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海绞尽脑汁回想:“当年……极上坞的迎亲队伍等在渔村,听说……好像是有两拨江湖人士,在幽罗海域附近发生了大规模的冲突,有人见到海上出现火光、还听见金鼓连天的声音。”
“海上?冲突?”赵逢药灵光一现。
申海说:“当时段小姐的喜船已经扬帆起航,可我们在海外等了一个时辰,却始终没有等到喜船靠岸。后来派船去接,就发现喜船孤零零地飘在海上,整船的人却全都不知所踪。”
“段岛主得知情形,亲自下海找人。又委托武林人士,将淮海每一寸海域、边界每一个能落脚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大半个江湖都被翻了个遍,可偏偏那一船的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所以可以确认,当年段小姐那艘船上的人根本就没有上过岸,应该都被留在了海底!”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赵逢药似是想到了当年赤源围剿后的自己,“大喜的日子变成祭日,岛主跟夫人想必每天都是煎熬。”
申海:“说这些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有我知道二爷这些年来是怎么过来的……段小姐也真是,就算死得冤枉,那也不该把账算到二爷头上来呀,我们二爷当真没有辜负过她。”
为什么把账算到东方诉的头上,恐怕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至于鹅颈礁。
鹅颈礁地如其名——
走到丛林尽头,摆在眼前的是一条狭窄如天鹅颈的礁岩小道,鬼斧神工,好似从成块的岩壁上开凿出来的一样。长度三尺不到,地基除了岩石便是砂砾,灰白色调,寸草不生。
同样也因为鹅颈道宽幅有限,视线是以均被收紧在了可视范围之内。
赵逢药身在其中,这才明白鹅颈礁这个地点究竟特殊在哪里。
抵海的尽头视野高耸,海上光影一览无余。
赵逢药想起来一点:“对了,你方才不是说,带你来鹅颈礁的人是薛首领吗?东方失踪的时候,他人在哪里?”
申海道:“薛首领带我们认完路便就走了,他说回蓝雀台还有要事,好像完工一个什么梨花木箱子。”
赵逢药埋汰:“幽罗岛到底是不通外界,像薛尧这样身手矫健的高手,居然也要沦落到做木工来打发时间,真是天妒英才。”
当然了,此事终究不便妄加评论。
任何人苦居孤岛二十年,心态都不能以常人揣摩之。也许薛尧这样,反而是最正常不过的。
站在鹅颈礁头,赵逢药的内心无比宁静。半响,他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是东方诉呢,他分明是个男人……”
唐三应跟着念道:“男人……”赵逢药在这个案子里表现反常,对于案件脉络,他只能靠每个关键字眼来猜。
赵逢药:“不过,他也算得上是个好看的男人……”
唐三应:“什么意思?”
“对呀!东方诉即便是个男人,也不排除他的确有几分‘姿色’。糟了……若要论姿色……唐师弟,你觉得登岛的几个人里,谁的姿色最佳?”
唐三应没有反应过来:“夜樗青?”
“夜樗青!”赵逢药恍然大悟,想起酒桌上夜蓝衣的反应。
“对呀,夜樗青!她如花似玉,符合所有被害人的特征……刚才出去找东方,夜樗青和谁在一起?”
唐三应与申海一人说了一个。
好像是夜长生,也好像是薛尧。
赵逢药眉头拧紧,立刻分别嘱托:“东方的失踪可能没那么简单……申海,你立刻回蓝雀台找夜长生,务必让他将夜樗青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另外唐三应,你现在马上去找夜蓝衣夜夫人,找到便好,不管她跟谁在一起,也不管你是暗是明,需你时时刻刻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唐三应犹豫不已:“监视夜夫人,这好吗?”
赵逢药肯定说:“不管好或不好,盯着她才不会出事,赶紧去!”
两人明显听出赵逢药的言外之意:
盯着夜蓝衣,夜樗青方才不会出事——姑姑对待侄女,莫非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莫说是侄女了,段灵玉和夜蓝衣乃是母女连心,当初不是依然出了事。赵逢药再三催促。
唐三应瞧着他,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万鹤松的那件事,“那你呢?”
赵逢药:“我脚程慢,跟在你们后头……现在夜樗青比较要紧,我是个大男人,没她好看,不会有危险的——你们快去!”
