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追忆
唐玥2024-03-28 16:143,522

  “压力……江湖熙来攘往,谁没有呢?没错,我有压力,很缺钱。”

  赵逢药不理解,“你刚才拿出来的那枚玉牌应该价值千金吧,还有这酒,唐大少爷出手可是一点都不寒碜。”

  唐三应很不喜欢他这么称呼。

  沉了会心才道:“这不是我的玉牌,充其量是风筝上的线轮,让我无论怎么飞都不会飞得太远。”

  “家里一共两块玉牌,还有一块在我堂妹身上。其实这东西……本不属于我,是我父亲为争家产,用不耻手段,把我调换成了家族长子,争来的。”

  “我的存在即是污点,横插在中间,伤了很多人的心。”

  “……可我却不想让他们伤心,所以左思右想……唯有从那个环境中脱离,才能消解所有恩怨。”

  “所以我才叫作唐三应啊,应腰缠万贯,家族之外经营出一片天地;应开宗立派,不再需要以玉傍身;应功成身退,逍遥人间,最终随心而活。”

  赵逢药赞叹:“修身问心,挺好!”

  “但我算过,置宅安家至少需要五百两银子。”唐三应伸出五根手指,“三年了,兜兜转转我还处在第一步。”

  “亲身体会过,才知道有些人为什么要揪着家产继承不放——确实很难!武功高不过别人,身份贵不过世家,只能零零碎碎从根基开始。”

  “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每当觉得自己完成一单任务,离五百两更近一步时,受一次伤、让利一点好处,万般努力又回到起点。这时候,你就不得不想尽法子,让自己变得更无往不利。”

  道尽无奈处,唐三应惆怅地灌了一口酒。

  赵逢药陪了一口,“既然你自己也这么说,那你身处千丝阁,干嘛不学焦业成那样,合理利用,一劳永逸?”

  “你是指像他那样背主求荣,‘自断退路’?”

  “富贵险中求,背水一战,才有突破的可能啊。如果将来林朝晋位掌阁,缉宝阁主事之位非他莫属。”

  “那我不就成了和他一样的人,真要这样,我何至于走弯路还背骂名。当个人牙子,把你卖回塞外,钱不早就到手了?”

  赵逢药笑得差点咳起来。

  “你看,并不是你想不到,而是你不敢。所以焦业成才能当众羞辱你。”

  “看到身后的那座高楼了吗?”赵逢药忽然指向千丝阁、又或者只是代指的并非具体的某个地方,“但凡高处,你不追求,自然有人前赴后继。没有‘玉佩’倚仗,你今天注定会吃焦业成这个哑巴亏。”

  唐三应不可思议,“所以你的意思是,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赵逢药:“我的意思是,止戈为武。若要保全你想保全的,能‘做到’方才可以‘不做’。”

  唐三应定定瞧着他。

  忽然问出一句:“赵逢药,你当真只是个傀儡吗?你都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道理?”

  赵逢药一下一下地喝酒。

  目光投向远远的湖心迷雾,思绪回到了三十年前。

  “我给你讲个故事,关于一个少年如何满盘皆输的故事。”

  他临时起意,替换姓名,以戏本为由头回忆起自己的过往。

  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赵晏师尚是皇族。

  七岁时的某天午后,乱箭突然穿入寝殿。身穿异服的骑兵在奸臣的带领下,硬闯宫门,四处搜索他和兄长的踪迹。

  当时赵晏师的父亲早已自缢在了宗祠,母亲声东击西,将人引向偏殿,最终死在了乱箭之下。而母亲的护卫队趁机护送他和兄长钻进暗道,从此,赵晏师便踏上了亡国亡族的流浪之旅。

  他和兄长此间更换过无数次姓名。

  为躲追杀,沼泽、烂地、雪山,每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都留下过他们的足迹。可是敌军紧咬不放,逃亡队伍最后只剩十人不到。

  最艰难的时候,兄长用瘦小的身躯替他挡过一剑。

  那一剑扎得很深,兄长躺在破庙里,高烧七天七夜。

  醒来的那天,正是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护卫提醒兄长,那天正是兄长的弱冠。

  风雪庙里全是逃难流浪的难民。得知消息,难民们竟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为兄长举行了盛大的成人礼。风雪庙里响起了故国才有的《北邙歌》。

  那天的赵晏师,正值十二。

  当晚他记得很清楚,兄长泪如雨下,握着父亲自缢留下的白绫彻夜未眠。

  翌日醒来,兄长便变得有所不同。

  他更改了逃亡路线,从一路南下,改行到时局最为动荡的东隅,奉剑山庄。

  奉剑山庄是百多年前的开国功勋之一,朝廷赏良田千倾,并赐天子剑,允安居一隅。世人称其为“天子最后一剑”,固守江湖一方安宁。

  赵晏师在那里得到了一夕间的喘息。

  但后来他才知道,那不过是兄长赴尸山血海前的托孤。

  按照约定,奉剑山庄抚养赵晏师成人,佐新王收复万里河山;作为回报,新王赐山庄免死金牌,保奉剑山庄百年不倒。

  山庄内外四百多人,自此以唯新晋献王马首是瞻。

  事情本该按此继续。

  可赵晏师却视奉剑山庄为牢笼,一心只想逃离,与兄长沙场会师。

  道理讲过,说他乃是皇朝火种,是献王万一失败之后还能东山再起的机会;骂也骂过,说他除了会跟奉剑山庄窝里横,对外毫无存在意义。

  最后是邢舟一箭射醒了他。

  彼时她才十岁,是庄主夫人的掌上明珠。

  她做主放他出庄,却在他跑出半里地时,一箭射穿他的发髻。

  赵晏师倒在泥潭里,邢舟柔柔弱弱地在他身边说了一句话:“若我是埋伏在山庄周围的探子,暗箭之下,你非死则必被擒。敢问你此去沙场,是助献王一臂之力,还是准备被押解在敌军阵前,逼献王不战而降?”

