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迪逃了晚自习，从网吧里走出的时候，感觉后背僵硬得不行，于是转着两边的肩膀头。
这时候，林慧珊从他眼前晃过，趿拉着脚。
这对叶迪来说，着实是意外之喜，“慧珊，你怎么在这儿呀？”
这条路，可不是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
林慧珊的语气颇为不振，“没什么，随便逛逛。”
她并不想过多解释这两天自己遭遇的种种不快，于是反问道，“那你怎么在这儿？”
还没等叶迪回答，林慧珊抬头，看到了屋檐上正闪着金光的网吧招牌。
不说，她也明白了。
这时，她眼底余光看到了叶迪右手握拳，正在偷偷地往裤兜移动。
林慧珊眼尖，同时出手去抓叶迪手腕，“诶干吗呢？”
叶迪却更迅速的把手塞进了兜里，一脸无辜，“什么干吗呢，没干吗啊。”
“你别扯了我都看见你手里有东西了。”叶迪越是否认，林慧珊越是好奇，你让我看看嘛！”
眼见着林慧珊的手已经碰到了自己的校服裤子，叶迪一个激灵，认怂一般的把手伸到了林慧珊面前，“嗐，也没什么，你想看就看……”
原来，他手里是一包玉溪软盒香烟。
看着林慧珊眼珠咕噜咕噜转，叶迪倒有几分自得，“怎么样？”
他吞下了还没出口的后半句“是不是很牛逼”，转而提醒起来，“诶别跟我妈那儿说漏嘴啊。”
“切，你第一天认识我啊？”林慧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出来做事就讲个义字，尤其是对兄弟啦。”
“嗐，我这不都认识你好几个月了，对了啊还跟这儿站着干吗呀！”叶迪伸出拇指，向里面顶了顶，“走啊，进去玩儿会儿去。”
林慧珊皱眉，看着里面热火朝天的氛围，迟疑着。
“走吧，走吧。”不由分说，叶迪揽着林慧珊肩头便往里走，不忘吹嘘，“哥带你打两把CS，我跟你说哥甩狙一绝一会儿你就坐我旁边……诶慧珊，你怎么……”
刚才还在行进中的林慧珊突然停住了脚步，接着掉头向外走，“我不想打游戏了。”
“怎么回事儿？”见刚刚才被自己说懂的林慧珊突然改了主意，叶迪也懵了，赶紧追上了已经复又走出门的林慧珊。
“没什么，我嫌弃有味道。”
“哪有味儿啊？”
“你自己闻。”
“什么味儿？方便面味儿？”
叶迪赶紧揪起自己的袖口，闻了闻。
没什么怪味儿啊？
“狐臭味！香港脚的味！”林慧珊没好气地还在往前走。
“诶慧珊你等等我！诶我真的没闻见有这么大味儿啊！”
林慧珊的脚步蹬蹬蹬地砸在地上，才没有等叶迪的意思。
她也没闻见狐臭味，更没闻见香港脚的味。
她是看见了一台电脑后面，从下往上被映出蓝光的脸。
那是许子钊在聚精会神地打游戏。
林慧珊无暇思考为什么好学生许子钊出现在网吧。她只消想起今天一天的不快，和许子钊脑袋上挨的那一下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名状的关系，她就一肚子火涌上天灵盖。
她才不要待在这儿！
***
仙踪林，一张木桌，两边是藤绳挂着长条木头，还缠着些假花和假草叶，别有一番野趣。
桌上摆着两杯盆栽奶茶。
还是叶迪思路多。
当然，他更得感谢赵晓芸，在自己抱怨了一句这周饭钱没有了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地抽出了一张五十块的纸币交到了儿子手里。
叶迪嘬着吸管，自以为很老道地开解起林慧珊，“哎，她们不跟你玩儿，你也别跟她们玩儿啊，你以后跟我们玩儿不就得了，她们说你什么坏话了？你跟我说啊。”
林慧珊的喜怒哀乐从来都挂在脸上，现在看起来却并没有因叶迪的话而变得轻松一些。
唆了一口杯中的甜水，她没有回答，反而忽地反问叶迪，“我问你，如果你在街上遇到那种古惑仔……反正……反正就是坏人吧，你怎么办？”
“怎么办？”叶迪不解林慧珊突如其来的问题的用意，却又必须要给面前的女孩一个答案，于是苦苦思索着，“你还真别说，我没怎么在街上遇到过坏人……”
“那比如，我是说比如啊，”林慧珊拿前几天的遭遇做着例子，“咱们一块儿在街上，遇到坏人了，我要管，你就说，我做得对不对？要是换了你，你怎么办？”
这问题简单，叶迪一拍桌子边缘，斩钉截铁地答道，“嗐我管你做得对不对我肯定收拾他啊！”