唐三应的印象里,赵逢药很少这般语无伦次。
而每当他说话不着边际、平地起高楼的时候,就需要格外注意,说明他所遇到的的确兹事体大。
唐三应凝重地点了点头,按照原路即刻返回。
申海摸不着头绪,但见唐三应依计行事,自己也只好跟着照做,将火把也顺并带了回去。
光线逐渐远离。
两人前脚一走,赵逢药后脚就换了一副面孔。
鹅颈礁头,只见他猛然甩袖,震出一记气浪。在海风的助力下,气浪波涛滚滚,波及方圆数里,蝉鸣鸟叫、虫豸窸窣,仿佛在悄无声息之间定格,湮灭在了空气之中。
他回身纵跃,毫不迟疑、如海鸟一样地投进了礁石之下的冰窟。
海水从四面八方瞬间包裹,赵逢药不谙水性,猛呛两口,不得不催动七星诀进入龟息状态。
顺着水体流动方向,赵逢药在鹅颈礁的壁侧按图索骥。
不知不觉中,赵逢药远离鹅颈礁头,很快便潜进了海水深幽处。大概就在这座礁石的最底部,赵逢药感应到水体跟随空气流通的迹象:开口三尺许,进深约摸三丈。
经验告诉他,这应该是一处海底洞穴。
海水拍打洞壁的声音极闷,像暴雨砸落坑洼冒出的水泡,有流入,也有淅出。
想到幽罗岛原是数万年的珊瑚礁尸体层层堆积形成的,赵逢药推测洞穴以内之所以有此声音规律,应该有无数个气孔分布其中。
于是他一头扎进洞穴,闭气游进了最底。
洞穴蜿蜒起伏,所以水势也是时盈时亏。抵达尽头时,海水被留在了低洼处,海床干涸,并带着一座巨大的类钟乳石洞,与普通山洞无异。
海床地势开阔,散布着古象胫骨、海鱼巨齿一类的渣滓。黑暗朦胧的角落,甚至还有一副腐蚀殆尽的人骨,手骨缠绕着锁链,腰上环有一枚纂“段”字的玉佩,被拴在身边不远的钟乳石柱上。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从前有人来过,还发生过不太体面的囚禁虐杀。
探到这里,赵逢药下意识地驱动内力,让自己尽量与这个水底环境融为一体。
之后他进入钟乳石洞的最后一条通道,挖掘最底下的秘密。
“他奶奶的……怎么突然之间就没声了……”
“去问问敖二,是不是那老娘们又在耍什么心眼!”
声音长而洪亮,带着两声尾哨。
赵逢药身前不远便是一间暗室,里头男人脾气暴躁,来回踱步,推倒了桌上不少的瓶瓶罐罐。
“他娘的!”
他浑然没有察觉门外,仍对着某处自言自语道:“臭娘们统统一个德性!看什么看……快让敖二回话,要不要让这臭娘们吃点苦头!”
男人吹响哨子,暗室是无人应答的沉默。
“这么多年了,性子还那么倔呢,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过来,好好伺候伺候爷!”
“你胆敢还敢摆脸色,遭殃的可是上面那个。”
暗室里,除却粗鲁的打砸声,无力的动作低低切切。
赵逢药当机立断,掌风先行,身随风动,好似海上飓风突地一下卷进暗室,冲得里头天昏地暗东倒西歪。
顷刻之间,赵逢药方才看清,原来那个无力抵抗的倔强来源,竟是一个三十有余、似曾相识的女人。
“什么人!”男人破口大骂,满脸横肉。
赵逢药看他不惯,在对方冲上来时,实打实地还施以重锤,捶得其人五脏巨震,嘴角流血。
女人惊恐万分,疯狂摇头:不要!
赵逢药为此只觉得费解,这个女人究竟什么立场?
却见男人打落牙齿和血吞,拟用口技,发出一段急促非常的哨音。女人霎时像是五雷轰顶,万念俱灰。
赵逢药察觉端倪,上前揪住男人,一把卸掉他的后牙槽,然后脸朝地摁进了地面。
女人噗通一声下跪,在赵逢药面前急得眼泪直掉。
“你不会说话?”赵逢药终于反应过来。
男人尚未气绝,虽然牙槽被卸无法吹出哨音,可喉咙里仍能发出呵呵呵的挑衅,“抓到了……抓到了……她说,‘杀她的时候小声一点,灵玉胆小,会害怕’……嗬嗬……嗬嗬……”
赵逢药始终费解,这个男人究竟在跟谁说话,抓到的、或者要杀的又究竟是谁。
但疑惑归疑惑,这并不妨碍他怒从中来。须时之间,七星诀游弋在体内横冲直撞,杀气盈涨。
赵逢药克制再三,看向角落一摞又一摞的铁链,学方才白骨锁手的模样,将此人双手双脚尽捆,塞进了床头的木箱子里。
“走!我带你出去!”
不管此人要杀的是谁,海底看起来都不太像是第一现场。为今之计,最好是先把女人带出,看看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逢药当即选择原路返回。
女人好在是擅水,但也不知为什么,游进深海之后她并不急于出水,反而是将赵逢药领进了另外一方海礁。
靠近海礁,赵逢药抬头一看,一副棺材正悬浮于海水之下,宛如一具孤魂野鬼。
女人做出恳求的手势。
赵逢药隐约领会,便蓄出掌力将其一把劈开。
四片梨花木板依次脱落,一个意识全无的人影从棺中滑落出来,气息全无。赵逢药上前接住,发现此人正是今晚下落不明的东方诉。
时间已经耽搁太久了,赵逢药当即带着他二人浮出海面。
而鹅颈礁此刻已经近在眼前。
海边风大,女人顾不上浑身冰冷,慌不择路地穿过丛林跑向蓝雀台。
赵逢药见状,干脆助她一臂之力。捎上东方诉,以轻功事半功倍地将二人一并带回。
女人在蓝雀台轻车熟路,赵逢药便将东方诉放在了客房门前。
等跟过去的时候,不想女人竟已经找到了岛主夫妇的房间。而还未等他二人进门,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登时就扑面而来。
“唐三应?”
屋内陈尸两具,血迹斑斑。
但如果稍加辨别,就会察觉背靠在柱的唐三应只是受了极严重的内伤,伤不致死。而另外一具正是夜蓝衣,不过她更可能是受到了强烈的撞击,昏死在了桌前。
唐三应本奄奄一息,见来人是赵逢药,便不得不支棱坐起,“你回来干什么,快去找夜长生他们,你不是姓段的对手!”
赵逢药神色一凛,事实果然如他所想。
隐藏在幽罗岛的最大的秘密,便是姓段的——段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