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微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豆腐房,瞬息之间又出现在人们的身后,这比看到雷文雷武的死状还要令人惊恐。
“这世上真有穿墙过壁之术?那凶手岂不是随便想杀谁就杀谁?”
众人惊呼,忘了适才还跟着大胡子一起质疑山神,纷纷跪在地上高呼起“山神保佑”来了。
“并非凶手有穿墙过壁之术,不过是墙有玄机而已。”
秦微知望着李四六与赵四七,“两位姑娘,何不领大家见识一下你们的穿墙术?”
赵四七再次扑通跌坐于地,李四六抿紧了嘴,虽则止不住浑身颤抖,但依然倔强地挺立着。
“罢了,还是让我们楚大人领大家一瞧究竟吧。”秦微知笑道。
“分派起本官来了?”楚镜嘴上表示不满,但还是领着众人走进了豆腐房。
一个刚刚被拆开的墙洞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顺着洞口望去,便是血泊中的雷武的尸体。
“这两家院子竟是相通的!”众人恍然大悟。
雷老爷子在世时,雷家本是一处大院子,后来雷老爷子过世,兄弟俩分了家,便起了一道墙将院子一分为二。
这兄弟俩又各自沿着这道新墙盖了几间房,做豆腐房和柴房使用。
雷文雷武爱吃豆腐皮,但自从有了赵四七与李四六侍候着,兄弟俩就再不进豆腐房了,而她们俩也正是利用煮豆浆做豆腐皮之机,在墙上凿开了一个小洞,日常则砌上墙砖以蔽之。
秦微知与赵四七打架的功夫便发现墙不对劲,楚镜更是在留下查看时,发现了这个秘密。
两家院门上了栓而凶手来去自如的问题顿时豁然开朗。
“赵四七与李四六共同杀害雷文雷武之后,栓上了院门,藏身于豆腐房内。倘若雷武的尸体先被发现,即由李四六乘人不备从雷文家出门,赵四七再锁上门后仍藏身于豆腐房内,待雷文的尸体被发现时,再从雷武家出去。”楚镜说道。
“反之,倘若雷文的尸体先被发现也一样行得通,换赵四七先出去而已。”
秦微知接着说道,望着楚镜一笑,心想若此时容白在,又要拿眼瞪她,怪她抢了大哥的话说了。
她捋了捋头发,那一架虽然没打赢,却有了意外的收获,也算值得。
“我本京城良家女,名叫李宝珠,爹娘开制衣店的,我在店里相忙照看生意,一家人的日子虽非大富大贵,却也知足常安。”李四六说道。
“可恨那日雷武来到店里,说是让我上他家给他家娘子量衣,将我骗至城外,继而绑至雷家庄。可怜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从此天崩地裂,生不如死。宝珠再也不是宝珠矣,成了令人可笑的李四六。”
“她本是郞中之女,随她爹爹上山采药,不幸遇上了雷文,她爹爹被推入悬崖生死不明,她被掳走至此,每日里非打即骂,几番寻短见皆是我将她救下来的。我劝她活着,可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这日子,真是一眼望不到头啊。”
李四六声泪俱下,赵四七亦泣不成声。
秦微知不由地心中一动。
“李四六原本名叫李宝珠,赵四七也应不是本名,如此按数字编名,也就是说,在你们之前,雷家庄里至少还有四十多位女子与你们一样的经历?在你们之后或许还有四十九、五十乃至更多。那些戴脚镣的女子都是是你们一样,被诱拐或是掳来的,对吗?”
此言一出,本该引起众人的议论,却令人意外地,众人皆沉默不语。
两位女子看了看雷族长,亦都低下头去不答。
“赊刀女,莫要妖言惑众!”雷族长的胡须上翘,厉声喝道,“雷文雷武一家所为,怎么可推及整个雷家庄?你把我们雷家庄人都看成什么了?”
见楚镜眉头拧紧了,雷族长很快换了一副语气。
“按数字取名不过是简单好记罢了,雷家庄人世代居于深山老林,没念过什么书,不懂什么诗情画意,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莫说女子,就是男儿亦有唤做老大老二老六的嘛。”
“这也是老夫要在雷家庄办学堂的初衷,无论如何也要让孩子们识文断字懂些做人的道理,赊刀姑娘,楚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雷族长说得冠冕堂皇,陆焕然立即笑着又夸赞了雷族长几句。
秦微知嗤之以鼻,“雷族长做人的道理,便是给女子戴上脚镣随意打骂奴役?”
