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族长夫人的挑动之下,火已完全被引到了秦微知的身上,顺带着魏紫烟也将在劫难逃。
若不是碍于楚镜锦衣卫的身份和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雷家庄人怕是已经蜂拥而上了。
危急时刻,秦微知反而淡定自若。
“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她笑了笑,不慌不忙向前一步,再一次与族长夫人面对着面,带着嘲讽注视着她的眼睛。
“雷族长于众目睽睽之下死于段玉姝之手,所谓老族长显灵却自始至终未见其真面目,族长夫人哭了半晌未落一滴泪,口口声声喊报仇却等到段玉姝跑了之后才发号施令,不留着活口捉回来问话,却要让人见到就将她碎尸万段。”
“这其中,哪一条听起来是符合情理的?”
“因此,我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一切莫不是族长夫人与段玉姝串谋杀夫?以老族长显灵为段玉姝误杀族长做足了铺垫,很容易将愚昧的雷家庄人糊弄过去,偏偏今日来了个精明的锦衣卫和一个爱较真的赊刀人,拙劣的显灵把戏根本糊弄不不我们的眼睛,于是族长夫人新招频出,一则杀人灭口二则再次挑起事端将罪责强加到赊刀人头上。”
秦微知侃侃而谈一口气不带歇的,一步步进逼,族长夫人于不知不觉中一步步后退。
“不得不说,族长夫人,您真是好手段。我多年随师父赊刀,不说走遍天下,大半个江湖也见识了,还真难得看到象夫人您这样的好计谋,今日算是我秦微知开眼了。”
秦微知在族长夫人拱了拱手,以示敬佩。
族长夫人万万没想到,秦微知会忽然来这一招,一时间被镇住了。
“就是就是,族长夫人这一招借力打力还真是高明呐,雷家庄人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还急吼吼冲锋在前,真不知道该说你们傻呢还是蠢呢?”
魏紫烟这回醒悟得够快,立即叫嚷起来,同时又迅速躲到楚镜身后去,只露出个脑袋来冲外喊叫。
“楚大人的剑已经很久没开荤了,哪个有胆子冲在最前面,今日就拿谁祭剑。”
雷熊与雷家庄人面面相觑,继而纷纷将目光转向了族长夫人。
族长夫人冷哼了一声道:“我与族长同在一个屋檐下寸步未离,要杀他用何种手段不可?又何只须等到今日今时于众目睽睽之下用此等下下之策?”
“毒杀?刀劈?斧砍?掐脖?吊颈?”
秦知微摇了摇头。
“不好不好,这些都太明目张胆了,破了雷族长山神化身之说,往后就很难让雷家庄人再信服山神了。”
“而且,除了夫人您之外,那些为族长生儿育女的女子们皆对他痴迷爱恋,而那些戴着脚镣的女子中,又有哪一位敢冒着被活活蒸熟的危险下此狠手?更何况族长身边时刻都有众多壮汉护卫,能避得过哪一位的眼睛?”
“段玉姝等十女毕竟闯荡京城数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为雷家庄挣下了泼天富贵,有了资历亦有了胆识,倘若族长夫人再许以她们某种承诺,杀族长便势在必行。既然避不开护卫,那便昭昭众目,岂不更好?”
族长夫人沉默片刻,扫视着面前的人群,冷声一笑。
“真不愧为惯于走江湖的赊刀女,一张利嘴便想搬弄是非?告诉你,雷家庄人如今的好日子是我们族长带来的,想要挑起雷家庄人与老身之间内讧?断不能够。”
“断不能够。”壮汉们的附和声,让族长夫人重新硬气起来,反过来又朝着秦微知逼近。
“我雷家庄人安居乐业多年,父慈子孝夫妇和顺,族长亦是山神所托,人人爱戴。为何你这赊刀人一来,便接二连三地死人,乃至于族长也死于非命?难道不是你从中作梗,害得我们家宅不安的吗?”
秦微知笑了。
“人都说笑一笑十年少,今日雷家庄的笑话足够让本姑娘回到年少时光了。族长夫人,我谢谢您呐。”
“若我没有听错的话,族长夫人所说的安居乐业,是指雷族长和夫人来雷家庄之前的吧?所谓的夫妇和顺,是指男人们对那些戴着脚镣的女子拳打脚踢吗?”
