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楚镜吼了一声同时飞身掠进祠堂,唯有山神像,未见任何活人。
待雷熊等人醒过神来一起冲进祠堂,那“呵呵呵”的笑声又在祠堂外响起,象是有意和他们捉迷藏似的,往复数次之后,笑声消失。
“是老族长的声音。”
“老族长回来了。不,是老族长的鬼魂回来了。”
人们乱做了一团。
自从老族长失踪之后,是死是活尚无定论,但不论死活,他们都不希望看到老族长再出现在雷家庄。
雷族长本就已被秦微知气得跳脚,如此一来更是恼怒异常,厉声喝斥道:“什么样的鬼魂敢在山神面前造次?哪个再敢危言耸听,必将他献祭山神。”
献祭,很显然是雷家庄人最为忌惮的杀手锏,无比灵验。
没有敢再吱声。
“雷族长说得对,山神在此,哪里有什么鬼魂?大家伙这是听差啦,不过是山枭的叫声罢了。”陆焕然笑着,打破了沉默。。
“楚大人你也别一惊一乍的,山里人本来就胆小,你这样象只竹箭似地射进射出的,怕不要被你吓出病来。”
楚镜狠狠瞪了陆焕然一眼:“你怕什么?莫不是你在装神弄鬼?”
“冤枉哪。楚大人莫说笑,在下可担不起这装神弄鬼的罪名。”
陆焕然大喊冤枉,又接连叹了几口气。
“哎,在下这大老远的特意赶来给雷族长祝寿,以为能一睹段玉姝那绝妙的竹竿舞,却不想,看到的尽是些杀戮流血的凹糟事。看来,在下来得真不是时候啊。雷族长,不知是在下流年不利,还是您老流年不利?”
趁着雷族长还未发火,陆焕然忽而又一拍脑袋。
“雷族长,京城亦有大寿摆三天酒宴的说法,您何不接着上酒上菜,让大家伙热闹起来,去去晦气?人犯与疯子此等晦气东西还是不要留着了,且都让给楚大人吧,他是锦衣卫,有圣上护体,不忌讳这些。”
秦微知不得不再次打心眼里佩服陆焕然这个人精,这几句话说得实在是圆润至极,既给了雷族长一个大大的台阶,又遂了楚镜的心愿,还解了米巧儿等人遭受私刑之苦。
“也罢,就听陆大官人的。”
雷族长果然很是受用,立即吩咐继续摆酒设宴去去晦气。
“给老夫把最好的竹竿舞备起来,莫让远道而来的贵客败兴而归。”
“是。”
斗篷女子齐声答应着,施施然朝着祠堂鱼贯而入。
秦微知望着她们的背影,似有哪里不妥?
怎么感觉象是少了一个人?
少了谁呢?
正寻思着,听见陆焕然问道:“秦妹,你和紫烟妹妹是留下喝酒赏舞呢,还是现在就和楚大人一道下山去?”
“谁说本官现在就要下山?”
不待秦微知回答,楚镜就说道,“本官既然是来祝寿的,寿宴未罢酒未喝够,岂有先行下山之理?她们俩自然是和本官一起留下喝酒赏舞。”
话语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秦微知与魏紫烟必须和他一起留下。
秦微知于是说道,“我亦想一睹传说中那绝妙的竹竿舞姿呢。”
“好呀好呀,我喜欢竹竿舞,我也想看段玉姝。”魏紫烟拍着手,已经迫不及待了。
陆焕然张了张嘴,想将秦微知她们赶下山的愿望落空,多少有些不悦,黑着脸默默喝酒。
转瞬间,十名女子飘飘然而至,均已除去了黑斗篷与面纱,果然个个皆美艳绝仑。
“段玉姝领姐妹们给族长贺寿。祝族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雷家庄万年永存。”段玉姝为首,领着女子们朗声说道。
秦微知不禁想,这声音真好听。
凝目望去,九名女子皆身着青绿色,唯段玉姝身着红衣,好似万绿丛中一点红,娇艳如月月红之花王,当真是绝色中的绝色。
无怪乎陆焕然念念不忘。
又忍不住看了看她们的脚,幸好,都没有戴脚镣。
“竹竿舞乃老夫最爱,百看不厌哪。”
雷族长抚着下巴上一撮灰髯,盯着段玉姝的眼睛就没移开过。
“每年族长寿辰皆献竹竿舞,玉姝想,今年乃族长六十大寿,须得另有新意才能让族长尽兴,因而编了十人舞,苦练数月,只为搏族长一笑。”
“哦?老夫带来的竹竿舞已是绝技,倘若还能舞出新意来,老夫定当好好赏你。”雷族长哈哈大笑。
“玉姝长年离家去往京城营生,思念家中尤甚,别的赏赐不要,只求族长让我在开舞之前抱抱我的孩子,便是天大的恩典。”段玉姝道。
“好办,这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雷族长转头朝着身后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道,“去,让她抱抱孩子。”
那女子抱着孩子到了段玉姝跟前,段玉姝又惊又喜,朝着孩子伸出手去,而孩子却一扭头避过了,哇哇大哭着要走。
“这孩子,有些时日未见,对亲娘又生分了。”段玉姝神情一黯,强装了一脸笑意道。
“无妨,待舞罢再与他重新相识罢,左右是你的孩子,别人也夺不去。”
雷族长说话间,族长夫人那原本毫无波澜的面容忽地一凛,又于瞬息间恢复了一潭死水。
“多谢族长。”段玉姝伏地叩首。
秦微知不禁嗤之以鼻,段玉姝的孩子难道不是族长的孩子?怎么亲娘见自己的孩子还要对孩子爹三拜九叩感激涕零的?
