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妹,楚大人,又发现了什么?”
陆焕然一边在自己心口拍了拍,一边瞪大一双好奇的眼睛。
“陆大哥,你说得没错,这晾衣绳果真是个好东西。”
秦微知一笑,将晾衣绳递到陆焕然的手里。
“那是自然,否则人们也不会争相仿效。伤不伤衣裳倒是其次,关键是彰显富贵。”陆焕然笑着将晾衣绳拿在手里把玩。
秦微知不禁摇了摇头。
“先用晾衣绳将人吊在墙上,然后用竹尖刺穿他,这有点匪夷所思,但的确是杀人的好手法,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先将对方固定住,加大了一次刺穿他可能性,这更适合于……”
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看着楚镜。
“更适合于力气较小之人。”楚镜瞥了赵四七和李四六一眼,说道,“女人。”
“可是,雷文五大三粗,雷武虽然文弱,却也不是太过矮小的男人,为什么他们会这么顺从地任由他人将自己挂在墙上?除非他神智不清,失去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他人摆布。”秦微知疑惑道。
“同样是女人,而且是身边亲近的,在他们看来完全没有能力的女人。”楚镜答道。
“嗯,也不排瘦弱矮小的男人。不过,也的确只有身边最为亲近之人才能做到这一点。”秦微知对楚镜的看法点头表示赞同。
雷文雷武身边的人,也就是赵四七与李四六,显然只有她们能够让雷文雷武兄弟在不知不觉中吃下什么东西,在他们失去抵抗能力之后,用晾衣绳将他们挂在墙上固定住,而后以竹尖刺之。
“但是……”两人同时摇头。
竹尖再锋利,一般女人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刺透一个男人的身体。
“什么?就用这条晾衣绳吊起来,然后把人象打靶子似地一竹竿刺穿?”
陆焕然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瞧了一眼手里的晾衣绳,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丢了出去。
晾衣绳飘飘悠悠正好落在石磨的木柄上。
楚镜走上前去将晾衣绳扯下来,但因为绸布太过娇贵,那石磨木柄平滑中又带着几道粗砺的刮痕,结果被勾住,他扯了好几下方才扯下来。
木柄上留下好几缕绸布丝。
他用手抚着那些绸布丝,再看看木柄上的一道道刮痕若有所思。
“雷文雷武虽然是猎户出身,却不甚喜欢吃肉,最爱吃的是现做的豆腐皮,每天都必须磨上两斤豆子做上一些豆腐皮下酒。”
李四六见状上前去推起了石磨,悲声道,“这往后,我又给谁磨豆子做豆腐皮呢?”
泪眼婆娑,教旁人亦忍不住唏嘘。
而关于雷文雷武的猎户出身,提醒了秦微知。
“有没有可能借助外力,比如弓弩?”秦微知想了想,“雷文雷武兄弟先前就是猎户,家中应有弓弩之类的东西。”
“他们与雷家庄许多人一样,早都不打猎了,还留着弓弩做甚?”陆焕然笑道。
“那倒也不是。”雷熊道。
“我们现在虽然不打猎了,但毕竟祖祖辈辈都是靠打猎为生,一张弓也不占什么地儿,留着也就留着了,一般就挂在屋里不会去动它。”
楚镜立即往两家各处查看了一遍,雷文雷武家均未见有弓。
“这就怪了,前几日我在雷文家喝酒时,还看到那张大弓挂在堂屋里来着。”雷熊说道。
秦微知的耳中听昨极细微的脚镣声,却见赵四七正悄然往豆腐房挪着步。
她不禁皱了皱眉头,立即跟了进去。
豆腐房里大锅大灶,一旁还晾着些豆腐皮,赵四七拿起个烧火棍朝灶膛里捅。
“住手。”秦微知一声喝叫。
赵四七吓了一跳,烧火棍落在地上,又急忙拾起来,着急去拨弄灶膛,秦微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朝她撞去。