“据我所知,从前的雷家庄人虽然贫穷但纯朴善良,而今个个都成什么样了?你们也不必扪心自问,只需彼此看看身边的人,还是从前你们认识的那人吗?再看看米巧儿,若她是你们的母亲,你们的亲姐妹,你们的女儿,又当如何待她?”
雷家庄人被问住了,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身边彼此,皆沉默不语。
“老身知你伶牙俐齿,犯不着与你逞口舌之争。”
族长夫人面上很有些不自在,转而向楚镜。
“楚大人,老身念你是为圣上办差的锦衣卫,又与故人交情匪浅,劝你尽早下山去,莫被赊刀人带累了,否则,老身亦不能保证雷家庄人会不会再给大人您面子。”
“族长夫人您觉得这可能吗?”楚镜冷声反问。
“雷家庄里命案频出,又多有恶人恶事,旧案未了新案未明,本官既然来到此地,怎么可能不问清案由就打道回府?赊刀人下谶乃是警言劝众人从善,何过之有?本官又怎么可能任由你们对赊刀人动手?”
楚镜沉声,目光凛凛。
“告诉你们,本官非但不准你们动赊刀人一个手指头,还要将一干人犯带回官府治罪,包括段玉姝。”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族长夫人脸上。
“若查得与族长夫人有关,本官亦要将你带回审问,律法绝不容践踏,任是谁也不行!”
“楚大人,莫要给脸不要脸!”
“那就试试谁的脸大。”楚镜目光炯炯如火灼。
在楚镜的震慑之下,族长夫人闭上嘴退开了,朝着雷熊挥了挥手。
雷熊等人即刻领着雷家庄人将秦微知他们团团包围。
“有本事就单挑。”
雷熊穷凶极恶,可笑的是,这一声“单挑”不是冲着楚镜,而是冲着秦微知来的。
“又让人笑话了不是?我一个赊刀人,惯常只挑刀担,却还不曾挑过大粪。”
秦微知冷幽幽一句,魏紫烟哧地笑开了。
雷熊恼羞成怒,狂吼:“打死你个赊刀人,为族长报仇。”
雷家庄人一呼百应 。
“打死赊刀人,为族长报仇。”
“楚大人让开,否则刀斧不认人。”
震天响的吼叫声中,男女老少一张张脸变形扭曲。
而族长夫人功成身退,隐身到那些壮汉后面去了。
这使得秦微知愈加坚信,族长夫人才是真正把控雷家庄之人,比起雷族长来,他的夫人可聪明得太多,也愈加阴险得多。
“怎么办呀?他们人这么多,楚大哥一个人也保不住我们呀。”魏紫烟带着哭腔道,“我就说不要上山的嘛。”
“不怕,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秦微知见包围圈愈来愈小,虽然心中也感到害怕,但还是耐心宽慰魏紫烟,淡定地说道:“我师父说过,越是叫得凶的狗,越不敢咬人。”
“是的,要保持镇定,你越不怕他们,他们越是心里没底。没见他们喊得再凶,却也仍是止步于一丈开外吗?敢来犯者,先问问本官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这最后的一句话,是大声说给雷家庄人听的,并且还拍了拍剑柄。
雷家庄人看在眼里,停止了叫嚣。
此前他们已经见识到了楚镜的功夫,尤其吃过亏的雷熊更不敢轻易向前,只是,也都不肯后退,就在一丈开外与他们三人对峙着。
楚镜虽然说得轻松,但面对着众多百姓,他心中还是有些犹豫。
秦微知伸出手来,按在了他的手上。
她懂得他的顾虑。
他一向坚持律法为先,无论面前的人有多恶,皆需交由官府处置,任何人不得处以私刑,而一旦利剑出鞘,伤亡必不可少。
虽然这些雷家庄人并不无辜,可恨却又罪不至死,即便是在自卫的情形之下手刃百姓,亦非他所愿,也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
更何况自古以来还有一个法不责众的不成文定律。
思虑再三,他最终还是放开了握剑的手,决定以拳脚相搏,尽量减少百姓伤亡。
“姐,我们的刀担还没挑过来呢,怎么办呀?”魏紫烟突然哭了。
秦微知啼笑皆非,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刀担作甚?舍命不舍财啊。
“且不管刀担,再稍忍耐片刻……”楚镜倒也没有嫌弃魏紫烟,反而耐心宽慰。
秦微知紧接着道,“紫烟,再稍忍耐片刻,你的容白哥哥你快到了。”
“真的?楚大哥,我姐说的是真的吗?”