段玉姝叩罢了站起身来,又朝众人施了一礼。
“请容玉姝下去稍做准备,三副竹竿先走起。”
之前一副竹竿舞时已是叫人赞不绝口,此番是三副竹竿在雷族长面前排开来,六名持竹竿的“基者”,三位“舞者”皆是绝色女子,且三副竹竿同拍同韵,叫人看得亦忍不住跟着打起节拍来。
然而秦微知想到这些女子和段玉珠一样,都是雷族长的小妾,难免心生失望。
再美的舞姿,都没有心情欣赏了。
“这段玉姝是你要找的人吗?”秦微知在楚镜耳畔悄声问道。
楚镜点了点头。
“这便是你非要留下来接着吃寿宴的缘故?”秦微知又问道。
楚镜道:“不完全是。暗哨尚未拔除,此时走,极有可能落下某个山崖来个尸骨无存。”
“那你意欲何为?”
“不着急,且再等一等,静观其变。”
秦微知还想再问,而此时全场已是欢声雷动。
那位叫人心驰神往的妙人儿段玉姝,正撑着一根竹竿飞入场中,一袭红衣飘飘若仙,在三副竹竿之间穿梭,同时两位绿衣舞者交相映衬,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果真是叫人赏心悦目。
“好、好。”雷族长亦不禁频频点着头,跟着打起了节拍。
原本与雷族长坐在一起勾肩搭背的陆焕然,情不自禁站起身来,望着段玉姝的神情简直是如痴如醉。
秦微知不禁叹了叹。
“哎,原本以为此女超凡脱俗,却仍免不了……”
话音未落,耳边听得“呵呵呵”的笑声再度响起,一个身着白袍,白发披面的身影从祠堂奔出,又往庄内方向飞奔而去。
“是老族长。”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白色身影吸引之时,伴随一声清脆的竹子的断裂声,段玉姝手持断竿踉跄着往前扑去,又一声沉闷的“噗”的声音传来。
眼前鲜血飞溅,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族长夫人与一众女子惊声叫着四散开去。
“雷族长。”
楚镜冲了上去,秦微知紧跟其后,只见断裂的竹竿尖刺深深扎进了雷族长的心窝。
“啧啧,无力回天了。”陆焕然站在雷族长身旁,拍着胸口一阵后怕,“得亏我站起身来,不然这一箭穿心的滋味可不好受。”
秦微知瞥了一眼陆焕然,这一声“啧啧”可真讽刺,人家还没咽气呢,就着急说上风凉话了。
“族长、族长,我来救你。”
雷熊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醒过神来,一把推开了段玉姝,没头没脑地冲向雷族长,一声狂吼将竹竿从雷族长心口拔了出来,鲜血再次喷溅而出。
幸好楚镜身手敏捷,一把拽着秦微知跳开了,否则非被喷一身鲜血不可。
只是楚镜立稳脚跟再回过头来看时,那陆焕然亦落在一丈开外,浑身干干净净未溅一滴血,
不禁眉心里微微地一跳,暗忖这位陆大官人的身手不凡啊。
“哎,这雷熊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秦微知抱怨道。
雷熊已是第二次干这蠢事了,先前雷武的血才刚刚干透,这又添上雷族长的血,浑身散发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腥臭。
“这样也好,免生更多痛楚。”楚镜说道。
此时雷族长尚未断气,大口大口吐着鲜血,一只手指朝前指着,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叫唤声。
“族长,你要说什么?”雷熊顾不得一身血,俯身在雷族长面前问道。
雷族长颤着手指,又“呃呃”地叫唤了两声,瞪圆了双眼,浑身颤了几下,咽下了最后半口气,一命呜呼,手指依旧指向前方。
雷熊将手触了触雷族长,倒吸了一口气,扑通转跪在地上呼号。
“我们的族长蒙山神召唤,归天了。”
顿时扑通通跪倒一大片,个个呼天抢地如丧考妣。
而那些壮汉则一哄而上,将段玉姝拿下押住了。
“熟了,嘻嘻,他熟了。”米巧儿笑着,在人们中间穿梭。
“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应验了。”烧饼娘喊道。
哭天抹地的人们愣住了。
而与此那“呵呵呵”的笑声又响起,在祠堂内外飘忽不定。
“老夫就是段玉姝,段玉姝就是老夫。杀该死之人,荡雷家庄之恶,老夫责无旁贷。呵呵呵呵……”
