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曾雪令的住所,赵逢药四个人行走在长廊。
唐三应问他:“曾女侠……当真没事了?”
赵逢药:“真的没事……喔,那么多年的药啊虫也不是白吃的,我的血就是药啊。”
他是药人出身,这点倒也说得通。
唐三应跟着问:“那你绕那么大个弯子,当真就是为了凌云台的三个承诺?”
赵逢药否认说:“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在青面黄婆案跌倒,凌云干尸案怎么也要吸取教训……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你所看到的,有时候都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凌云台上一叶障目,以曾雪令为饵,才能看到‘真正想看到’的。”
李禅因:“不知道赵公子看到了什么?”
赵逢药:“你们觉得聂元川跟曾雪令关系怎么样?”
李禅因:“很难说,刚来凌云的时候,凌云三剑客看起来貌合神离,这两人都有继任掌门的条件,一山不容二虎。可是刚才……”
“聂元川还是很关心他师妹的对不对?”十全大补汤完全是赵逢药信口胡说,“像我这种人,凌云台许我三个条件,就预示来日有数之不尽的麻烦。可是聂元川仍选择了礼贤下士,低声求我。”
李禅因:“这两天曾女侠时时相邀,看起来像是拉拢我选边站。可我感觉得到,她也只是对外做做样子。”
魏清然:“也就是说,他们势同水火是装出来的?”
四个人心照不宣。
看刚才的情形,之前对外的种种十有八九都是刻意而为。
“我估摸着,应该跟公孙茂的死有关。”赵逢药继续分析,“按照之前的猜测,我原本以为他二人为争掌门继承权,所以才在擂台比武安插自己的人手。可如果这只是个假象,那么擂台比武就是另有目的,公孙茂的死也就另有蹊跷。”
这种释放烟雾弹的手法,赵逢药已经在青面黄婆案里领教过了。
只是这一次,他先下手为强,率先攻破了对方的迷障。
“那接下来赵公子准备如何打算?”李禅因问道。
赵逢药看看天色,“等天黑吧,我想答案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
入夜更深,昨夜同样的地点,和昨夜同样的时间。
赵逢药见窗外月上梢头,便取出唐三应偷回来的酒壶,且斟且饮,就着满桌子饭菜,喝到尽兴。
唐三应和魏清然就在桌上干巴巴地瞅着。
“到底怎么样了?”
酒过三巡,赵逢药也不觉得上头,只是话变少了些,喉间感到些许吞咽困难。
“没什么区别,有股奇异的焦香,口感比我们昨晚所饮更复杂、更有层次一些。”
“就这?”
“还有……”赵逢药下意识地扯开领口,底下已经微微出汗,“口渴。”
唐三应:“口渴?”
“对了……”赵逢药忽而想到昨晚的情形,“我记得公孙茂昨夜推窗透气,说了一句‘连口水都没有’……难道问题就在这酒水上?那他房内的茶水呢,凌云台没有准备?”
魏清然:“他不知道问人要吗?”
赵逢药回忆:“当时宵禁,院子落了锁。不过东厨堂有水,离长岐只有几步路程。”
说到有水,赵逢药只觉自己片刻都不能再等,“走吧,先去厨房看看!”
唐三应即刻开门,门外送入的风让赵逢药舒适不少。
他深思熟路,忽道:“李禅因跟凌云的人周旋……小唐,你留在长岐院吧,后厨我跟魏清然去就可以了。”
“为什么啊?”
“凌云台应该有魏清然分外熟悉的东西,至于你……还记得长岐院的‘那位’吗?武林大会不会一直这么拖下去的,我总觉得今晚还有大事发生,要不你就守在长岐院,看会不会等到‘那个人’。哦对了,给你提个重点,这个人大概率是用重剑。”
唐三应吃惊:“这你也知道?”
赵逢药:“瞎猜的。这个人很重要,以防万一。”
做好安排,赵逢药与魏清然找水至东厨堂。
不过他们来得比较迟,厨堂早早挂上了告示木牌,写明:厨房落锁,无关人等请勿入内。
赵逢药拨了拨门上的锁,“山上人多手杂,应该是怕食材会出什么岔子。”
魏清然说:“昨天我和阁主先到的长岐院。许柏平好像提过,他说黑龙山上多瘴气,这里的饮水每日都要换新。宵禁之前,旧水清除干净,次日卯时再取新水,我想厨房里面现在可能根本没有水。”
“不会吧,难道就这么挨到第二天去?”
赵逢药设身公孙茂昨夜的处境,转念恍然,想到白天曾经探过的路——线索还是魏清然提供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后山。”
明月当空,一抹乌云半垂在山头,将后山遮蔽得不如白天一般天光潋滟。
蟾宫清辉成为了云层的银色镶边。
天池、古松,寂静矗立其下,散发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诡秘氛围。
“奇怪,好像哪里不对……”赵逢药停在台阶,下意识地不再往前。
魏清然不太理解,问:“哪里不对?”
