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竹竿舞(二十一)
韩雪霏2024-10-18 12:164,591

  山穴幽暗,唯有头顶上那山神尚存一道缝隙透下一线亮光来,昏惨惨照在楚镜的身上。

  这是许久以来,楚镜睡得最沉的一觉。

  未觉得山穴阴冷潮湿,却有一种特别的软糯清香,令他于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深呼吸着,将脸在那柔软处蹭了又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后背的伤疼醒,于寂静中睁开眼睛,见秦微知正睁着一双大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昏暗中仍能看清她脸上的泪痕。

  还有耳根后面一个奇怪的疤痕。

  “哎,还是没护好她,让她受了伤。”

  他打心底里叹了一声,又凝眸看了看,那伤疤似乎不是新伤,而是陈年旧伤,于是轻轻舒一口气。

  “醒了醒了,姐,他醒了。”

  魏紫烟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楚大哥,你醒了就快起来,我姐的胳膊早都要麻断了,还咬着牙不敢动,怕弄疼了你。”

  楚镜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枕着的是秦微知的胳膊,那种柔软清香的感觉……他不禁满面烧灼,努力支撑着坐了起来。

  这一撑,后背的伤口疼得他不禁吸了一口气。

  “别动,再要渗出些血来了,我就没办法了。”

  此刻秦微知的声音听起来,犹如天籁。

  “我姐是扯坏了亵衣给你包扎的哟。”

  山穴昏暗,任是由秦微知如何给脸色,也缝不上魏紫烟的大嘴巴子。

  “我听容白说过,不能用脏布包扎伤口,否则可能适得其反,反害了性命。可是,我们在雷家庄接连查了几宗血案,又从祠堂滚下这山穴来,身上衣裳早是脏不可耐,实在不敢用来给楚大人包扎伤口,所以,只能委屈楚大人了。”

  秦微知低声说着,面色赧然。

  “对不住。”他亦低声回道,“一点小伤,害你如此费心,还害你差点麻断胳膊,真是过意不去。”

  他知道女子的亵衣意味着什么,以亵衣为他包扎伤口,这份情他万难回报。

  秦微知摇了摇头。

  “是我该谢楚大人才对。楚大人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些下坠的石头,救了小女子的性命,伤得这么重都未吭声,小女子此生无以回报,胳膊麻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

  “此生无以回报,姐,不如你就以身相许吧?”

  魏紫烟乘机凑过来,笑嘻嘻地,“反正你俩早已是心有灵犀两情相悦,有我在此为证,也不算私订终身。”

  秦微知与楚镜原本已是互生好感,突如其来被魏紫烟捅开这一层窗户纸,反倒是尴尬得无地自容,双双咳嗽着互相背过身去。

  楚镜自是满心欢喜,却又板起面孔来一本正经地训斥。

  “紫烟姑娘此话太没道理,只是顺道相救受点小伤而已,便要人家以身相许,你把我楚镜看做什么人了?”

  魏紫烟“嗤”地一声。

  “那你用了我姐的亵衣,又该如何说?虽然仅是一块白布,那也是从亵衣上扯下来的。”

  “这……”

  楚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更不知道此刻身上那亵衣布是该扯掉,还是继续包着?

  说以后赔件亵衣给她?那更不是!

  “她是我的师父,虽然拜师不过几天,但以花代茶是实,师父名分亦是实。身为徒弟,救师父本就是分内该当之事。师父待徒儿的一片情,徒儿心中明了,自当万死不辞以报师恩。”

  话音一毕,楚镜便心生懊恼,这是自己把话说死了,往后可不就只有师徒的名分了嘛。

  “好,好徒儿。”秦微知喃喃道了两声好。

  虽然她知道,收这个徒弟本就有违师命,以身相许更不可能。

  但是,这心里头就是不上不下的,透着深深的失望。

  “原本想替你们俩牵线搭桥来着,这倒好,反落得个两边埋怨。”

  魏紫烟斜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好吧,算我说错话了,对不住呀二位,适才说的不做数哈。锦衣卫与赊刀人原本就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做师徒已是缘分高了,又怎么可能做夫妻呢?更何况你二人皆无意,相互都瞧不上对方,算我白操这份心了。”

  “不是的。”两人急急同声道。

  “那你们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呀?”魏紫烟斜乜着两位。

  两人又同时背转身去,咳个不停。

  自此两人之间愈加尴尬,偶或四目相对便都急转去,再无只言片语。

  此时头顶上又传来一阵“咔咔”的响声,山神裂开,刺眼的光照了进来。

  “诸位,底下的滋味可好受?”

  雷熊拿着火把,一颗脑袋从上往下探,一脸的得意。

  “这里可是雷公山的山腹之中,楚大人,任你武功盖世也插翅难飞,除非你化做那土行孙钻出去哈哈哈……你们就和其他肉票一样,任由你们喊爹喊娘喊祖宗也无人得知,哈哈哈……”

  楚镜面色陡然一变。

  “你们果真把肉票囚于此地?”

