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哥。”
秦微知与魏紫烟同声惊叫，喜不自胜地扑上去，拉着陆焕然又笑又跳。
“哈哈，果真在此，我没来迟吧？”
此刻秦微知真是打心眼里觉得，火光中陆焕然的笑容是这世上最灿烂的了。
“陆大哥，先前你去了哪里？分明见你进了祠堂，怎么转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祠堂另有密道吗？”
“陆大哥，你追到段玉姝了吗？她的脸咋样啦，容貌毁了吗？”
“呵呵呵……”
对于秦微知与魏紫烟的一连串问题，陆焕然只呵呵笑着，一句都没有回答，扫了一眼山穴中的骷髅，又瞥了一眼昏倒在地的雷熊。
“两位好妹妹，这些问题可不可以等出去了再说？此地不可久留，还是快走吧？”
陆焕然说罢也不待回应，径自转身就走。
秦微知心中甚是疑惑，但此时的确不是追究那些问题的时候，离开山穴才是最重要的。
这条密道是顺着山势挖开的，十分狭窄，并且为了绕开坚石，七弯八拐绕得人晕头转向，有的地方土块还在往下崩，看来这密道挖得十分草率。
有几处是利用了坚石之间的缝隙，仅容一人侧着身子挤过去。
每当此时，秦微知便会回过头来担忧地看着楚镜，因他的后背受伤，侧身挤过势必造成伤口摩擦，恐怕又要撕裂伤口。
可每每她忧心忡忡看他，总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似又在思虑着什么。
这才想起，打从陆焕然来了之后，就未见楚镜开过口。
“想不到这山壁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密道，陆大哥，你是怎么知道？”前边的魏紫烟感叹道。
“密道密道，密而不知道哈哈哈……”走在最前面的陆焕然又打哈哈敷衍。
秦微知心中又生出许多疑窦来，亦觉得心中有些许不安。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楚镜，微弱的火光中，他的眉心紧凝，牙关亦紧咬，于是嘱咐他，“小心，慢一点。”
可恨的是，他头也不抬就答她：“不劳师父费心。”
“谁要替你这小徒儿费心？”
她气咻咻地应了一声，却又听他极小声地问道，“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她怔了怔，不是有一点奇怪，而是奇怪至极。
“一个家财万贯的京城富商，怎么就与这深山老林里的雷家庄搭上了关系？”楚镜问道。
“他……他是生意人嘛，哪里有银子赚，自然就往哪里赶，家财万贯还想着千万贯万万贯，谁又嫌弃银子多？”
秦微知觉得自己回答得合情合理，陆焕然就亲口对她说过，哪里有银子他就往哪里拱。
“他似乎对雷族长的来历一清二楚，雷族长对他亦是礼让三分，甚至还有一些忌惮，为什么？”
“他与雷族长那么熟，好朋友嘛，相互知道些底细也是正常的。”
“那你又如何解释他对山中密道如此熟稔？”
“雷族长那么爱炫耀，难免不带他四处走一走看一看，也合乎情理。”
虽然她心中对陆焕然亦有诸多疑虑，但偏就要与楚镜拧着来，他问一句，她便有好几句来反驳他。
楚镜倒也不恼，反而点了点头。
“唔，还是女子心思更周到些，可以想到他亦会这么来答我。”
秦微知愣了半晌，问道：“你觉得他与绑票案有牵涉，或者他与那些鹞子原本就是一伙的吗？”
“眼下只是怀疑，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陆焕然与绑票案有甚么牵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做打算。”
“嗯。”秦微知点了一下头，想了想，却又问道，“若是这般，他又为何来救我们？”
这回轮到楚镜愣神了，片刻，他笑道：“不是我们，而是你。我与紫烟姑娘都是顺带着沾你的光呢，师父。”
“哦……想不到成为某人眼中的青山还能救命，不错不错。”
秦微知内心尴尬，嘴上依旧硬得很。
“你二位莫再说悄悄话了，快跟上我，情话等出了密道再说不迟。”
前面的陆焕然见秦微知与楚镜久未跟上，于是大声催促。
“千万要跟紧我，别走岔了，有的地方看着是条通道，实际上是死穴，乃是山壁太厚打不通放弃了的。”
“你怎么知道那是死穴，走过？”秦微知冷不防问了一句。
“山神像下的陷阱乃雷熊设的，他都不知道有这密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楚镜紧跟着追问。
这回显然打哈哈是逃避不过去了。
“这个嘛……雷熊又算哪根葱？这密道是雷族长另外让人修的，还亲自领我走过一回，毕竟我与他是那么好的朋友嘛。”
楚镜笑而不语，秦微知心头暗骂了一声，果然陆焕然的回答与她先前用来反驳楚镜的说辞大致相同，又让他说着了。
也不知又拐了几个弯，楚镜的后背又伤了几次，方才来到了个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看起来是个石窟。
