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然回过神来,语气迟疑,“不清楚,总觉得昨天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包括很多东西,都有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他寻到桌前坐下,不见外地翻过一只青花茶杯,让赵逢药给他倒茶。
赵逢药忍下来,“比如说?”如他所愿施舍了一杯。
魏清然想了一会儿才道:“比如擂台上的干尸,还有黑龙杀人。”
赵逢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说,擂台上的干尸是黑龙所为吧?”
赵逢药还记得第一次听见有关黑龙的传说,是在刚上凌云台的半山腰。当时只觉是那乞丐瞎编乱造、口无遮拦,可听魏清然的意思,莫非并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这熟悉感来自我年少儿时,跟凌云台无关。”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要不你把情况和凌云说说,保不齐,他们挑选关门弟子,等的就是像你这样的有缘人呢!”
魏清然嗤笑:“我师父早已仙去,往后经年,断不可能再拜第二人!”
赵逢药肃然起敬,“你还在为你师父之死耿耿于怀?”
魏清然惋惜:“斩风英雄榜,我师父也登过的,并且还位列榜首!”
他难得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一说情绪便少不得大开大合。
“现在提起瞰云宗,江湖知道的人可能并不多。但我师父一手创办,放在三十年前,也是名动江湖、首屈一指的正道第一!”
“可惜的是瞰云宗昙花一现,在我拜入师门的时候,瞰云宗声望有余,却日复一日已经在进下坡路。一切的起因都要怪于天玑老人,以及他的七星诀。”
“师父打遍天下无敌手,却在天玑老人面前不战而败,被废去一身武功。我儿时记忆最深的两件事:一件是同门师兄师姐今日走、明天散;另一件是山门外永无止境的挑战者,他们以挑战斩风英雄榜首为乐,哪怕那时我师父早已经武功尽失。”
“士可杀不可辱。”
“七星诀轻轻松松就能摧毁一个武学天才,践踏武林正道、祸乱人心更是易如反掌。师父过世后,瞰云宗只剩我一人,我时时警醒自己,立志铲奸除恶,行侠仗义,万不可有半分松懈。可谁想到下山之后,才发现江湖不仅不以‘七星诀’为恶,反而背道而驰,奉为至宝。”
“我想不通,明明人人都可能是受害者,江湖人人为什么偏还要自取灭亡?看看今天的凌云台,如果不是因为各种原因,参加赏鉴大会的人恐怕门槛都要踏破了。”
“后来我意识到,七星诀将会是我一生之宿敌。它是我生平遇到过的最麻烦的对手,既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是作奸犯科的江洋大盗。它是一个幽灵,盘踞在整个江湖之上,散播蛊惑人心的种子,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人人害怕天玑老人,人人也都想成为天玑老人。真是可笑!”
赵逢药垂下头,静静看面前的茶壶。
半响后才问:“照你这么说,七星大法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魏清然喝茶:“那当然,玉宇澄清,天下方能太平。身为瞰云宗传人,我的责任,就是在遇见它时,第一时间就一把火烧了他!”
赵逢药讪笑,仿佛身上真有刺辣辣的火苗在熊熊燃烧。
他良言相劝:“其实凡事存在就有道理,你在潮浪之中贸然唱反调,只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魏清然笑:“我平生最讨厌你这句话,天地阴阳伴生,有些东西的正是因为违背‘道法’,所以才需除魔卫道。我独来独往,从来不惧什么。事情总需要有人去做,随大流的人这么多,少我一个又如何?”
赵逢药怔怔地盯着他,好似很久都没有再遇到过,从一个普通江湖身人上流露出的逆流而上的决绝。
“举世皆白”,孤身赴局。
赵逢药默默一哂,魏清然所思所想,与昔日的自己竟也不无相同。
赵逢药主动替他斟茶,问:“那你昨夜还帮凌云看守藏经阁?直接一把火烧了不就好?”
“我倒是想来着。”魏清然捏住茶杯,“……跟你说了这么久,我也发现近来我总是畏畏缩缩,怪我自己心志不坚,瞻前又顾后。之前在运镖的路上,我就宁当错杀也不该放过!”
赵逢药目瞪口呆,立刻就些打消了许欣赏的想法。
“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魏清然喝茶如牛饮,根本尝不出赵逢药泡的浓淡相宜,“半卷经书找回来,趁早作了断。”
“你说,接下来怎么做?”
赵逢药低头想了想。也就在这个空档,唐三应前去查探消息,正好气喘吁吁地跑回说:“赵逢药,该你上场了!”