“老夫说了,戴脚镣是这里的习俗,且她们均是自愿的。”
“族长说的没错,她们是自愿的。”
人群中不仅有男人的声音,亦有女子的声音,甚至还有孩童稚声稚气跟着喊,“自愿的。”
秦微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会有女子自愿给自己戴上脚镣供人象牲口那般驱使,但雷家庄人一口咬定祖宗之法即是如此,即便是赵四七与李四六亦不肯多说半句,她亦是无可奈何。
“要怪只能怪她们的肚子不争气,嫁过来这许久了也不生。”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说道。
一语道破了天机,秦微知的震惊犹如霹雳,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怪不得那些未戴脚镣的均是些老婆子或是拖三抱四的女子,却原来是生了孩子才能取下脚镣。
而眼观那些妇人,竟都将此视为理所当然。
楚镜则盯住雷族长的脸看了半晌,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向了赵四七。
“赵四七,你既懂得些医理,又知道羊踯躅的功效,药翻他二人之后逃走便是,却为何要杀人害命?”
“他们知道我二人的家,不死恐累及家人,届时依然难逃其魔爪。”赵四七小声答道。
“即便如此,杀人手法多种多样,对于女子来说,毒杀乃为最上策,既快捷又干净,而你二人又为何煞费苦心用如此繁琐血腥之法?”楚镜又问道。
赵四七看了李四六一眼,咬了咬牙,没有回答。
“这些,并非你二人的本意,对吗?”秦微知紧接着问道,“是谁教你们用此方法杀人的?”
既会用如此繁琐血腥的杀人手法,又能想到如此巧妙的密室计策,还懂得利用米巧儿妖邪缠身之说将火引到雷族长身上,不可谓不高明,更象是有人在背后策划并推动着整个事件。
随着雷文雷武被杀真相被揭穿,事态的发展并未达到预期的目的,之前一直吵闹不休挑起事端的人此时却都一言不发,并没有站出来替两位女子说话的意思,应也没有那个胆量。
秦微知发现,人群中没有大胡子,应是见势不妙,悄悄溜走了。
“杀人害命乃重罪,杀夫之刑更是严苛。若你二人乃受他人所胁迫,将背后之人说出来,本官或可据此代为求情,虽然终难逃一死,可至少让你们死得痛快一些。”楚镜道。
两名女子抬眼看了看楚镜,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低下头保持沉默。
秦微知的心中一阵凄惶,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即便女子受尽凌辱反杀之,亦是难逃律法,楚镜肯代为求情让她们死得痛快些,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楚大人,不用与她们废话。”
雷族长一声喝叫,雷熊等一群壮汉立即上前,将两位女子掀翻押了起来,而先前冲在前面闹事的几人正一步步退出人群,那个大胡子也已不见了踪影。
雷族长使了个眼色,便有数名壮汉匆忙离开,应是追大胡子等人去了。
“说,背后指使之人是谁?是谁想要害老夫?快快从实招来,否则……”雷族长端坐于院中,慢悠悠说道。
既已查出血案乃人为而非关山神,雷族长扳回一局,底气又上来了。
此刻他眼中尽显阴鹫之色,从鼻子底下冷哼了两声。
“你们既然不喜欢做雷文雷武的女人,那就献祭给山神,当山神的女人好啦。”
秦微知心头猛地一个激灵。
献祭山神便意味着活活蒸熟,虽然未见过那场面,但石壁上那些大木桶与骷髅教她想起便不寒而栗。
“不不不,我说、我说。”赵四七闻之变色,跪在地上拼命叩头。
李四六犹自倔强道,“族长答应不将我们献祭山神,我便说。”
“不说也无妨。”雷族长将手一挥,“来人呀,将祭事备起来。”
“是老族长。”赵四七立即应声道。
“胡说八道,老族长他早就……”雷熊脱口而出,被雷族长的咳嗽声制止了。
“确为老族长,他老人家白发白须,面貌慈祥,声音有些沙哑。这一切都是他教我们的。”李四六说道。
“他答应我们,事成之后,便亲自送我们离开雷家庄。并且说,必须让他们死于竹竿之下,其他死法都不算数,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样照做了。”
雷族长面色突变,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呵呵冷笑了几声。
“老夫就说为什么有人胆敢质疑山神,却原来假借老族长之名兴风作浪来了。”
他双目如刀扫过两位女子,又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山神,乃我雷家庄的守护之神,岂能等同于妖邪?老夫之前就说过,这是人祸。此两位恶女受人利用,以血腥杀人之法玷污老夫声名,继而诋毁山神。”
“幸好,山神早有预知,特让楚大人借祝寿之机,来为我们查清真相,还老夫与山神的清白,还雷家庄朗朗乾坤。”
雷族长一番慷慨陈词,秦微知的脑袋转了半天,唯有一个疑惑,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追问老族长的下落吗?
