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已吵到一半，起因，还要从明侦阁正式结青面黄婆案后说起。
这个案子虽是由赵逢药牵的头，唐三应一早也有半推半就之嫌，可之前赵逢药也不乏有“赏筹平分”的想法，那唐三应自觉就把这个案子划拨成了某种程度的“结伴采珠”。
要知道明侦阁历来赏筹最丰，现在和案子撇清的关系，那他就不是唐三应了。
唐三应成就感满满，第一时间就买了两坛酒，把这个好消息带给焦业成。
“山穷水复疑无路。老焦，我觉得我好像已经摸到门路了。”
焦业成彼时仍在为飞鸢阁里的那些文档奔波。
无论是在谁的眼里看来，奔波三年，亦还没有能够开花结果，确实是比不得唐三应今天名利双收。
但焦业成非常平静，“因缘际会，柳暗花明。果真如此，我也替你开心。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唐三应出于好心，劝说：“选择大于努力，要不然，你也试试以变求通？以前总觉得明侦阁离我们太遥远，其实也不尽然，缉凶断案，一个人难以事事俱到，总是需要三五结伴的，这便是机会。我听说喻掌阁最早走的便是这个路子，经年累月，也就提拔到了现在。”
焦业成抿了抿嘴，“没事儿，飞鸢阁尚好，我心里有数。”
唐三应：“天色那么晚，先别整理这些了。我是真心相劝，你也别总说没事，人生经得起几个三年的蹉跎……时间越久，越没有求变的心气劲了，真的可以好好考虑。”
焦业成闻言脸色沉了沉，一反先前，没说话地往前走。
唐三应拉住他：“你别不说话啊。”想是手上没好控制，一不小心，竟把焦业成怀里的资料给带倒了。
雪花白纸旋即散落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我来帮你捡。”唐三应弯腰收拾。
但是没成想，焦业成居高临下，突然迈出了那么小半步，脚掌正好压在他无法拾起的那张桑麻纸上。
“老焦？”唐三应以为焦业成只是没有留意。
不过跟他对视了一眼，唐三应就知道自己估计是想错了。
焦业成无奈地拉耸肩，“是不是之前我一直没有把话说清楚？我一直在说‘我自有主张、心里有数’，好像你全都当作是耳旁风了。”
“老焦，你说什么呢？”
“……本来不想撕破脸的，但你好像真的很把自己当成一回事……明侦阁是破了案子，但跟你有什么关系，不可否认天上有时候就是会掉下馅饼，可这也算不上是理所应当吧，怎么就自以为摸到了‘门路’呢？”
焦业成叹息，“让我告诉你吧，千丝阁能人居多，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所有人都沉心耕耘，独你在挖空心思抢功劳。遇事躲在最后，利益分配，又第一时间贬低旁人付出。跟你结伴，简直倒了八辈子的霉！”
“最可怕的是，你好像一点都不懂得知难而退。看不出来大家跟你从来就不是一路吗……喝酒？用多少冷眼冷语换来的酒？今天喝酒，明天又再吐出来，你是满足了片刻的虚荣，可有想过旁人陪你耗费的心力。老实说，你与其四处请人喝酒，还不如多出门在外摘金，为人为己，两不耽误。”
唐三应：“老焦，你……”
焦业成：“你也别老想着对我说教，论上进求变，你不如我。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今天傍上明侦阁，明天还不知在哪呢。”
千丝阁里多是江湖人，一向不拘小节。
上门闹事的常见，这种兄弟闹掰的戏码不多，像焦业成这种掰开了揉碎说的就更少了。
而且经他这么一分析，千丝阁的人的确才意识到，千丝阁里的确存在不少像唐三应这样的蛀虫。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唐三应突遭其来，心寒得声音都在发颤。
焦业成扬起下巴，说是：“我就是这么看你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看在我以往从不置喙你的份上，从今往后，也请你以后在我面前，一应免开尊口。”
唐三应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指点江山的意思，如果让你产生误会，我向你道歉。同时也谢谢你对我说这些，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根本就不值得我的这两坛酒。”
焦业成木了一下。
只见唐三应三两下收拢地面，把撂成捆的文档交还给他。
然后突然说：“等等。”
递完东西，唐三应腾抽出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形状如缠剑的玉佩。
此玉温润如水，波光泛泛之下通透凝冰，仿佛世所罕见的极品羊脂玉。
他将玉佩大方亮出的同时，也细心地遮挡住了正面所刻的家族标志，想是对身份还有所保留。
“咦？这不是‘明珠泪’吗！据传开朝的‘皇后之玺’用的正是这种‘明珠泪’，晶莹流动，如同明月垂下的泪珠。”千丝阁的人眼力丰厚，一眼便认出唐三应手中玉价值不菲。
