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傩戏
唐玥2023-12-13 16:042,973

  郎中的身份初见眉目,可是凶手依然隐藏在迷雾里。

  

  通过老黄的描述,赵逢药猜测凶手选择在白骨庙前剥骨应非偶然,而周老太公家的傩堂戏,似乎就是解开这个谜题的关键。

  

  翌日一早,赵逢药就让崔定安将他带到已故周太公的宅子,即咸宜园。

  

  这是周家祖宅,也是荫镇小有名气的私家庭院。

  

  周老先生在世时,因秀才落第,便回乡当了一名书院夫子。为人幽默风趣,有教无类,深受当地人的爱戴。

  

  老夫子三年前因病去世,按照当地习俗,周年祭祀请傩堂戏班俱事鬼神,亲朋好友及弟子共聚一堂,隆重缅怀。

  

  “这种舞是当地习俗,法师佩戴以柳木制成的傩堂面具舞鼓侍魂,共有二十四相,二十四串曲,战乱连年驱鬼逐疫,风调雨顺冲傩还愿。二十四曲分三天来唱,第一天在‘神宫’,第二天在‘人世’,第三天,也就是今天,跳的是‘鬼舞’。”

  

  崔定安昨日特意做了功课,甚至连鬼舞的曲目也打听到了一二,“什么《二郎镇宅》、《钟馗戏判》,大概就是这些。”

  

  天没亮的时候,法师们就已经在香火缭雾之中开始了今日的鬼舞:大祭司在首,小法师们盘踞身后,长长一队且颂且舞,围绕老太公生前之旧物,手持令旗、师刀开路,赤红蓝绿之色,开山辟路一般。

  

  赵逢药注意到这些奇谲的舞蹈,面具和法衣缺一不可。身体包裹在厚重的法衣之下,肢体扭曲面目狰狞,乍看之下,有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之感。

  

  “这就是鬼舞?”

  

  有人随口回应赵逢药说:“这个叫作‘禹步’,傩戏的基本功,地府里的鬼怪灵魂离体、四肢软绵无力,就是这么走路哒。”

  

  赵逢药低头一看,应他的是个未入门道的小法师。后来才得知,他叫蒲倝。

  

  “原来如此……那小法师你怎么没去跳呀?”

  

  蒲倝一边奉香一边回说:“禹步难学,没个三年五年练习,只能跳得形似神不似,反而让人看笑话。我功夫不到家,大祭司让我还练个几年。”

  

  “哦,原来这个舞的玄机在这呢。”赵逢药醍醐灌顶,“这么看来,大祭司脸上佩戴的应该就是‘钟馗’了。敢问小法师,不知道二十四副面具里可有‘白骨精’?”

  

  蒲倝头连连摆手,“虽然叫作鬼舞,但扮的都是地府的官差,真要把白骨精这样的孤魂野鬼抬上来,那就是触东家霉头了!”

  

  “那就是没有了……”赵逢药陷入沉思,果真如此,那前夜跳舞的“白骨精”又是从何而来。

  

  “啊。”就在两人闲聊之际,蒲倝突然慌张一声,迅雷不及掩耳地跪回了蒲团上。赵逢药瞧他的模样,扭头寻究原委,原来是大祭司鬼舞回来,正好撞见了蒲倝“偷懒”。

  

  不过这大祭司的注意力似乎又并不只在蒲倝身上。他目光如利爪,像意外发了闯入领地的野兽,仅凭直觉,就与赵逢药来了个正面交锋,气咻咻,杀腾腾。不过间隔不到两秒,大祭司突然之间又搭耸了下去,比窝里的奶猫都还要温顺,就差翻出肚皮了。

  

  赵逢药戏谑一笑,忽略他去。正好周溥京是周老太公的长子,咸宜园的主人出来相迎:“几位客人好面生,敢问金枝七院还是家父的门生?”

  

  三个人面面相觑,赵逢药回说:“我们钦佩周老太公已久,专程前来上柱香,以表敬意。”

  

  最近两天,前来上香的人不计其数,周溥京没作多想,交手于家丁,让家丁负责引进礼堂。

  

  咸宜园内梅兰竹菊假山叠泉,无不精巧高雅。整个路径下来,为避免忙中出错,特意用竹篱筑起了临时隔离墙,只留出一条通道供宾客往来,而家丁们则严密守候在左右。

  

  可以看得出来,咸宜园家规森严,无论平时还是特殊日子,一切都井然有序,外人难以在里边大做文章。

  

  进入礼堂,门人分别递上三指黄香。三人礼毕,被安排入座宾客席。

  

  也就是在这俯首的一瞬,赵逢药直觉性地留意了一眼。他注意到案几桌布乃至经幡垂帘上,不似普通道场那样以经文篆箓绘制,而是以一组奇密花纹作为了替代。

  

  具体图形,像是一截形状抽象的无叶花枝。

  

  赵逢药按图索骥,再往左右高座的宾客身上打量,竟在几人的扇面、衣料,甚至荷包玉坠上,均看到了枝状类似却又略有差异的图案和物件。他不禁好奇,这又是什么?