随着苍老嘶哑的声音落下,白袍白发的老人身影在祠堂屋顶上显现,转瞬间又消失无踪。
“是老族长。”几名婆子惊呼,朝着祠堂方向使劲叩头。
“老族长走得不明不白,定然是借着段玉姝的手找族长算账来了。每一个作恶之人,都将得到应有的下场,报应不爽哈哈哈……”
被反绑着的雷聪发出阵阵狂笑声,笑得人心惊肉跳。
“段玉姝是老族长的魂魄上身?”壮汉们吃惊不小,赶忙丢开了段玉姝。
众人更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奔走,祠堂前充斥着男人的喊声和女人的哭声,还有慌慌张张东奔西走的脚镣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混乱一片。
段玉姝兀自愣神,另一截断裂的竹尖在她的脸上划过一道深深的伤痕,原本犹如凝脂一般的脸上鲜血淋漓。
抱着孩子的女子从段玉姝面前跑过,她方才猛地清醒过来,扑上去抢夺她的孩子,孩子吓得哇哇嚎哭,她最终只得放弃,掩着面奔进了祠堂。
“段姑娘,等等我。”陆焕然叫了一声,跟着追进了祠堂。
雷熊返回神来,大声吼道:“什么老族长显灵,分明就是那贱人段玉姝杀了我们的族长,抓住她为族长报仇呀。”
一部分人疲命奔命,一部分人听了雷熊的话朝着祠堂涌去,有人被门槛绊了一跤,许多人便跟着朝前栽去,哀嚎声震耳欲聋。
秦微知见此情此景,不禁又长叹了一声。
“楚大人,段玉姝跑了,你不追?”
楚镜面色凝重摇了摇头,从混乱伊始,他便守在秦微知身旁冷眼旁观,没有离开半步。
“现在,楚大人该如何断定段玉姝就是你要缉拿的案犯?”秦微知又问道。
楚镜一脸深深的懊恼,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就将段玉姝拿下,无论如何都要审出点名堂来,可现在她分明已毁容,就算将她捉住,又能奈之何?
这一趟雷家庄之行,除了收获雷聪等一众与杀人案相关的案犯之外,于他正在追查的案子毫无用处。
“这便是楚大人的静观其变。”秦微知看着混乱局面,尤其是那些女子因戴着脚镣而频频摔倒在地的情形,冷言冷语道,“变是变了,似乎并不静。”
“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怎么没算到段玉姝毁容这一步?”楚镜没好气地回道。
“段玉姝又没有找我赊刀,我算她做甚?赊刀人只对自己的谶言负责,雷族长的谶,不就在眼前了吗?只是……”
秦微知看了一眼已经上蹬腿的雷族长,没有往下说。
她的确没有料到,雷族长不得好死这个谶竟然应验得这么快,而且,是眼睁睁看着他死,死得还这么难看。
“别得意太早,这对你来说,并非好事。”楚镜冷嗖嗖说道。
秦微知点了点头:“我已经想到了。”
有她的谶言在先,雷熊等人必然不会善罢干休,随时都有可能对她发难,这也正是楚镜寸步不离她左右的缘故。
“雷族长乃恶之源,豢养了雷家庄众多如雷熊一般的恶人,恶人不除,杀戮不止。当然,也免不得有人拿本姑娘的谶言大做文章。”
“那你还敢给本官脸色看?”楚镜侧眼瞧她。
“你若是‘本官’,便没有好脸色。若是……”
“若是什么?”他紧盯着她的眼问。
“若是她的楚大哥,那便又不一样的脸色了。”魏紫烟从秦微知的身后伸出颗脑袋来说道。
秦微知面色微微泛红,指着族长夫人顾左右而言他,“这老妇人真厉害,哭了半天都没有一滴眼泪。”
楚镜打眼瞧去,那古董似的族长夫人正扯着嗓子哭嚎,果真是光打雷声不下雨的,嚎了这许久了,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而且族长夫人亦未按常情扑倒在雷族长身上哭,反而是站着离他两三步之遥,原先那些跟着侍候的女子早已都做鸟兽散。
也许是意识到有人在冷眼看着,族长夫人便抬起手来,用衣袖遮面,却于无意之中露出了一段胳膊。
雪白的胳膊上,竟烙着一个鹰面。
秦微知猛然间一个激灵。
见过女子在身上纹一些好看的图案,通常是各种花卉或者小动物之类的图案,而留下这样一个鹰面烙印,却不多见。
最重要的是,她母亲的胳膊上也有一个这样的烙印,年幼时她总是很好奇,但母亲总是讳莫如深。
想不到,会在这无德无义的雷家庄里,重见鹰面。
“蹊跷。”她不由自主地念叨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