“这么说来，岂不是价值连城？”
“只恐怕有市无价，多少……应能买下整个漕帮吧！”
“难怪都说千丝阁里卧虎藏龙，这唐三应平日拮据简出，没想到竟大有来头，原是游戏人间来了！”
事态如此一转，竟成了与焦业成方才形容的截然不同的两个故事。
“你什么意思？”焦业成阵脚大乱，于眼前之人仿佛从来都不认识。
“没什么意思。”唐三应收回玉佩，“我从来没有小看千丝阁任何一人，我也一直都知道，你便是醉香楼的三公子，因为不想接手家中酒肉生意，所以才躲进飞鸢阁另觅出路。三年之约已到，你在千丝阁仍不得建树，这我才替你着急。”
“我承认，我来千丝阁就是为了挣钱。有人谋利，有人为钱，千丝阁本就如此。更何况，我从来没有觉得挣钱是多么可耻的事。我也深知千丝阁摘金是所有人之功，哪怕我在最末一环，最微不足道，可只要能够办好，所有人就可以皆大欢喜，顺理成章挣得属于他们的那一份，也包括只是打理档案的你！”
“你说喝酒是浪费心力……诚然，怪我不知你的喜好，分得如此清楚。酒逢知己方才千杯少，既然不是，纵然是顶好的‘天欲雪’，喝来也只是浪费。老焦……”
“最后再叫你一声老焦，同期一场，我问心无愧。往后大路朝天，富贵不移，再不会打搅你了！”
焦业成被他说得一句话也应不上来。
仿佛他才是那个狗眼看人低，得了便宜还卖乖、又被人当场打脸的跳梁小丑。
也是见到从缉宝阁下来的林朝，焦业成的脸色才变得略微好看。像是找人傍身一般地上赶着请安道：“林少侠！”
他们两个分属飞鸢阁和缉宝阁，但是看起来，关系好像很不一般。
赵逢药这才明白，为什么林朝对两个案子了如指掌，桂花巷内又好似提前预知了所有计划。
“……难怪，焦少侠原来是林少侠的人呀？”赵逢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二位关系这么好，尹掌阁知道吗？”
林朝流露出了一副上位者才有的自信，说：“良禽择木而栖，焦兄弟兜兜转转找到自己的路，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尹掌阁只会为他感到高兴。”
赵逢药和林朝之间仅仅是成年人的利弊交换，所以相安无事，但就他这个人而言，赵逢药实在算不上是喜欢。
此事既已逞了口舌之快，事关旁人，其余的也就不便再作评价。
只是焦业成此举幸好没有祸及千丝阁的利益。能在缉宝阁一条路走到底还好，他日再有二心，别说林朝会不会放过他，其他分阁想来应该不容易再接纳。
这也算是他易主攀升所付出的代价吧。
唐三应前后想通，只能嘲笑自己发觉太晚。而手中两坛酒，又好似时时提醒着他的一厢情愿，失望之下，索性避开了这是非之地。
事后再见他，乃是在月至中天前后。
千丝阁后院有一方苗圃，不知何人种植，滨水而筑，水边还有凉亭。
赵逢药人生地不熟，就在这苗圃外边站着看月亮。
唐三应去而复返，手上仍提着刚才的两坛子酒，说：“这是司空主事的苗圃，他现在自顾不暇，想进去你就进去吧。”
赵逢药微微一笑，两个人同道进凉亭而坐。
其实陵溪山好水好，是无数英雄侠客神之向往的地方。只是来往这里的人大都行走在路上，很少有人停留下来，认真品鉴这里的烟波浩淼。
“对了，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唐三应就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把林朝交还凌云宝匣的经过简单叙述。
说：“他这个人，深藏不露。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但天字一号的赏筹他却不要，主动移交到了明侦阁。明侦阁把一万点声望全部用作到了青面黄婆案。也就是说，咱们最终赚到了一万点！”
赵逢药挑眉：“咱们？”
唐三应愣了一下，焦业成的话像刺一样扎进了骨子里。
赵逢药的话不管有心无心，却是不得不令他多想。
“其实你说的没错……如果只把目光放在眼前，那么我看到的永远都是身边芝麻绿豆的小事。我困在一包药，一辆马车，甚至一壶酒，伸手就是天花板。时间紧迫，的确是时候以变求通了……”
唐三应把酒替他拧开，说：“赵逢药，扪心自问，这个案子我并没有袖手旁边吧。最重要的是，旁人如何作想，千丝阁里只我是站在你的立场。话我放在这里了，若你不弃，他日只要是为了案子，我一定尽我所能！”
赵逢药嗅了嗅壶里的酒，香醇如初雪纷飞。
便抓起酒坛，跟唐三应相碰而饮。
酒香入喉，有如雪山之连绵，清冽得一塌糊涂——这便是酒中富贵花，“天欲雪”。
唐三应就自认为他是答应了，“那事先说好，往后你只负责断案，我负责其他，赏筹你六我四，可有异议？”
大概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所有又改口说：“算了，还是你八我二吧，直到我自己也能独自摘金断案的那天。”
他一仰头，借酒浇愁似得猛灌一口。
赵逢药往前倒推，问：“时间紧迫……你有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