  “你敌我不分,连我的箭都躲不掉。往后还是不要轻易海口,自认为可以上阵杀敌。”

  邢舟的出尔反尔虽令他愤懑,可这件事却实实在在叫他认清了自身的不足。

  他要学会冷静,学习能够支撑他走出山庄的一切。

  于是渐渐地,读书他可以一念就是七个时辰,冥想时可以一坐就是不分白昼黑夜,观察山庄所有人事物的形形色色,顿悟也以春夏秋冬而计。

  他拜乔语堂为师,跟邢佑疆习武,也总拿邢舟当试练对手。

  终于,赵晏师眼里不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看见山庄的袖镞长约三寸,阵型以“响尾蛇”为最佳,任务总以深夜突袭效率最高。

  同时他也清晰地察觉到,山庄四百余人再也没有凑齐过。

  今日还在同桌吃饭的师兄,隔天就有可能卷在草席埋进后山;昨天还在比试中拔得头筹的甲班十人,几天后,就有可能被全数挂在敌军所占的某座城墙上,曝尸三天三夜。

  这让他意识到,岁月静好的只他而已,战争和牺牲并不遥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赵晏师钻研兵法棋局,天文地理无不通晓,十年沉淀,终于出师。

  尽管武功平平,不能上阵杀敌,但所有人都知道赵君献的背后,有天下第一幕后军师坐镇,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古往今来无出其右。

  一文一武,赵氏兄弟齐心致知,天下大统一步之遥。

  ……但,可惜也就可惜在,最终也只停留在了这“一步之遥”。

  十年后的某一天,赵君献的王师扫荡四合震八方,大军浩浩荡荡南下,就扎营在奉剑山庄之外。

  之所以不进奉剑山庄,那是因为十年之后,赵君献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百呼而无一应”的失势皇子了。四大护法坐镇,报效门下的英雄豪杰削尖了脑袋也未必能见他一面。他生杀予夺,所到之处尽皆臣服。

  而唯有奉剑山庄,江山社稷最后一块版图,十年之来,庇佑一方,早已与淮左十三州形成了守望互助之势。

  江湖上早有传闻,大至淮左十三州,小至奉剑山庄,这些年来无不以赵晏师奉命惟谨。

  所以赵君献在等,等十三州又或是赵晏师任意一方,给他一个“屈人之兵”的答案。

  帝王心,海底针。

  赵晏师彼时不懂,得知王师大胜归来,怀抱两坛上等的状元红,星夜兼程与兄长重逢。

  那个晚上,赵晏师第一次见到了随赵君献出生入死的四大护法。也从那四张陌生脸上看到了、因他同是皇族身份而引起的天生忌惮。

  赵君献和赵晏师独留帐中,说了一些体己话。

  久别重逢的画面和想象不同,往日相依为命的温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赵君献躬擐甲胄,高高在上,和赵晏师之间隔出了一道如何也跨越不过的鸿沟。

  后来赵晏师才得知,那道鸿沟,叫作“王权”。

  “弟弟,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赵君献以献王自居,这是十年以来,他再一次唤赵晏师为“弟弟”,也是最后一次。

  “个子长高了,奉剑山庄将你养得不错,不枉我当年托孤邢氏,在外浴血杀敌。”

  赵君献一贯在信里提醒,奉剑山庄所做一切皆因受制于把柄在手。赵晏师之所以能成长到如今地位,皆因为有他挡住外面的刀锋长枪。

  赵晏师的一切都幸他所赐。

  赵晏师敬小慎微,“兄长回来就好,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赵君献别有深意,“这么多年我逐鹿中原,委屈淮左十三州风雨沉浮,不得不抱团相助。现在我回来了,晏师觉得,该怎么结束现在的局面?”

  赵晏师便答:“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奉剑山庄早年在东嵎独木难支,为王师坐镇后方,险些元气耗尽,这才不得不求助于十三州。王兄既凯旋归来,十三州就地解散便可。”

  赵君献却道:“那是我说好,还是你去说得好?你我之言,他们会听命于谁?”

  赵晏师没有作答,他早就从字里行间明白,兄长之意,光是解散十三州不够,要将奉剑山庄肢解到毫无还手之力方可。而他但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偏袒,那奉剑山庄的好日子也就算到头了。

  于势力如此,于声望可能更糟。

  奉剑山庄在东嵎根基太深,又因勤王有功,威望遍布整个武林。倘若赵君献真有此意,若非动用极端手段,只恐这股力量会因民意而又死灰复燃,烧之不尽。

  那么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便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晏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吧,不要让为兄失望!”赵君献交给赵晏师他随身而戴的配剑,相当于某种程度上的军令状。

  

继续阅读:033归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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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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