叶迪说得极有江湖儿女气概，仿佛他和林慧珊化身陈浩南与山鸡，忽然他脸一僵，“诶诶诶慧珊你干吗，咱也不用这么……”
话还没说完，林慧珊已从叶迪对面跳了一起来，接着靠近了叶迪。
准确地说，已经靠上了叶迪肩头。
哎呦我去。
叶迪万万没想到，一个答案的力量居然有这么大。
他简直要沾沾自喜起来！
“别动！”下一秒，林慧珊压低声音，同时用手压低叶迪的脑袋瓜，“我妈！”
两颗头强行滑到了桌下。
叶迪顺着林慧珊的眼神看向餐厅另一端。
哎呦我去，孙校长。
……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走进了仙踪林。
他扭头一看林慧珊的表情，就确定这个他不认识的男人，也不是林慧珊的亲爸爸。
“你妈……怎么来这儿了啊？”桌子下面，叶迪对林慧珊小声打探着。
林慧珊的声音透着心虚，“这大晚上的，我也不知道啊……”
“我还以为，孙校长这会儿应该在学校加班呢……诶诶诶你看这男的……”叶迪一指，只见那刚刚还给孙静拉开门的男人，此时又十分绅士地拉开椅子，让孙静先落座。
叶迪恍然大悟，“哟，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你妈……不会是来约会的吧？”
林慧珊瞪了叶迪一眼，“闭嘴！”
听林慧珊的话茬儿，加之自己根本不能面对往日有又敬又畏的孙校长，此时正在约会现场，叶迪建言献策，“要么……咱从那边那小门儿撤？”
谁知林慧珊脑袋一横，“撤什么撤！看一会儿！”
桌下的两人如同潜在掩体，向前爬行了一米，侧着耳朵，希望能把孙静与男人的谈话听得更清楚一些。
“孙校长，你尝尝，他们家的蓝山咖啡不错，加几颗方糖？”这男人的绅士一以贯之，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林慧珊和叶迪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了他伸手，将方糖罐推到孙静面前的场景。
“我自己来吧。”
林慧珊和叶迪也不敢探头去看孙静的脸，但听起来，孙静一定面带微笑。
她的声音很客气，甚至让林慧珊和叶迪觉得：比作为校长、作为母亲，对待他们的态度温柔多了
“孙校长……要不，我还是叫你孙静吧？”男人笑了起来，“叫孙校长，太生分了。”
“可以啊。”孙静答应了。
“诶，你是不是有电话？”孙静不但答应，接下来的口气也变得温柔了。
林慧珊狠狠地一捶地！
“没什么急事儿，不要紧的，对了我听唐老师说，您平时工作特别忙？”
“还行，就是前段时间学校有几项考核，忙了一阵。”
“现在像你这样有追求的事业女性太少了，我个人是非常欣赏的，我猜你在生活里，也肯定有很多爱好吧？让我猜猜，你喜欢看电影？”
这男的说欣赏，欣赏自己的妈！
林慧珊又是一捶地！
心思粗糙如叶迪，也能明白林慧珊的心情。
“以前确实很喜欢，不过现在忙起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现在已经很少看电影了。”
“等你不忙了，我们一起去。”
“好啊。”
“让我再猜猜，你不喜欢做饭，对不对？”
哟！
林慧珊发出了冷笑。
这可戳到了孙静的命门，林慧珊很清楚，母亲岂止不喜欢做饭，可以说是非常厌恶。
她和孙静不多的共进晚餐的时刻，吃的基本都是——面条。
“对，我很不喜欢做饭。”听起来，孙静的口气果然有些冷淡了。
这男人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提什么做饭？
这事儿，看来要黄！
林慧珊心中窃喜。
“不不不，我是想说……”男人话锋一转，“波伏娃说过一句话，我很喜欢，家庭才是摧毁女人的重担。我所追求的理想家庭就是各自有各自的事业，至于家务嘛，不是女人的专属，男人分担家务，这是天经地义的。”
“我操，可以啊，”偷听的叶迪发出感叹，“他还挺会抖包袱……”
林慧珊这次狠狠捶在了叶迪的胳膊肘上！
果不其然，孙静的口气一下子软了，“你也读过波伏娃，真是没想到。”
接着孙静停顿片刻，似乎在做着决定，“有件事情，不知道唐老师有没有和你说过？”
“你说？”
“我有一个女儿，上高一了，挺不好管的。”
“这唐老师倒是没说过。”
而很快，男人接着开口，“但我觉得这事儿挺正常的。”
“哦？”
