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逢药凑近仔细看,原来这枚蜻蜓竟是由珠宝、丝织种种材料钩织而成,并非活物。
“这是?”
夜蓝衣说:“它叫玉带蜻。多年以前,岛上幽罗花突然逐一枯死,一直蔓延至蓝雀台附近。我失了方寸,便翻阅古籍四处寻找其枯萎的根源,后来才知原来罪魁祸首是那‘乌首傀’。而乌首傀其实也有天敌的,便叫作玉带蜻。只是可惜,有一年气候异常寒冷,玉带蜻的虫卵皆被冻死在岁末,这也就导致乌首傀失去了天敌,开始在岛上大肆繁殖,伤及到幽罗花。”
“原来是这样。”
“玉带蜻绝迹,我便用宝石绫罗仿制了一只。”
“有用吗?”
“将草人立于田野阡陌,鸟儿也未敢近身作祟。再者鸟儿虫蚁的视觉不能类比人眼,些许不同,不妨碍蒙混过关。虽不能解决根本,但有总好过没有。”
赵逢药似是而非地点头,脑子里片刻不停地对这些话进行重组。
廊上的晶珠在微风轻拂下徐徐转动,和方才一样,在赵逢药的眼底划过一道波光粼粼的霞色。
似一双镶了琥珀色眸子的眼睛,从各个方位,将赵逢药看得明明白白。
夜蓝衣眼波流转,说:“天色不早,天师还是好生休息吧,养花之事繁琐重重,非一朝一夕之功,有机会再跟天师分享心得。”
她身姿婀娜,转身、曳裙,一举一动似台上的皮影仙人,任意幅度都在精心设计的范畴之内。
赵逢药由衷发出感叹:美则美矣,却总少了些许活人的生气。
夜蓝衣离去,那只玉带蜻就这么被遗留在了幽罗花的藤蔓上,栩栩如生,与繁茂庭荫完美融为了一体。
赵逢药一时分辨不出真假。
同样,腐叶草丛里的夜鸣虫,瞪大着一对复眼,亦分不出真假。
回到厢房,唐三应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
“你跟岛主夫人都说了什么啊,聊了这么久?”
赵逢药的颈后像被粘了一对眼珠子,毛骨悚然的感觉如影随形。
他找了杯茶解渴,“也没聊什么,岛主夫人在教我养花呢。”
唐三应:“养花?”
赵逢药搬出蒲团,净手打坐,说:“是啊……但是我跟你说,离这个岛主夫人还是远一点得好。她久离于人群,忧虑于美貌,说话行事统统不能以常理揣度。现在看着岁月静好,但是潜在人格说不定是什么样子,你道行不够,千万不要没事去招惹。”说完,还敲了敲前额太阳穴的位置,示意夜蓝衣的行止古怪,或许都因为她脑子大有问题。
唐三应语凝。
夜夫人长得如此好看,怎么可能脑子有问题。
赵逢药焚香掐诀,有模有样地修炼入定,唐三应也就不再与他分辩了。
斜阳很快坠入海平面。
到了戌时一刻,海上波澜汹涌地吹向蓝雀台,推动涟漪,来到了后罩房赵逢药几人居住的这间。
唐三应压根就没有入睡。
起身正要开门时,门外身影哐得一下就撞进了屋。
随从申海灰头土脸,“我们家二爷在不在你们这儿?”他脸色惨白,大概因为过于紧张,手里竹篮都被他拧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唐三应疑惑:“都这个时辰了,他不应该在房间休息吗?”
申海带着哭腔:“……他、没有……”
赵逢药慢慢睁开眼,“你们二爷怎么了?”
申海哇的一下哭出来:“他失踪了!”
“失踪?”
申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家二爷就是太轴了!段小姐失踪之后,其实二爷一直都有在等段小姐回来,谁曾想一下就等了二十年,但是,沈小姐也等了他二十年,所以……现在老大不小了,也得给人家沈小姐一个交代。可是他良心过意不去,说什么也要来跟段小姐‘当面’把话说清楚。晚上,他带我到鹤颈礁说要祭拜一下段小姐,结果就……”
赵逢药:“结果怎么?”
申海:“中途我只去解了个手,离开的时候他还在焚香烧纸,回来的功夫却就不见了!”
赵逢药思索状,“没有提前回蓝雀台?”
申海:“可我也是从鹤颈礁一路找回蓝雀台的呀,途中要是有踪迹,我也不至于说他失踪。来你们这之前,其余房间我都已经去找过了,侍卫侍女们也说,蓝雀台里根本就没见到过他。”
赵逢药:“岛主和夫人的房间你也找过了?”
申海:“啊这……这不至于吧,他有什么理由要躲到岛主的房间去?实不相瞒,其实我就怕……怕二爷已经不在岛上了!”
赵逢药纳罕:“这话从何说起?”
因他二人是茅山法师,申海才主动透露这么多内情,尤其是东方诉的失踪不排除与之前说的海上怨灵有关。
“我们是戌时过半到的鹤颈礁,海边的风很大,当时……我正准备祭拜用的火纸香烛,二爷看海面,所以我也跟着就看,结果……原来是白天我们见过的那艘幽灵船!海面没有遮挡,月光照得清清楚楚,远远的,里面就像有双空洞的眼睛在盯着我们看似的,还有……好像还有女人的哭泣声!”