  “肉?现在只有骨头了,你脚下的就是。”

  雷熊笑哈哈笑着,将火把丢了下来。

  楚镜低头一瞧,先前昏暗不知,此刻在火把的照耀下,数架骷髅清晰可见,有位倚着山壁的死者看起来死去的时间并不长,身上的绫罗绸缎显示他的身价不菲。

  果然是那些被鹞子勾引继而被绑架的公子哥儿。

  他们的家人付了巨额赎金,却迟迟不见公子归来,却原来都被囚于山穴至死,而京中捕快又怎能想到,他们早已葬身于这深山之中?

  魏紫烟看清了骷髅,惊声叫着直跳脚,蜷着腿抱着秦微知的脖子不肯下来。

  秦微知也早是疲累不堪,承受不起魏紫烟整个人挂在她身上,脚下一软双双瘫倒在地,又砸碎了几根白骨。

  哭叫声引来雷熊更大的笑声。

  楚镜擎着火把,环顾山穴里的情形,四周皆为石壁,除了头顶上的山神像是唯一通道之外,可谓死穴。

  他抬头向上,估摸着离穴顶大约六、七丈,以他的轻功跃出山穴逃出去应该不算太难。

  他将火把递在秦微知手里,随即轻点石壁旋身而上,但他忘记了自己后背的伤,拉扯之下伤口又裂开渗出血来,堪堪滴在秦微知的火把上,火光熊熊,泪眼婆娑。

  楚镜忍着疼痛,努力接近洞口,却不想,雷熊挥舞火把朝他砸将过来。

  他情急之下拽住了雷熊的脑袋,只听得雷熊惨叫一声往下坠落,而他亦不得不回身,落回到山穴中。

  同时,上面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害怕再生事端,匆忙间便将山神像闭合,仍只留下那一线缝隙。

  “我打死你。”

  魏紫烟立马不哭了,操起火把便往雷熊身上劈头盖脸地招呼。

  雷熊躲边冲着头顶嚎叫:“快想法子拉我上去。”

  过了一阵子,从上面吊下一根麻绳来,雷熊迅速抓住麻绳奋力想往上爬,楚镜则抢先攀住了往上蹿。

  上面的人见势不妙,慌忙砍断了绳子,合上了机关。

  “对不住了,雷熊大哥。”

  上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任由雷熊如何咒骂与哀求,山神像再未打开,也渐渐地听不到任何回应声。

  “说,还有别的出口吗?”楚镜沉声问道。

  “没有了。有出口还用吊绳这么麻烦吗?”雷熊万分沮丧。

  “当初还是我向族长提议,在山神像下面挖地穴设的这个陷阱,建成之后,族长甚是满意,立即将第一批肉票移到此处。而且,本就没打算让肉票活着出去,因而并未想过另设出口,人都是从上面直接投将下来的,唯一一个从这里出去的还是……”

  “原来是你混账东西设的这害人的陷阱。”魏紫烟气不打一处来,对着雷熊又是一顿暴打。

  现在山穴中的情形是三对一,且莫说还有个武功极强的楚镜,雷熊只有抱着脑袋哭嚎着躲避的份。

  楚镜忽地上前一把将魏紫烟拽开了,盯着了雷熊,“唯一一个从这里出去的,是谁?”

  “是……是一个误绑了的,后来人家找上门来讨要,族长也未敢吱声,暗地里命我将那公子用吊绳拉了上去,好吃好喝养了几天,还是族长亲自送回京城去的。那一单买卖非但没有赚到分毫,反倒是赔了千两银子这事才算完。”

  “误绑的?谁家公子?”楚镜追问。

  “反正是连我们族长都惹不起的人物。”雷熊目光闪烁,拼命摇着头。

  “皇室贵胄?”秦微知饶有兴致。

  雷熊摇头,闭目养神状。

  “你说不说?”魏紫烟上来又是拳脚相加。

  “我的确不知道是谁,那人来时独自一人,戴着个黑色的斗篷,一来便要见族长,递上一朵干枯的花便走了,从头到尾都未见他的真容。”

  “什么样的干花?”秦微知与楚镜立即问道。

  “不知道是什么花,我们都未曾见过。直愣愣一根花杆子上开着朵花儿,虽然是干枯的,但可辨得花应是红色的。”

  秦微知与楚镜相视一眼,心下都已明白,那是无义草无疑。

  “那公子姓甚至名谁?后来将他送到何处?”