楚镜点了点头,魏紫烟满心欢喜,抹干了眼泪,“那我就不害怕了。”
“不害怕就好。我在前先打开一个缺口,你们两位不必与他们纠缠,瞅准了空隙就跑,但要记住,两人千万不要跑散。”楚镜悄声说道。
“好。”秦微知与魏紫烟同时点头。
三人才刚刚商定计策,族长夫人已挥手下令。
“上,不必避讳任何人。”
雷熊领着一众壮汉冲在最前,雷家庄人已近疯狂,楚镜手脚并用与他们周旋,秦微知拉着魏紫烟东躲西闪,终于瞅准了一个空隙钻了出去。
然而,令她们没有料到的是,包围圈的最外面,竟然是一众戴着脚镣的女子,魏紫烟一个不小心便被绊了一跤,连带着秦微知亦滚在了地上。
“别让她们跑了。”
雷家庄人吼叫着追了上来,同时也被脚镣女子绊倒,一个个叠罗汉似地扑成一堆。
楚镜情急之下,飞身踏着雷家庄人的头顶跃过,一手拎起一个,将秦微知与魏紫烟拎进了祠堂里。
“快,关门。”
祠堂的大门十分沉重,三人齐心协力,在雷熊等人即将冲进门的瞬间,迅速将门关上并上了栓。
“快找暗道。”楚镜喊道。
这个位于雷家庄最西面,背靠着山壁,并没有后门,除了那座最大的山神像之外,也就是一些说不上名姓的各类小神像。
雷家庄祖先的牌位则象杂物一般被摞在一个角落里。
“这也不象是有暗道的样子呀。”
听着雷熊等人撞门的声音,魏紫烟心急如焚,这要是让他们撞进门来,可就是瓮中捉鳖了。
“必定有。”秦微知断然说道,“否则段玉姝和陆大哥他们不可能凭空消失。”
“并且必有一条通道是只有段玉姝知道,而其他人不知道的,否则这些人不可能几番搜索皆寻不到他们。”
“楚大哥……”
楚镜没有应声,抬眼盯着山神像若有所思。
山神像由山石雕刻而成,高大威猛,眉深目广,下有短须,乍一看之下,似曾相识。
“这,这不就是雷族长的样子吗?”秦微知吃惊道。
“据说数年前一个夜晚,雷声大作,山间石壁被一道闪电劈开,现出了此神像。第二日,雷贤来到雷家庄 ,众人皆惊为山神现身,故此,便有了后来的一切。”楚镜说道。
“那又如何?神乎其神的,还不是被一竹竿刺死了。”秦微知不以为然道。
“哎呀你们二位,别管它是山神还是雷族长了,快找暗道逃命要紧呀。”魏紫烟急得跺脚。
“暗道其实显而易见,就在山神身上。”楚镜说道。
“山神身上?我去看看。” 魏紫烟保命要紧,比往常灵活了许多,爬上山神像到处乱摸。
“你是说……”秦微知的眼神落在那山神的眼睛上,那山神眼珠子好似素常所见过的石狮口含宝石。
“山神的眼珠似是活的?”
“应该是的。”楚镜点头,“此类机关实属多见,见怪不怪了。只是,眼下尚未能够确定它究竟是……别动它。”
楚镜的意思,尚未确定是暗道还是陷阱,但话未说完,魏紫烟已经急吼吼揪动了山神的眼珠子,只听得“咔咔”的声音响起。
“走,快离开。”楚镜迅速飞跃起身,奈何山神像已左右两边裂开,秦微知与魏紫烟同时惊叫着往下坠落。
他只得立即回身,飞蹿而下,但只抓住秦微知的一只脚,只得跟随着坠了下去。
好在这山穴也还不算太深,坠不多久就到了底,底下是山泥,还算软乎。
他放下秦微知,再瞅了一眼落在不远处的魏紫烟,似乎并无大碍,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尚未喘匀,随之而来的便是山石崩塌似地不断坠落。
眼见着一块尖利的碎石冲着秦微知直削过来,楚镜想将秦微知拽开已来不及,便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将她护在了身下。
后背上一阵刺疼,同时感到头晕目眩,头顶上又是“砰”地一声,裂开的山神重新合上了。
“楚镜、楚镜。”
他听到秦微知带着哭腔的呼喊声,知道她安然无恙,努力伸手在她的脸上轻轻一抹。
“微知、微知,你竟也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