风在天池水面吹出一圈涟漪,水往断崖边际扩散,把石头垒砌的台阶勾勒出一副灵动茂密的轮廓。
有什么东西,跟白天是不一样的。
“是了,兰花草……白天我也来过,记得天池上除了青松什么也没有,怎么一夜之间,忽然冒出了这么多的兰花草。”
魏清然仔细观察那些摇曳多姿的兰草,它们扎根在石头缝隙间,没人半高,像是养料过剩,生得过于夸张。
不过很快,他就竖起耳朵,窸窸窣窣,草与草之间的摩擦声频次极低。
久违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一闪而过。
“——小心!”
魏清然一把薅开赵逢药,迅速抽剑。
而与此同时,兰草里确然弹出一道半米长余、扁平如襟带的黑影。
此影身躯灵活,形状如“弓”,似蛇又非蛇,却比普通蛇类还要擅长“飞扑”。速度之快,让人始料不及。
幸而魏清然提前预判,刚一飞来,便撞在无量剑上被劈成两半。
可惜此物还尤为擅长声东击西,魏清然防得住前边,却没来的及防范脚下。赵逢药“嘶”的一声,只觉得脚踝冰冰凉凉,两粒血印悄无声息地,就这么从鞋袜间渗了出来。
还有一条。
魏清然转即撩剑,向赵逢药的脚边精准刺入。
这时候赵逢药就隐隐看清了,此物上半身血口张开,下身柔若飘带,无骨无鳞,外观像极了渔夫刚从水里捞出的河鳗。
痛感从脚踝飞快传达到他的大脑。
魏清然赶紧道:“这是‘龙蜂尾’,齿中含毒,你不会真的就只有一颗‘保心丸’了吧?”
赵逢药揉了揉额角:“我真的只有一颗……天呐,我不会死吧?”
魏清然居然认识此物叫作“龙蜂尾”。
“倒不至于。不过……”魏清然挑断龙凤尾的尾针,用剑尖粘了尾针分泌的粘液,抹到赵逢药的伤口,“龙蜂尾毒会侵入人的神经,致人昏迷。醒来之后,绝大多数都不太记得发生过什么,并且出现食欲不振、四肢酸痛等症状。当然也并非绝对,死在龙蜂尾毒下的人不在少数,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赵逢药震惊不已:“你知道这东西?”
魏清然道:“这是瞰云山特有的一种毒物,和枯叶蝶一样善于伪装,昼伏夜出。我记得瞰云山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黑龙山。”
赵逢药:“看样子,这就是黑龙山神出鬼没的‘黑龙’了。莫非昨晚你听见的那个声音,也是黑龙正在作祟。”
魏清然可以肯定:“一定就是!”
结合第二天公孙茂的状态来看,经过大致应该是这样:昨晚公孙茂因饮酒口渴,为找解酒茶,只好寻到附近的东厨堂。厨堂的告示劝退了公孙茂,所以他又独自找到天池水源地。不巧撞到深夜作祟的龙蜂尾,从而中了龙蜂尾毒。
魏清然认真打量赵逢药:“中了龙蜂尾毒,通常会尤为疲惫,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赵逢药揉额头的力道又再重了些,“怎么没有,头晕目眩,今晚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纵然如此,赵逢药中毒的反应也只能以“微末”来形容。
魏清然根据经验以为,最坏的话应该都不至于毒发身亡。
此时才他认真思考龙蜂尾,“奇怪,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凌云台?”
就在这时……
天池不远的大树背后突然“咔嚓”一声,枯枝折断,有团模糊不清的影子似正在暗中观察。
“谁!”
魏清然耳听八方,一跃而去。
对方行迹暴露即刻轻功遁走,魏清然不作他想,一门心思就去追。
来去匆匆,后山就只剩下赵逢药一人。
龙蜂尾毒在七星诀面前不值一提,赵逢药深知魏清然嫉恶如仇,不得已才稍加伪装。
而魏清然突然被人引开,赵逢药亦觉得事发有些奇怪——究竟是何人在跟踪他们?
他没有即刻回长岐院,而是走到方才那人的藏身地点,认真搜索。
脚印落在草上模糊不清,可是缝隙里小小的一枚狼牙,赵逢药隐隐约约还能认得,应该是莘月姑娘发间里的东西。
他环视四周,不明白这枚狼牙何以会落在这里。
也就是在这时,赵逢药回头才有所发现,方才还茂密茁壮的兰草,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三两株。所隔不远的草丛背后,无数软物忽而像触手一般竖起,张牙舞爪,像对待着一具死物,诡异地进行着某种祭祀仪式。
赵逢药当下一个念头爬上心头。
靠近一看,里边的“死物”果然正是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