除了他们适才出来的洞口之外，一左一右另有两个黑黢黢的洞口。
陆焕然让大家停下来歇一会儿。
“这密道为了避开坚石而修得七弯八拐，但陆大官人显然轻车熟路，绝然不是仅来过一次的样子。”楚镜后背的伤口疼得紧，却仍盯着陆焕然不放。
陆焕然一点也不慌，依旧笑吟吟面对楚镜。
“在下是个生意人，不仅算盘打得好，那记性自然也一等一的好。不仅这里的密道，还有雷家庄那些四通八达的密道，在下但凡走过一遍便烂熟于心。”
“呵呵，在下做生意就凭记性好，否则怎能趁下这泼天富贵来？不信你问问紫烟妹妹，刀担里的菜刀、剪刀、镰刀各有几把，她是不是一清二楚？生意人嘛，靠的就是这点本事。”
“嗯。”魏紫烟拼命点头，“陆大哥说的对极了，我阿爹说，生意人记性一定要好，不然可能亏大发了。哎呀，可惜了刀担。”
一提起刀担，魏紫烟又是心疼不已。
“除了这里，雷家庄里还有更多密道四通八达？”秦微知则十分诧异。
“仅限于雷家庄里面的，不包括雷家庄与山中的通道，这便是为什么没有人能够逃得出雷家庄的缘故。”陆焕然说道。
“如此机密，竟对陆大官人毫无隐瞒，想来……”
“不用多想，楚大人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我与雷族长的关系，便是银子与鬼的关系。可惜雷族长还是留了一手，死活没法从他嘴里套出所有山中暗哨。”
陆焕然看着楚镜，笑容依旧。
“好了，我已把我与雷族长的关系说明白了。我乃一介商人，与雷族长生意往来久而成友，乃人之常情。不知楚大人身为锦衣卫副千户，亲自来这深山为雷族长祝寿，又是为何？”
秦微知心中暗想，果然是个精明的商人，先以常理将自己摘干净了再后发制人，那张笑脸上明晃晃写着，我就是个小人，你又要怎么证明你是君子呢？
“好，既然陆大官人问起，本官也不妨将实情说个明白。”
楚镜索性将绑票案放到明面上来。
“近年屡有京中达贵公子失踪，其中包括贵妃侄子，付过高额赎金却未见放人。此案已惊动圣上，着锦衣卫查办，本官几经周折查到涉案的美貌女子与雷家村瓜葛，便以祝寿之名前来一探究竟。”
在陆焕然的火把照耀之下，楚镜的目光灼灼盯牢了他的笑脸。
“懂了，楚大人是怀疑在下与绑票案有涉，对吗？”陆焕然的笑容渐渐收起。
“陆大官人既然对这条密道如此熟稔，会不知道山穴里藏着肉票吗？”楚镜步步进逼。
“那我怎么知道。上回雷族长带我来的时候，并未曾见到什么肉票，我亦没有兴趣天天在这密道里捉迷藏。此番若不为了救我秦妹，我管你这闲事做甚？”
陆焕然依旧淡淡然，饶你怎么问，他兀自稳如泰山。
“好啦二位大哥，各有各的道理，我都懂。”秦微知笑道，“还是快点头前引路吧，这破地儿我是一时半刻也不想再呆了。”
“对啊，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别说这破地儿，便是这破山我也不想呆了，我想回家。”
魏紫烟一边嚷嚷，一边从陆焕然身边挤过，就要往左边的洞口奔。
令秦微知吃惊的是，陆焕然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将魏紫烟扯了回来，因用力过猛差点将她给掀翻在地。
“那是挖废了的死穴。”
陆焕然意识到秦微知与楚镜两双眼睛直视着他，随即指了指右边的洞口说道，“出口在那。”
秦微知将魏紫烟扶起，朝着陆焕然所指的方向走去，被楚镜拦下了。
“你们在此等我。”
楚镜的神情明确表示信不过陆焕然，坚持要先去看看，陆焕然也只是坐在地上摊了摊手，且由着楚镜去了。
很快，楚镜便又折返回来，朝着秦微知点点头：“可以。”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行四人便一齐出了密道，眼见瞬间一亮。
“哇，却原来是这里。”魏紫烟欢声叫道。
却原来是上山时经过的第一片竹林，从这里下山，已没有多少脚程，想来已离开了雷家庄的地界。
然而秦微知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姐，我们已经逃出雷家庄了，为何还闷闷不乐？”魏紫烟问道。
“没什么，只是心中还有放不下的。”秦微知闷闷地应了一声，抬眼来瞧楚镜。
楚镜回望着她，吩咐道：“微知，不要去禹城，和紫烟姑娘往京城去。”
“你千万要记住，赊刀固然以因推果，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不堪之果。下谶纵然是赊刀人的本分，但也要记住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还有，记得有事可到京城西广场五号门来，提我名字便可。”
“行了楚大哥，我怎么觉得你跟人家阿爹似地唠叨个不停。都已经出来了，好好守着我姐便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魏紫烟笑道。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秦微知甚是吃惊。