赵逢药整理衣袖,微微一笑:“来的正好。”
整件事情的发展也并没有之前想的那么糟糕。
李禅因是和曾雪令同行不假,可李禅因内力深厚,同喝一壶茶,曾雪令中毒他却没有。
众人无从查证病因,唐三应所以寻到了空子大做文章。
凌云虽然不乏有人学习药理,可面对端木序得意之作,普通人难免束手无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唐三应推荐的赵逢药身上。
曾雪令被人抬回房中,赵逢药赶到的时候,凌云三剑客也在。
“这么多人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许柏平说话:“雪令突然腹痛,也不知究竟怎么了。听闻赵公子曾在塞外学药,还请麻烦一看!”
赵逢药偷看聂元川的神情,此刻的他还板着一张脸。
而李禅因的反应也很有意思,之前邱复远“喘疾”发作,赵逢药记得他有一支短笛,可以玄音入药,缓解痛苦。怎么香玉在前,现在却不用了。
难不成……也是在特意等他?
赵逢药面露难色:“许师兄应该是弄错了吧,我在塞外学的是炼药,不是看诊。曾女侠情况不妙,还是赶紧下山去请大夫吧!”
他突然一句,差点把唐三应卖得里外不是人。
许柏平:“……可是现在去请大夫,仿佛也来不及了。听唐少侠说,公子有办法,不如,先把把脉再说?”
说话之间,曾雪令汗阵来袭,腹痛到只能蜷成一团。
赵逢药凑过去,“曾女侠,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曾雪令抬眸看他以及房中众人,牙关紧闭,似乎想仅凭自己能将这阵痛楚强压下去。
“赵公子……”许柏平心急,病急乱投医,求向李禅因,“阁主?”
李禅因忍不住一边帮腔:“赵公子悉知药理,不妨大胆一试……若有为难的地方,相信凌云台能够理解。”
许柏平这才听懂玄音:“赵公子若有想法还请尽管直言,即便是有条件,凌云都可以答应!”
赵逢药留心去看聂元川的反应,他虽未有开口,可实际却也默认了许柏平。
“那……实话跟你们说吧。曾女侠病因不明,来得突然,切脉问诊确实是难为我了。不过我有一粒‘保心丸’,包解百毒包治百病,这也是我行走江湖的唯一倚仗啊。可是我这个人,你们也看得出来,不通人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得罪什么人。没有‘保心丸’傍身,我寝食难安。保心丸若给曾女侠服下,那我怎么办?凌云难道还能天涯海角保我不成?”
原来如此,许柏平关心则乱,“聂师兄?”
既有可解之药,剩下的便是提出一个能令赵逢药和凌云都能满意的方案。
赵逢药随口一句“需凌云天涯海角保他”,能代凌云做此承诺的,也只有聂元川。
曾雪令冷汗津津,痛苦不已地看着他。
聂元川垂眸,猜不明也摸不透地同样看着曾雪令。
片刻过后,他紧紧握拳,说:“赵公子如果能助凌云解眼下燃眉之急,他日无论身在何方,只要不违江湖道义、凌云台且能够做到的,凌云可满足赵公子三个心愿!”
他竟同意了。
面对争锋相对、欲除之而后快的对手,聂元川居然会以凌云作保,对一个陌生人予求予给。
赵逢药了然一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那你们先都出去吧,曾女侠需要足够的空间。聂师兄如果方便,现在可以着人去准备一份十全大补汤,人参、茯苓、白术等,有鸡鸭鹅肘子肉靡的话会更好。保心丸乃是猛药,救命的同时,也会叫人元气大伤,曾女侠醒来过后不能及时服用此汤,恐会落下病根。”
聂元川深吸口气:“好。许师弟,你在这看着。”
所有人都被赵逢药轰到门外。
支开许柏平倒也简单,赵逢药装作口干舌燥,委屈地向他讨要一口茶水,许柏平当是赵逢药“得了便宜还卖乖”,检验他的耐心,所以也只能照办。
李禅因最后退出房门,贴心地帮忙把门带上。
这个人……赵逢药一时之间竟不知到底该是喜欢的好还是讨厌的好。
房里再无旁人,赵逢药点晕曾雪令,催动内力三下五除二就解了毒。出门再和唐三应等人汇合,许柏平的茶水才将将备好。
“保心丸已经服下了?”许柏平未做他想。
赵逢药道:“她已经好了,休息一会就会没事。没别的事情,我就先回长岐院啦,我要仔细想想,该向凌云许要三个什么愿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