  

  “赵逢药。”唐三应突然拍他的肩,“赵逢药,你干嘛?”

  

  赵逢药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地抹了一把眼角,这才发现自己早在毫无征兆的时候流下了两行眼泪。

  

  方才偶遇大祭司,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挑衅,确有一阵气血在内腑翻涌横冲,令他杀意大涨。可那时他已悄然封住了任督二脉,用以压制,没想到此股内力无声无息,竟不服管束,自作化成了热泪两行流了出来。

  

  “我……我很感动。”

  

  于外人看来,这无异就是痛哭流涕了。

  

  亏得赵逢药现在名不见经传,不然这场景传到正气盟的耳边,还不知道会讹变得多么羞耻。

  

  唐三应匪夷所思:“你很感动?”

  

  赵逢药一本正经:“是,我……天性敏感,见不得好人离世。”

  

  这下,全场宾客都有些匪夷所思了。

  

  气氛一下变得格外诡异——周老太公仙逝已经好有几年了,就算是至亲至交,眼泪流到今天也实在很难再挤出多少。他一个陌生人对着牌位都能哭得这么伤痛欲绝,那他们这些亲友又算什么?哪怕是装装样子,怎么的也要跟着哭,并且还要哭得不输此人才行吧?

  

  于是乎,礼堂上下开始抽抽噎噎,进而大声嚎啕。弄得周家亲眷上至老少妇孺下至重孙子女,不得不专程换了孝衣加入这个行列,抱在一起哭得昏天暗地。

  

  这诡谲的场面整整持续了两炷香的时间。后来赵逢药和唐三应好不容易先行离园,崔定安随后出来与之汇合,望向园子的时候,赵逢药还心有余悸。

  

  “怎么样,打听到灵堂上那些花枝图纹是什么了吗?”

  

  崔定安因赵逢药刚才的男儿落泪,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心来,连带语气也缓和了:“我按你说的去跟园内门人打听,原来老太公灵堂所挂之物,是李枝。”

  

  “李枝?”

  

  “对,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实。老先生春树桃李,所供书院也叫‘桃李书院’。”

  

  赵逢药觉得哪里不对,“那其他的呢?我刚才见过一副扇面,那上面所绘花枝跟周老先生家的图腾好像并非同一种。”

  

  “没错。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江湖上有个针对年轻人的师承仪式,叫作‘摘金枝’。”

  

  唐三应在千丝阁情报署做事,对这种事情多少耳濡目染,“我好像听过一些,桃李书院、红枫药谷、崖柏天宫、江蓠琴斋……好像是七座院府,每隔一段时间,向有学资潜力的年轻后生发放师承邀请。没记错的话,就是以‘金枝’作为信物。”

  

  崔定安从腰带中摸出一枚金色枝丫坠子,“桃李书院的信物为李枝,红枫药谷是芍药枝,此外还有崖柏木、沉香等各式花枝木枝,涉及书、药、香、禽所有江湖上耳熟能详的领域。由于周老太公是桃李书院的前辈,所以这次三周年祭,其他各家都派来了主要代表,也就出现了你们在灵堂所见到的各式各样的金枝图腾。”

  

  “原来是这样。”赵逢药接过这枚小巧的金枝挂坠,放在眼前轻轻拨动,“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郎中身上不翼而飞的那枚挂件,就是这种金枝信物?”

  

  唐三应沉浸回忆:“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红枫药谷似乎就在平迁。”

  

  “那就八九不离十了。”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赵逢药总结说,“郎中是红枫药谷的学徒,是从平迁远道而来的,跟‘摘金枝’颇有渊源。这样凶手费劲心思拿走他身上的信物,主要目的是不想他红枫药谷的身份曝光。所以凶手,大可能就跟金枝七院有关!”

  

  听到这里,崔定安只觉豁然明朗。

  

  从前六扇门办案,总讲究一证一物、流程办事。可今次的白骨杀人案,前面所做调查看似无关紧要,实际却草蛇灰线,遍地开花,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之前从未有过。

  

  他问:“需不需要把咸宜园所有人等抓起来一一审问?”

  

  赵逢药逐一回想刚才和咸宜园所有人的接触,说:“倒也不用。不过摸排本地大夫、屠夫嫌疑的行动可以暂停了。这起案件的突破口应该是在作案动机,我怀疑行凶之人和郎中应当是旧相识,甚至,是与郎中同期的金枝门生。”

  

继续阅读:007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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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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