“不了，雷家庄的事未了，我不能一走了之。”
“可你的伤……”秦微知看着楚镜，很是担忧。
“无妨，微知放心。”楚镜回答得十分平淡。
“嗯，知道了。”秦微知亦回答得自然。
楚镜没有唤“师父”，也没唤“姑娘”，而是直呼其名，秦微知心中却很欢喜，那是真正当做自家人那样亲切的称呼。
“秦妹，不用担心，没有楚大人，还有我呢。加紧脚力下山，能在天黑前到禹城地界。你们想在禹城过夜，或是连夜赶往京城，为兄都陪着你走。”陆焕然道。
“你不能走。”楚镜盯了陆焕然一眼，“你必须与本官一起回雷家庄。”
“为何？”陆焕然跳了起来。
“没有什么为何，既然本官这么想，你就必须这么做。”楚镜面色阴沉，毫无商量的余地。
“好啦陆大哥，你就和楚大哥一起去吧，反正你与雷家庄人都是好朋友，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魏紫烟着急下山，拉着秦微知便走。
“那么，就此别过了。”
陆焕然无奈，小声嘀咕：“我怎么就得罪这位锦衣卫大人了呢？处处看我不顺眼。”
“遵规守法，本官自然就顺眼，若是有违法度，便纵是天涯海角，本官也定将你缉捕归案。”
陆焕然没想到那么小声嘀咕楚镜还能听到，吓得捂嘴，再不敢多说半句。
楚镜站在竹林边，直到看不见秦微知的身影，方才拽着陆焕然转身重又进入洞穴，来到他们歇息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朝着左边的山洞而去。
“哎，慢点慢点，我陪你走一遭便是。”
陆焕然被拽得踉跄了几步，很不情愿地钻进了洞中。
先前魏紫烟要往那个洞口去，陆焕然的反应十分反常，楚镜便起了疑心，此刻他逼着陆焕然领路，沿着那山洞一路往上走，越走越宽，有的地方还有修好的石级，看来这个才是常用的密道。
他断定，那一定是与雷家庄直接相通的。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迎面是一道石壁拦住了去路。
他在石壁上摸索了许久，均未发现机关。
“我就说吧，此路不通。”陆焕然一屁股坐在石级。
“不通就不通吧，可你又为何那么慌张地阻止紫烟姑娘？”楚镜问道。
陆焕然不吱声。
“有本事你就坐着，能坐多久本官就陪你坐多久。半步都休想踏出这个山穴去。”楚镜冷幽幽，目光不错不错盯着陆焕然。
陆焕然坐在石级上沉思，楚镜虽然受了伤，但想从他的眼皮底下逃走决非易事。
“好吧。”
陆焕然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跳下三道石级。
“拿着。”
陆焕然气咻咻将火把递在楚镜手里，象个孩子似地趴在石级上摸索，按动了石级侧面的一块嵌石。
只听得轻轻的一阵响动，面前的石壁裂开一道缝隙。
“这可是雷族长与段玉姝幽会的密道，除了我，再无其他人知道了。”陆焕然说道。
“段玉姝乃雷族长小妾，孩子都有了，还用这般辛苦挖个地道幽会？”楚镜甚是不解。
陆焕然翻了翻白眼。
“你以为雷族长无所不能？告诉你吧，所有一切，均在族长夫人的掌控之中。那老虔婆看着不起眼，却是个厉害角色，雷族长怕她怕得要死，说让他往东，他连往西看一眼都不敢。”
“哦？这倒是本官未曾想到的。”楚镜忍俊不禁。
“还有你更想不到的呢。这个密道和机关，是我为雷族长设计的。”陆焕然有点得意忘形。
“其实，这些通道和石级都是现成的，应是古时山民在此穴居时所留下的，在下偶然发现，然后物尽其用罢了。至于机关，也只不过是在下发挥了一点点小聪明而已。”
“这也便是雷族长对你言听计从的缘故？那么，那些被绑架至此的……”
“打住打住。”陆焕然连忙喊道，“肉票的事着实与我无关。”
“是段玉姝来求我，我才帮着她挖了那么个狭窄的土拔鼠洞，可惜，挖通的时候，一个活人也没有。”
“段玉姝求你？”
“是。正是那个绝妙的美人儿，她开口求我，岂有不答应之理？”
“被驱使来挖洞的都是脚镣女子？”楚镜问道。
“你怎么知道？”陆焕然惊异道。
“唯有脚镣女子不敢透露半点消息，否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或是被活活蒸熟。”楚镜冷声道。
“不错，正是如此。”陆焕然沉默了片刻，又笑道：“不愧是赊刀人的徒弟，也学会由因推果了哈。”
楚镜没有理会，拽着陆焕然进了石壁，头顶上的壁板刚刚推开一道缝隙，他便知道是哪里了。
正是祠堂，并且，是在山神像的背面。
他有些惊异，一座山神像，一面是陷阱，一面是密道，前者雷家庄人尽皆知，而后者，则唯有雷族长与段玉姝幽会的通道。
这也正是雷家庄人，包括族长夫人均无法掌握段玉姝行踪的缘故。
他小心冀冀地将推开石板，缝隙渐渐扩大，伸出头去。
一个身影正从山神像上俯身向下张望，猛然间与楚镜四目相对，惊得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