光是回想刚才的情景,申海就汗毛直立,“等它漂远了,我才敢独自离开解手,结果回来二爷就不见了!你们说……会不会是幽灵船上的鬼魂把我们二爷给掳走了?”
经历过了之前种种离奇案件,唐三应很快就嗅出了失踪表象背后的血腥味。
事出必有妖,就看这幽罗海岛藏的到底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逢药,该不会?”
见赵逢药似在发呆,唐三应靠近了一推,“想什么呢,有人失踪了,接下来怎么办?”
赵逢药嘀嘀咕咕:“我在想,之前我们遇到的青面黄婆是假魅,幽灵船上是没准是只真鬼啊。唐师弟,现在走的话还来得及,君子不立于危墙,要不还是走为上计吧?”
申海大跌眼镜:“不是……你们不是法师吗,降妖除魔不是你们修炼的一环?”
赵逢药咧嘴笑。
世人都知幽罗岛上珠宝遍地,人为财死,编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有可能。但明知有诈还要以身犯险,天底下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
申海反应过来:“你们、你们是骗子?”
赵逢药委婉:“话不要说得这么武断嘛。只是听你形容,对比我二人眼下的法力,只怕也奈何不了海上的这只怨鬼呀。该要想想其他便宜的法子才行!”
申海听闻,哑口难驳。
幸好得知东方诉失踪,夜长生何雷风枢没有干坐着,领着夜樗青和林朔慈在蓝雀台周围找过一圈,很快回来。
可惜的是,没能带回什么好消息。
段宁和夜蓝衣得知事态即刻赶过来,几拨人汇拢到一起,光看表情就知道了结果。
“怎么样了,外面找过了吗?”段宁关乎心切。
夜长生道:“大家对幽罗岛不甚了解,有没有野兽出没,又或设过什么兽洞陷阱,恐怕也都只有你知道。”
“这样……”段宁呢喃,不着痕迹地看了夜蓝衣一眼。
说:“那就让薛尧带人去找,幽罗岛地势并不复杂,只要人还在岛上,就一定能找得到。但要是出了海岛的话,一切就很难说了……各位,海上风波大,近来意外接二连三。日出之前,切忌不要再私自出岛了,一切都等找到东方再说。”
对此,大家无不理解。
唯有方才萌生去意的赵逢药略显尴尬,搓了搓手,表示镇定。
岛主有令,岛上侍从倾巢而出。
如他所言,幽罗岛再大,终究也只是弹丸之地,只要人还活着,就不可能找不着。所有人都对找回东方抱有很大的信心。
申海想再回鹅颈礁找找线索,然赵逢药和唐三应二人不知为何却跟了过来。
“这地方阴森得很,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修行不到家还是尽量别跟过来!”如果不是东方诉失踪,刀架在脖子上申海也未必肯来。其实他们愿意配着,申海真是谢天谢地。
申海在前边高举着火把。
两侧丛林里乌鸦一路咿呀乱叫,每向前一步,都仿佛没进了方位不分的混沌地带。
远离人群,赵逢药步入诡秘的环境如逛自家后花园,“段前辈不是说了吗,如果一直找不到你家二爷,我们这些人一时半会儿也恐怕很难回到渔村。所以道行不够,也得善用手脚不是,归根到底把人找出来才行啊。”
话刚说完,赵逢药猛然回头,直觉告诉他,身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跟踪。
唐三应见状心里一个咯噔,问:“你又怎么了?”
这里风大,人在丛林之中区别于随风飘摇的植株,以赵逢药的内力造诣,真要有人藏着,不可能感应不到。
“没什么。”他言归正传,继续问申海,“这里的确邪乎……半夜三更,你跟东方就算是要祭拜,为什么要选择这里,之前登岛的地方不是要开阔许多吗?”
申海:“是薛首领带的路。他说,夜夫人每当想念段小姐的时候,来的也是这里,所以这儿也算是段小姐的半个衣冠塚。”
唐三应顺口问:“夜夫人经常来?”
断案里极寻常的一句话,不想赵逢药竟露出了一副不该有此一问的表情。
唐三应不懂,他也是在赵逢药之前连破的几个案子上依葫芦画瓢,怎么到这个案子里就不能了?
申海回说:“也不常来吧,薛首领只说,早年间夜夫人想念段小姐的时候,会准备一些她平时爱吃的食物,撒进附近的海里。但是段小姐常年以来杳无音信,所以后来,夜夫人每年也就只来祭拜那么一次。”
赵逢药:“也就是海上失事的那天?”
申海:“想是如此。嘴上不承认,但大家都知道那一天是段小姐的‘祭日’。”
赵逢药突发奇想:“既然是大喜日子,那段小姐失踪当天的情形,极上坞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吧?你有没有想过,你家二爷的失踪可能真和段小姐的失踪一脉相承?”
言下之意:时隔二十年,同样是失踪案,东方诉的下场没准也会落得跟段灵玉一样,讯息全无。
申海不自觉停下脚步,心脏突突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