豆腐房并不宽敞,这一撞便将赵四七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绑”的声音,同时墙似乎震动了一下,有几块墙砖也被撞歪了。
秦微知觉得很是奇怪,但来不及多想,因为赵四七又朝着灶膛爬去,她一时情急,便扑在赵四七身上制止。
而此时李四六冲了进来,抡起个竹筒子就朝着秦微知当头砸来,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赵四七又乘机迅速翻身再次扑向灶膛。
秦微知顾不得头疼,死命拽住了赵四七的脚,李四六见状亦朝着灶膛扑去,却踩到了地上的竹筒子摔了一跤,脚镣声与竹筒声哗啦啦响作一片。
楚镜等人闻声赶了进来,只见三个女子打成一片,顿时惊呆,尤其是秦微知,头发也乱了,衣袢也被扯散了,一副狼狈相。
楚镜正伸出手来,却见陆焕然唤了一声“秦妹”,已抢先一步上去将秦微知扶起,楚镜的手垂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雷族长厉声喝问道。
“我见族长和大人这么辛苦,想给大家烧点豆浆喝,谁知这位赊刀姑娘,也不知何故对我二人拳打脚踢。”
赵四七嘤嘤哭泣,象受了天大的委屈,拿着烧火棍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男人尸骨未寒,我二人心中已是悲痛难忍,不想还要受他人欺负,族长,您可要为我二人做主呀。”
“我们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雷家庄人,可好歹也嫁过来两年了,也是雷家庄的一份子。族长,您可不能任由一个赊刀女欺负我们雷家庄人呀。”
李四六扑倒在雷族长脚下哭得梨花带雨。
秦微知默不做声,一只手捂着头,一只手指着灶膛。
灶膛里尚有余烬未灭,而其灰烬却很奇怪,并不象竹筒或木柴的形状,倒是有点似弓的形状,且尚有一截未烧完。
原本谁也未想到去查看灶膛,只是赵四七太过于慌张引起了秦微知的注意,这才闹了这一出,继而暴露了雷文家祖传大弓的下落。
烧弓,意味着什么,已无须多言了。
“说吧,为何烧弓?”楚镜盯着赵四七,眼神比先前可要凌厉得多,语气亦冷如冰刃。
“斯人已去,留着旧物空惹相思,不如烧了痛快。况且只是烧了一张无用的弓而已,大人又何必对小女子如此横眉立目?倒好似小女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似的。”
赵四七委屈地抹着眼泪,说话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弓岂是无用?它能射箭,亦能射竹,那杀人的尖竹。否则,你二人又紧张什么?”秦微知捂着脑袋,厉声问道。
李四六冷笑:“就算弓能射竹,又与我二人何干?众所周知,雷文的大弓我们根本拉不动。不信你们问问雷熊大哥。”
“没错。雷文家的弓是他爹传给他的,特别沉,没有狠劲拉不开。在我们雷家庄,也就雷文自己、我和少数几个人使蛮力才能拉得动。她们俩嘛……”
雷熊瞄了瞄两位女子,摸着后脑勺,“好像不太可能。”
“什么好像?就是不可能。”赵四七见雷熊为她们说话,便来了底气,气咻咻说道。
“你们可别为了破案,拿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顶缸,那样的话,别说我们族长不答应,所有雷家庄人都不答应。”
李四六与赵四七一个振振有词,一个嘤嘤嘤地哭,而楚镜与秦微知皆无言以对。
据雷熊所说,雷文的弓很沉,没几个人能拉得动,而两个女子皆娇小玲珑,的确看起来并不是能拉动一张沉弓的样子。
秦微知又捂了捂头,难道这一架是白打了吗?
“秦妹,她俩刚刚失去丈夫,心中悲痛,难免说些难听的话,你别与她们计较。来,到这边来歇歇。”
陆焕然殷勤地将秦微知扶到院中的,楚镜不禁暗自叹息,有“陆大哥”照顾,“秦妹”应不需要他留心了吧?
