩面:“天师说得没错,念旧乃人之常情。何况夫人是‘武林第一美人’,换作是任何人,谁能不怀念花开正茂,众星捧月的光景呢。”

  赵逢药直觉不假,立刻就启动了另外一副嘴脸,说:“是呀,你们或许很少出岛,不知道像夫人这个岁数放在中原武林,大都是儿女成群,端庄得体的。说句大不敬,像夫人这般一把年纪还花枝招展、珠光宝气,多多少少难免招人口舌。也亏得是在这封闭的海岛,喜好如何也没人置喙什么。”

  侍女不便顺着他的话说。

  埋头偷着笑:“无论男女老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夫人为了青春永驻也是煞费苦心,岛主欢喜,一切也便都值。”

  侍女这话说的,就好似夜蓝衣与段宁感天动地的过往终是镜花水月。夫妻二人所以还能走到现在,一切都只因了夜蓝衣费心维持住的这身皮囊。

  赵逢药激动拍手,道:“甚好!夫人驻颜有方,芳华不老,正是我修道之人毕生之所求。看来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跟夫人好生讨教讨教一番才行啊!”

  “天师!”侍女见他果真要去寻人,慌忙叫住,“天师驱邪除魔,顺的是天道、应的是常情……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容颜不老,都是些短瞬即逝的东西,不见得有多好。”

  两人放下花篮,手忙脚乱地把人拉回。

  赵逢药打量她二人,方觉她们年龄不小,五官长相也是十足普通,便故意问:“怎么,青春永驻,连你们姑娘家家都不心动吗?”

  两人面露尴尬:“我们姐妹二人这样就很好了,至少过得安生。像阿珠,就连岛主也时常夸她年轻貌美……可结果又如何……”

  赵逢药:“阿珠,就是夜夫人的那个贴身侍女?”

  侍女:“贴身侍女也罢,当年灵玉小姐貌若天仙,不也还是……总而言之,这幽罗岛上除了夫人,美貌便是一道无形的诅咒。天师若求长生不老,还是在寻仙炼丹上多做功课吧,幽罗海岛实当是个例外。”

  赵逢药算是听出她们的难言之隐了,也就是说阿珠之死,并非是段宁所谓的盗宝出逃,很可能与“美貌”二字有关。

  岛上除了夜蓝衣,所有和美丽有关的人死得死、失踪的失踪,实在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赵逢药见她们含糊其辞,也不便再刨根究底。

  所幸岔开话题道:“我懂了……天灵地根,有时候关键不在某个人,也许是福地洞天落凡尘,譬如幽罗岛。对了,幽罗岛孤悬海外,宛如蓬莱,你们二人岛居多时,可听过什么天降祥瑞又或是过于古怪的事情没有?”

  侍女:“最近的话就只有阿珠那件事了。”

  赵逢药:“远一点的呢?”

  侍女:“除了夫人,其余倒是没有,一些年轻女子离岛归家也属正常……真要说的话,也就是二十年前灵玉小姐失踪。听说那么大一艘喜船,说没就没了,着实古怪。前头早一辈的侍女们还常说,夫人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就尤为在意自己的容貌。”

  两人相互提醒了一下,意思是碍于她们的身份,详细的内容再说就是失礼。

  赵逢药仍是不死心的多问了一句:“那你们可曾听说过,幽罗海岛附近天生地长,后来却销声匿迹的神迹、抑或是云雾仙山之类?”

  “天生地长却又消失?”两人异口同声,“没听过。”

  赵逢药期待落空,也是百般不解。

  按照万鹤松所说,崖山即在东海之滨,他一路过来其实已经感觉到这方天地近在咫尺。却不知为何,费尽心思仍不得其踪迹,实在说不通。

  却说三人闲聊的这会儿,夜蓝衣实则就站在花廊下边不远。

  她不会武功,所以死寂般地藏身在花丛,赵逢药起先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等提到仙山时,一阵夜风适时来袭,只见夜蓝衣那身罗裙长袖忽地打绿叶间隙飘出,暴露踪迹,这才吓得两个嚼耳根的侍女魂不附体。

  “天师,我们还有事情要忙,就先告辞了!”

  两人花容失色,浑然顾不及夜蓝衣听没听见刚才。

  赵逢药这才将目光投向夜蓝衣所藏的瓞绵花叶之间。

  繁花之中仅露出了女人明眸善睐的一双眼,既看远处、也看近在,浓郁深邃,狡黠精明,真像极了那诡秘莫测的山鬼狐仙。

  想到民间多有狐仙为求貌美,以美人之心为食、以形补形的故事,赵逢药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夜夫人在打理藤萝。”

  赵逢药上前寒暄,很懂事地为夜蓝衣设下一个台阶。

  夜蓝衣拨开花枝,向侍女慌忙逃离的方向道:“散散步而已,不巧竟听见天师在背后与人说我闲话。”她的这张脸美得堪称完美无瑕,以致于夹枪带棒,竟也让人难有一丝一毫的恼怒。

