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儿，你确定吗？”
“这地方，能行吗？”
“哇，好大！”
别说是许子钊和张磊这两个没见过市面的，就连香港同胞林慧珊，也发出了同样的惊叹声。
北京饭店大套间，果然名不虚传。
大，突出一个大，应该说大得可怕。
许子钊三个没见过市面的主儿，迟疑地站在房门口，谁都不敢率先迈进一步。
还是叶迪大喇喇地扒开三个穷伙计，从中间走了进去。
“您瞅您几位这点儿出息！怎么不行，哪儿不行？”叶迪大摇大摆地踏进房门，“这不就进来了吗？赶紧的，把东西放下。”
叶迪手一挥，安排着身后捧着唢呐大镲的两个喽啰。
“比我爹哋间屋大好多喎，”林慧珊正在念叨，却突然捂住了肚子，“搞咩啊，肚痛，叶迪叶迪，厕所在哪边啊？”
叶迪向套间的卧室方向一指，林慧珊赶紧小跑着进去，拐了个弯，消失了。
张磊用伏明霞一般的姿势飞身扑向大大的沙发，还忍不住拍了拍沙发靠背，享受着细腻的手感，“叶迪没看出来啊，你现在挺能造。”
叶迪伸出食指，摇了摇，“嗐，这不是……”
啊！
叶迪的话被卧室传来的尖叫声截断。
几个男孩慌慌张张跑了进去，查看情况。
只见林慧珊愣愣地站在贴满瓷砖的卫生间正中，罕见的一脸惊恐。
“我，我啱啱想……“先是指了指马桶，接着那只手转向了浴缸，“里便，里便有人……”
林慧珊所言不虚。
浴缸里确实有人。
首先，浴缸里灌满了水。
水下，影影绰绰的，有个穿着泳衣的人。
女人。
确切地说，一动不动地沉在水底的女人，应该叫——女尸。
林慧珊后退一步，试图退到男孩们身侧，却发现男孩们不知何时也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一步。
要说不害怕，那可真是吹牛逼。
就在此时……
咕嘟咕嘟咕嘟……
那“女尸”的嘴里突然开始吐起了气泡！
接着哗——的一声！
“女尸”上半身破水而出……
竟然坐了起来！
“我我我我操诈尸啊！”张磊在这种时候，总是那么机灵地第一个反应过来，掉头就要逃跑。
可叶迪见此情形，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毫不惊惶，反倒上前一步！
朋友们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挽留他，示意他先不要冲动，谁知叶迪却开了口，“妈，您……”
叶迪已走到了浴缸边，拉住了“女尸”向他款款伸出的手，“您这憋气儿时间够长的啊。”
叶迪身后三人，特别是林慧珊，瞠目结舌地看着“女尸”跨步出了浴缸，而叶迪坦然地介绍起来，“我妈。”
许子钊哭笑不得，几乎不敢抬眼看叶迪母亲赵晓芸这诡异的做派，“赵阿姨，您这又是哪一出啊？”
“皮皮呀……”赵晓芸披上了浴巾，迤迤然走到许子钊面前，焦心地开口，“这掰着手指头算，千禧年也没几天了。你们没听说？千禧年，那是咱人类的一大劫！时候一到，地球真的要毁灭了，大洪水一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哎呦，到那会儿大家伙儿还不都得在里头漂着，这一个浪又一个浪的，我不得先练练憋气吗？”
“这……”许子钊语塞。
在学校他很会回答问题，但却没法回答赵晓芸这一通胡说八道。
好在赵晓芸很快放过了许子钊，那是因为她发现了几个孩子当中的新面孔。
于是乎，她好奇地走到林慧珊面前，亲切地问道，“哎呀，小姑娘，以前没见过你呀？你是……迪迪的朋友？”
“妈，人家是从香港来的，孙阿姨的女儿。”叶迪连忙解释。
林慧珊解除了惊吓警报，努力抿出一个笑容，“係嘅aunt，我叫林慧珊，係他们的……”
林慧珊想了想，“他们的新同学。”
赵晓芸听到那句aunt，并不吃惊，她见过世面的，于是点了点头，“哎呀，以前叶建华带我去深圳玩，那里开工厂的香港人，就老说aunt，aunt的……”
很快，她又怅然地停止了追忆，“慧珊呀，还是来咱这儿好。”
说着，赵晓芸走出卫生间，接过叶迪给自己倒的温开水，慢悠悠地咽下，继续传授起自己的知识来，“你知道吧？咱们这儿海拔指定比香港高，等洪水真的来了，再不济还能往西山上跑……对了，香港没有鬼见愁那么高的山吧？”
林慧珊求助地看了看许子钊，又看了看叶迪，着实不知道答些什么好。
赵晓芸又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林慧珊的脸，盯得林慧珊心里发毛。
“哎哟，瞅给孩子冻的，脸上都出皴儿红了。”赵晓芸惋惜起来，“迪迪，去拿梳妆台上那瓶晚霜，给慧珊带着。慧珊呀你别介意，那是叶迪他爸爸前些年寄回来的，说是什么外国货。反正啊大洪水就快要来了，阿姨也就再过这么几天好日子，往后用不着啦……”
叶迪与林慧珊面面相觑。
听罢亲妈这一套神神叨叨的说辞，叶迪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赵晓芸见儿子没动作，刚想自己亲自伸手去拿。
忽地，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
叶迪松了一口气，连忙转移话题，“妈，电话。”
“算了，算了，不接了，都过去了。”不知怎地，赵晓芸非但没接电话，反而转身，不紧不慢地再次走回浴室。
只神神秘秘地留下一句话，“大洪水都要来了，还在乎这些事儿吗？”
卫生间的门关上了，而电话还在响。
没办法，叶迪只好自己接起了，“喂……”
许子钊三个只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嘶吼，“黄脸婆！……”
再往后，便是连珠炮一般的叫骂。