秦微知整了整衣裳,倚着石磨柄想歇口气,却不料竟无意中推动了石磨,情急之下伸手想抓住木柄,却又恰好抓到刮痕处,被木屑扎了一下,疼得她“哧”了一声。
楚镜站在豆腐房里四下里查看,墙上几块歪斜突出的砖引起他的注意,正待伸手上去触摸,听得秦微知的声音便于瞬间飞奔而出,一把抓起她的手来看了又看。
“怎么这么不小心。”口中责备,眼中的疼惜尽显无余。
“我没事。”她有些难为情,但是,并没有收回手来,就象上一回她为他的手指放血时,他没有将手收回一样。
直至陆焕然发出几声咳嗽声,这才双双避开去。
“真是的,这木柄怎么这么粗,害秦妹扎伤了手。”陆焕然抱怨道。
秦微知与楚镜的目光同时落在木柄上。
雷文雷武爱吃现做的豆腐皮,这石磨每日必磨上两斤豆子,常年累月下来,木柄应该是十分光滑的,即便有刮痕亦早被磨平,不应该那么粗砺。
很显然,这几道刮痕是近期留下的,并且其中一道刮痕略深,象是故意用刀刻下的。
楚镜俯身凑近了那刀痕,从木屑里刮出些微细末来。
“毛屑?”秦微知看了半晌,问道。
“是牛尾与牛筋丝,通常用来制作弓弦。”
楚镜直起身来说道,“好了,竹竿杀人的手法已然明了。”
“普通的弓射一般的箭尚可,但要射出那么粗的一根竹竿,显然只能用超乎寻常的沉弓才行。通过这道刀痕将弦固定在石磨的木柄上,然后推动石磨将弦拉满,这就解决了力量不足的问题。”
楚镜指了指木柄上的刮痕,又指着对面墙上那些凹痕。
“这些深深浅浅的痕迹足以证明,凶手不止一次练习过,最终找到了最佳的方位一击致命。据我所知,雷文雷武平日并不轻易放二位出门,而在此院中能够如此从容不迫,多次习练以寻找最佳靶子方位的,显然不是外人。”
他目光如炬盯着赵四七与李四六。
“可惜,二位只想到了烧弓,却忽略了弦在木痕的摩擦下亦会有磨损,这些细末,便是罪证。”
“你看我们作甚?我二人又不知这些道理。况且,即便我们能做到拉弓射竹,又如何能让雷文雷武两个大男人乖乖地站着不动,让我们当靶子射死呢?”
赵四七目光闪烁避开了楚镜的注视,而李四六依然十分倔强地狡辩。
“这个,自然得益于这些小黄花。”
秦微知指着墙根处的那几朵染血的小黄花说道。
“这种小黄花,名唤羊踯躅,亦名羊闹花,具有极强的麻醉功效,乃用来制作麻沸散或蒙汗药的,人服之则天王老子来了都无知觉,生死由他。”
陆焕然惊讶道:“秦妹,你还有甚不知道的?”
秦微知笑了笑:“自幼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见得多些罢了,主要还是师父所教不敢忘怀。”
言语间又想起师父,顿时心中焦躁起来,笑容黯了下去。
雷熊忽地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雷文说过,赵四七乃一位游方郎中的女儿,她、她,还真可能懂得些医理。”
忽而又惊道:“该不会真是她杀的吧?”
赵四七已然绷不住,跌坐于地。
“她爹是郎中没错,可生于医家的女子多了去了,莫说女子无缘继承衣钵,即便懂得一点医理的,几人识得这什么羊踯躅?又有几人知道它是用来制蒙汗药的?”
李四六则反唇相讥。
“还有,雷熊大哥也说了,雷家庄能拉得动雷文弓的也没几人,别人也能用石磨拉弦的方法杀人,为何偏怀疑到我们身上?随随便便几朵花和一张破弓,便强将杀人罪名安在两个弱女子头上,算什么破案高手?还是专为皇上办差的锦衣卫,依我看,空有其名罢了。”
李四六气势汹汹,一点不似“弱女子”,倒似骂街的泼妇那般。
秦微知不禁摇头,此女这般强悍,却又为何心甘情愿留在雷家庄,戴着脚镣任人打骂,被视为牛马一般驱使?太匪夷所思了。
“雷文雷武死的时候,我二人皆不在家,这你们也都知道,当时院门是上了栓的,我们都没有穿墙而过的本事,可米巧儿。众所周知,米巧儿早被妖邪缠身了,一定是她乘我二人不在家的时候杀了雷文雷武。族长,您可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赵四七见众人被李四六问住了,便停止了哭泣,从地上爬起来,与李四六站在了一起,并且有意扯着嗓子喊得人尽皆知,门外的大胡子又开始蠢蠢欲动。。
问题又回到了米巧儿身上,说到米巧儿必然牵扯到妖邪,同样不可避免牵扯到山神。
雷族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是啊,院门上了栓,在场每个人皆可以为她们作证,她们是在开了门之后才到的现场的。”大胡子高声嚷嚷。
“就算她们有飞檐走壁的本事,戴着脚镣也断难来去自如。除非有妖邪或者山神附身。”
门前的壮汉挡得住大胡子一伙,却挡不住那些有意挑起矛盾的呼喊声。
“不用飞檐走壁,只要穿墙而过即可。”楚镜一声冷笑,拨开门前的壮汉,让大胡子等人走到了门内。
“本官即刻让你们看看穿墙而过的本事。”
“微知姑娘。”他唤了一声,秦微知点了点头,却不朝他走去,而是转身进了豆腐房。
“这算什么穿墙本事。”大胡子等人哈哈哈大笑。
“怎么,不服?”
秦微知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众人差点惊掉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