这次反倒是孙静不解了。
“你看像你呢，”男人温和而平静地解释着，“又是母亲，又是校长，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学校，你都是权威，都在管她，那她肯定不愿意和你交心啊。”
“嗯……”孙静一定在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所以啊，也许换了我和她聊天，没准儿会好点儿呢。”
“真的？”孙静的语气似乎甚至有些惊喜。
“要不要试试看？”男人笑了起来。
“我操，真有招儿啊！”叶迪啧啧赞叹。
而林慧珊没有答话，那是因为她意识到母亲没有回答， 不顾被发现的风险，下意识地伸出脑袋一看——
原来是孙静拿着手机，已经起身，对男人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对不起啊，我倒是真有个电话，这说着说着学校又来事儿了。”
孙静说着已经在摁着手机按键，向进来时的门口走去。
而男人果然保持着绅士般的笑容，“没事儿的，你先忙。”
孙静离开了。
孙静起身，边接电话边匆匆走向露台。
“诶慧珊，其实我感觉这男的人不错的，你看他说的那些……”叶迪自顾自地评估着。
“那介绍给你妈，让他跟你谈心成不成？”这回林慧珊用胳膊肘自怼向了叶迪胸口。
“诶，你还真别说，也不是不成……”
“等等，先别说话，听他说什么？”
林慧珊的视线死死聚焦在男人的手机上。
男人看着手机屏幕，微微皱眉，接着将电话举到耳边，“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当时跟你说过，你生的女儿，你自己养，咱们已经离婚了，抚养费我按月打没打给你？见什么见？我有我的事儿，不见，别没完没了！”
看来，这通电话没有男人说的那样不着急，至少电话那头那个独自带着女儿的女人不是这样想的。
叶迪和林慧珊都和自己独身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他们自然都能听懂这个来电话的女人，和这个正在和孙静软语温存约会着的男人是什么关系。
叶迪紧张地看了看林慧珊，林慧珊的脸色阴沉的让他害怕。
他怕以这藕花十三妹的脾气，现场做出点儿什么事情来。
林慧珊忽然从桌底钻了出来。
叶迪想也不想地也钻了出来。
“走吧。”可林慧珊没有做什么，只是用手指了指刚才叶迪建议溜号的方向，就这样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叶迪再次追了上去，“慧珊，诶，诶……”一直到公交站台，停住脚步。
林慧珊都没有说话。
“你别急……”叶迪并不擅长应对这样消沉的场面，他在兜里胡乱摸索着，最终把玉溪递到了林慧珊眼前，“要不……抽一根儿？”
“不要。”林慧珊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108路公交车到了。
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儿，车里乘客不多。
随着电车的摇晃，林慧珊摆动着身体走向车尾，坐下。
叶迪也坐下。
他又想从兜里摸出点儿什么。
起先是烟，他塞了回去。
然后是CD机。
他不说话，拆着已经绞成一团的耳机线。
公交车已开过了一站。
他把一只耳机塞进了林慧珊的耳朵，“诶，那我给你听首歌。”
Hello， hello， hello， how low
Hello， hello， hello， how low
Hello， hello， hello， how low
Hello， hello， hello
With the lights out， it's less dangerous
Here we are now， entertain us
耳机里的男声绕过报站的女声，钻进他的右耳和她的左耳。
“诶，慧珊，你知道这个乐队吗？”
“嗯，听过一点儿，”林慧珊好像没有表情，“不多。”
“我特喜欢，”叶迪像是在不着边际地翻译歌词，“高兴点儿。”
“嗯。”林慧珊在匆匆划过车窗的嘈杂中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