  赵逢药笑:“夜夫人息怒,我是个俗人,说出来的话都是俗话。试问这世上谁人不爱美呀,夜夫人修得如此造化,凡夫俗子过过嘴瘾,实际都是内心深处羡慕而不得造成的,夜夫人千万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才是。”

  夜蓝衣似笑非笑地从他身边走过。

  折下他背后花开正艳的一朵幽罗道:“养花即是养人,追求不同,事事勉强,花也是开不长久的,还不如是顺其自然。”

  赵逢药竖起大拇指:“夜夫人真不愧是月独神教圣女,见识不同凡响!难怪这丛幽罗养得如此秩序井然,繁华似锦。”

  花藤生得冷艳茂密,在花架无尽繁殖与攀爬,每枝每朵都像是被精心分枝、梳理培育过一样。

  夜蓝衣扔掉手中的那朵,伸手又摘第二朵,三、四、五、六……转眼之间,单一藤蔓的花枝便被夜蓝衣剔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枝条末端最大的一枚。

  一通操作下来,赵逢药看懵了。

  “夜夫人这是何意啊?这些花都不要了吗?”

  夜蓝衣掏出绢帕擦了擦手,笑说:“天师不是东海人士吧?幽罗花入夜开花,错过这个时辰,掐花就再无意义了。”

  赵逢药一知半解,“夫人只要这一朵?”

  “想让幽罗花花王独占鳌头,便只能将身边所有杂花一一撇除。天师,既是花王,一朵就足够了。”

  “花王?”

  “幽罗花以藤蔓为触,生长蔓延的地方皆为领地。花王汲取最精炼的养分,受最精细的呵护,能感应天时和地利。花王花开,普通花苞才会以它为参照,争相绽放。”

  “原来如此,此花习性果真神奇。可是万一哪天如果花王没有开花,那其他花骨朵岂不是都要爽约了?”赵逢药左瞧瞧右看看,总觉得夜蓝衣的话好像言过其实,“我看这朵花王其实冠绝群英。整座藤蔓也开得恰到好处,锦上添花,似乎也没有必要、一定做到百花尽折吧?”

  夜蓝衣停顿了好长一瞬,脸上的笑像是经过了无数遍的练习矫正似地。

  然后说:“因为这丛幽罗上还有一朵次生花,如果花王当晚没有开花,这朵次生花就会取而代之,成为新的花王。而你现在看到的这朵花王,很可惜,看着是一枝独秀,其实却早已被蝇虫侵染,败絮其中了。以它现在的能量,维持现状已然难得,若不剔除左右,恐养分缺失一朝枯萎,难令幽罗花藤如约盛开。”

  赵逢药品了一品,顺着话问:“幽罗花也会生病?”

  夜蓝衣:“有一种虫豸,名叫乌首傀,是幽罗花的天敌,它以幽罗花蜜为食。为了随时随地能吃得上花蜜,便专挑花王感染,从而……干扰幽罗花开花时辰、根枝生长,花王首当其冲,最易病死。”

  赵逢药:“不是还有次生花吗?夫人刚才说,若花王病死,新的花王便会诞生。”

  夜蓝衣:“问题就在这里,世间虫蝇、花草百目,无不相生相克。幽罗花与乌首傀在自然界中伴生数百年,即便不幸被感染,也拥有相当自愈的能力。它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个样子,是因为次生花先它一步被感染,花王被切断退路,别无选择,只能维持这种半死不活的现状。而花王不倒,次生花也无成长再进的可能,整丛幽罗花就只能依靠人为裁枝,费心打理下来了。”

  听到这里,赵逢药暗暗觉察,夜蓝衣说是在说“幽罗花”,实际却并非尽然。

  无论她说的是什么,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幽罗花”的难题或许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让他联想到了自然界的一种鸟儿,名叫“鸤鸠”。

  鸤鸠惯于托卵寄生,总将鸟蛋产于其他鸟类的巢穴,由寄生的鸟雀父母进行孵化与抚养。

  雏鸟孵化后,为霸占食物,甚至会不择手段将原有的幼鸟推出巢穴。

  一些“鸤鸠”甚至还学会了在巢穴附近盘旋盯梢,以防止孵出的小鸤鸠被寄生家族弃养。一旦情况发生,“鸤鸠”就会趁鸟雀家族外出捕食时,将原生的幼鸟啄死在摇篮。

  绝大多数鸟类,对这种“里应外合”的搭配无计可施,为保护幼小的亲鸟,只能在“鸤鸠”的威慑下,耐心哺育小鸤鸠直至成年。

  而鸤鸠之于鸟雀寄生,正如乌首傀之于幽罗花共长。

  就在赵逢药细心梳理蛛丝马迹之时,夜蓝衣摊开手帕,从里头拈出一只褐翼蜻蜓。腰上一抹翡黄,珠圆玉润,宛如世家公子所戴价值不菲的佩玉。

  她将“蜻蜓”轻放置于次生花边的藤蔓上,手指拨动,拟作振翅状。

  说:“好就好在,实则这乌首傀也不是没有天敌。”

  

继续阅读:061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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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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