  “这知道,他不是我掳回来的,你得问别人去。”

  雷熊这回是咬定了说不知道,魏紫烟又劈头盖脸给了他几拳。

  “好了紫烟,莫白白费了许多力气,也不知还要在这里熬多久呢。”秦微知说道。

  魏紫烟怔了怔,丢开了雷熊,坐地号啕大哭。

  哭了一会儿,便又从地上爬起来。

  “姐,你不是说容白哥哥很快就来救我们了吗,怎么还不见他来?他来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或许,要解决山上的事远非我想像的那么顺利吧。”秦微知叹了一声。

  “关于容白的去向我并未透露分毫,你怎么知道他很快就来?”楚镜不禁诧异。

  “徒儿虽未透露分毫,但又岂能瞒得过为师?”秦微知瞥了楚镜一眼,冷声应道。

  “容白与徒儿原本形影不离,此番分开,一人到雷家庄,另一人必定是回去搬兵去了。某人又说雷公山上遍布暗哨,暗哨未除则纵有千军万马亦难进山,拖延至此时未到,想必是因上山并不顺利。”

  她转而面对着楚镜,问道:“徒儿,为师说的,有道理不?”

  “师父说得极是。”

  “好乖徒儿。徒儿受了伤陷于山穴仍如此淡定,想来必有逃出生天的把握,为师一点也不着急哈。”

  楚镜整个眉心都要皱成瀑布了,这一声声的“徒儿”,叫他实难消受,却又万般无奈,还不得不回答“师父”的问话。

  但他亦学乖巧了,对于秦微知所言,一律来一句:“师父说得极是。”

  反叫她气得直翻白眼。

  看着他身上的扎布带快要散开,后背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她却又心疼不已,也不吱声,一把将他拽过来,替他重新包好扎紧。

  而他亦乖乖地任由她摆布。

  “没事,待我歇过这一阵,就能想法子跃到穴顶,到时定能逃出生天。”他轻声宽慰。

  “嗯。”她轻轻点头,为他抹去沁出额头的汗。

  他的眉心越蹙越紧。

  “徒儿想什么呢?”她轻声问。

  “那个唯一生还的肉票。”他轻声答。

  “从我接手这个案子以来,所有的卷宗皆一一仔细查看过,并未有任何肉票被放回去的记载。”

  “据雷熊所说,那位公子是属于误绑了的,那意思就是,他原本是不该惹的人物。并且,人家还是亲自找上门来的,想必对雷家庄的门路一清二楚,雷家庄不仅放人,还赔了上千两银子,而对方最终亦再未声张,此事象是不了了之。”

  “贵妃侄子亦在失踪之列,赎金与公子皆石沉大海,因此,那位从这里出去的,绝非皇室贵胄那么简单。只能说明……”

  “只能说明,双方另有利害关系,非关皇室贵胄之事,而关乎于……”秦微知认真听了多时,忍不住接上了茬。

  “嗯,关乎于无义草。”

  他点头,看着秦微知,微弱的光影之中,面前仍是那个能与他心意相通的赊刀小女子。

  “雷贤来自于无义庄,是否可以据此判断,那人也来自于无义庄?”

  “不好说。”楚镜摇头,“需待我回京之后查看卷宗再论。”

  “管他是谁,他也不会从天而降来救我们。还是求老天保佑容白哥哥快点拔除雷公山的暗哨,救我们于水火吧。否则再困在这里,我们不是饿死就是和米巧儿一样疯了。”

  魏紫烟看着地上的骷髅,眼泪又要滴下来。

  “哼,我们雷家庄的暗哨乃夫人亲自布下的,任何人打从上山迈出的第一脚我们便知道了,想要拔除,做梦去!”

  雷熊嘴硬哼哼唧唧,又迎来魏紫烟的一顿暴打。

  火光越来越弱,火把将要烧尽。

  楚镜斜倚着山壁闭目歇息,秦微知守在他的身旁,魏紫烟也打累了,揉揉手,垂头丧气坐在地上。

  唯有雷熊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左顾右盼,时不时地落在楚镜受伤的后背上,一心想寻机先将楚镜撂倒,再摆平剩下的两个小女子,便能安心让上面的弟兄将他拉上去了。

  “哼哼,想从我雷熊手里逃出生天,没门!”他心中暗骂了几声,眼见着火苗最后跳动了几下完全灭了。

  雷熊“呼”地站起身来,蓄足的浑身力气朝着楚镜的方向扑去,却不知楚镜早已觉察,一个转身便将他擒住了,反押住双臂。

  “想害我徒儿?”

  这回秦微知也不客气了,左右开弓连扇了雷熊几个耳刮子。

  雷熊兀自口出恶言,叫骂个不停。

  楚镜实在嫌他呱噪,一掌横切在他的后脖上,他便瘫软在地昏了过去,魏紫烟不解气,上来便踢了他两脚。

  “嘘——”楚镜忽地噤声,耳边听到一阵“咔咔”的声音。

  与此同时,石壁裂开一道门,一只手擎着火把伸了进来。

  继而一只脚、最后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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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赊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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