据说那位原本德高望重的老族长留下了一句咒语,之后就不知所终生死不明,若是他回来挑动事端以求复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以雷族长的品性,势必要追查到底。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这位雷族长并不追问老族长的下落,反而一口咬定是有人假借老族长之名兴风作浪,似乎他对老族长的生死早已心知肚明。
那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老族长早已经被害死了,否则为何如此讳言不让雷熊把话说完?
“此两名贱女虽是受人盅惑,但杀人手法极其残忍,不以酷法不足以震慑宵小之辈。来人呀,备起祭事,老夫这就要行祭祀大典。”
“不行!”秦微知跳将起来,“不论她们如何杀人,当以律法处之,锦衣卫大人在此,轮得到你们擅用私刑?”
“赊刀姑娘,你以为锦衣卫的酷刑比之献祭好得到哪里去?山神的大木桶,还是借鉴于……”
雷族长瞅着楚镜哈哈大笑。
“是么?”秦微知望着楚镜。
楚镜则欲言又止,面有难色。
秦微知明白了,素来只知道锦衣卫威震四海,但不知道内中尚有许多厉害关系,怪不得师父一再嘱她远离官家人,看来锦衣卫与雷族长还真是蛇鼠一窝。
“族长,她二人杀我雷家庄五人,理当五马分尸,献祭山神便宜她们了。”雷熊说道。
“五马分尸、五马分尸。”雷熊的提议立即引来雷家庄人的共同呼声,围上来一声声吼叫。
“不,我们只杀了雷文雷武,其他人的死与我们无关。”
李四六极力分辩,虽然已是穷途末路,此时双唇颤抖却面带冷笑。
“与其在这里计较是将我们五马分尸还是献祭山神,倒不如想一想,下一个成为竹竿上的肉串的,会是你们当中的谁?”
楚镜的眉头瞬间蹙紧,念叨着:“雷有金、三叔婆、瘦猴、雷文、雷武……”
虽然李四六不承认杀害雷有金、三叔婆、瘦猴三人,但他们与雷文雷武之间又都存在不可忽略的关联。
那便是米巧儿。
“还有谁?”秦微知随即扬声问道:“还有谁对米巧儿或是其他女子作过恶?”
“最好自己承认了,否则本官也无法保证你的安全。”楚镜沉声问道。
在场人等个个摇头。
“若能使一人免遭杀戮,本官犹可……”
不待楚镜说完,李四六便问道:“大人可否保我二人不受雷家庄私刑?”
楚镜点了点头:“必须。”
李四六想了想,于是说道:“还有一个人。”
“我曾听雷文雷武兄弟俩喝酒的时候说起过,那日他们欺负完米巧儿,走了之后,瞧见一个人也溜进了她家。”
“谁?”
李四六想了想,说道:“他们说天黑看不清,隐约觉得,象是雷聪。”
“不好。”
楚镜急忙抽身往雷有金家奔去,众人不明所以,呼啦啦跟着跑。
雷有金院子里的景象令所有人都不由地倒吸一口气。
一男子坐在三具尸体中间的竹椅上,低垂着头,铁圈上的锯齿已然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喉咙里,衣领被血水浸湿。
但死者却不是雷聪。
而是适才在雷文雷武家门前领头闹事的大胡子。
而米巧儿一直被数名壮汉看押着,瘫坐在门外的地上。
魏紫烟也一直倚着刀担,守在米巧儿一旁。
因秦微知离开的时候嘱她留在这里保护米巧儿,她即便又困又累,仍强撑着瞪着一双大眼眸子,不停扫视着,生怕那几名壮汉对米巧儿不利。
“我一直守在这里,没有人进去过。”魏紫烟既惊讶又莫名恐惧。
押着米巧儿的壮汉亦是满脸疑惑。
“雷聪他一会儿要水喝一会儿又让人给他拿吃的,拿慢了些便骂骂咧咧的,说我等不乐意侍候他便关上门滚蛋,我们听着烦,也就将门关上走了出来,再不理会他。这才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怎么人就换了呢?”
院门关着,院外守着人,未见有人进过院子,半盏茶之前还听得到雷聪的叫骂声,却凭空不见了踪影。
而不久之前还在雷文家门前闹事的大胡子,一眨眼的功夫却戴着锁链死在这里。
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