叶迪对着三人摆了摆手，看起来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其他人听见电话里的内容。
张磊在客厅里四处张望，“赵阿姨为了这大洪水，可真是挺下本儿啊。”
“诶你别拧，”许子钊制止了张磊想要拧开冰箱里不知名汽水的企图，“这水得单收钱吧！”
“嗐，叶迪不是说随便吃随便……”张磊刚想从许子钊手里抢回那瓶汽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叶迪已经从卧室走了出来。
叶迪的脸色，少见的难看，应该说难看得如同死了妈。
“怎么回事儿？真不让喝水啊？”张磊很有眼力价儿地把汽水放回了冰箱，试图说些俏皮话调节气氛，“叶迪，你说你妈要是知道没有世界末日，会不会疯啊？”
许子钊看了看汽水瓶贴的价签，叹了口气，“疯不疯不知道，不过这一结账，赵阿姨应该挺心疼的。”
张磊再次拍了拍那奢华的沙发靠背，“是啊，赵阿姨搁那憋一肚子气，咱倒是跟外头吃香的喝辣的……”
叶迪脸色愈发阴沉，他突然提高音量，打断了张磊的话，“少说几句能死吗？”
说罢，叶迪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房门被重重一摔，发出巨响，合上了。
房中的三人你看我，我看她。
张磊心里含糊，小声开口，“我也没说什么啊……就为这瓶水？”
许子钊也犯起了嘀咕，“不能吧……叶迪哪儿是这种人啊？”
倒是林慧珊已经拉开了房门，追了出去，“不要猜啦，去找他啊！”
***
“马娇娇？”林慧珊困惑地复述着叶迪口中的名字。
堵住叶迪，百般追问，半天她就得到这么个没来由的名字。
张磊百科全书一般的记忆力发挥了作用，“诶我知道，就是跟叶迪他爸搞在一块儿那女……”
许子钊猛怼了张磊一肘子，赶紧打断了他，“咱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
张磊撇撇嘴，开始耐心给林慧珊解释起来，“反正就是叶叔叔去深圳之后认识的一个傍家儿……诶不是，她怎么会主动来找你妈啊？”
傍家儿，又是一个林慧珊没听懂的词。
不过林慧珊虽然是个外地人，还是个少女，但她并没有那么天真。
张磊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已然大差不差地明白了。
任谁都看得出，叶迪有个有钱的爸爸。
无数那几年去深圳闯荡的弄潮儿里，总有那么一部分人，会比大多数人更有钱。
想来叶迪的爸爸就是其中之一。
有钱的男人，更容易犯那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嘛。
“马……”叶迪一点儿也不愿意重复那个让他烦躁的名字，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女的说……说我妈给她打电话，说他们的末日就要到了，说我妈存心找她们的晦气。”
这下林慧珊他们全明白了。
张磊拍了拍叶迪的肩膀，以示安慰，“诶，赵阿姨一片美意……这可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咁都好可恶嘞！”几个男孩还没说什么，林慧珊已然一掌拍上了旁边公用电话亭的外壳，“叶迪，将电话打返去呀！难道就这么算了？”
“真的？”叶迪抬眼看着林慧珊，不确定地问道。
“打！”林慧珊高叫。
“打！”张磊跟着起哄。
两针强心剂注入，叶迪坚定地点了点头，抓起了电话，默念着父亲的电话，就要回拨。
可就在电话即将拨通的瞬间。
“等等。”林慧珊伸手，摁断了电话。
叶迪不解地看着林慧珊。
“如果打通咗电话，你怎么同和她讲？”林慧珊问道。
这一下，把叶迪问住了。
叶迪的脑筋好比在天宁寺桥上盘了三圈，硬是没找到出口。骂女人这种事儿他没干过，哪怕是骂抢走了父亲的女人。
对叶迪来说，太有难度。
嗫嚅半天，叶迪终于蹦出一句，“马娇娇你这个坏女人……”
听得林慧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叶迪那句话也太软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演话剧呢。
这事儿，还得她上。
林慧珊伸手，一脸义气凛然地说道，“电话给我。”
叶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给我呀。”见叶迪傻傻地不动作，林慧珊直接用抢的，一把薅走了叶迪手里的听筒。
号码拨通。
男孩们紧紧盯着林慧珊的脸，特别是林慧珊的嘴。
“喂，亲爱的，你……”林慧珊娇羞地用粤语开了口。
接通了！
很快，林慧珊故作一滞，“我係边个？你又係边个呀？你係菲佣呀？”
林慧珊的话音越来越矫揉造作，“哦哦~你就係建华话嗰个，一直黐住他的北菇啊？”
“马娇娇我劝你呀，早日离开他。你唔会真係以为叶建华就氹你一个人吧？”
“我话畀你听啦！叶建华早就同我一齐喇！他讲，只要我离婚，他就离婚！”
“他一早受够你啦，一日一粒钟，哦唔係，係一秒钟都唔想同你多待一齐！估你都唔知，上次他同你讲他在外面有应酬，你估佢同边个喺埋一齐？？你估下？！”
“唔好以为你可以拖住佢，黄脸婆！你一把年纪真係以为自己能傍住叶建华，叶建华会同你一世呀？话畀你听，我后生过你！你等住叶建华畀你躝尸咯！”
林慧珊舌灿莲花，“躝尸咯！”三字刚出口，不等对方再有反驳，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没有人知道马娇娇在电话那头都说了些什么。
但马娇娇会想些什么，会是什么表情，拿屁股猜也猜得到。
叶迪听傻了。
片刻安静之后，张磊带头鼓起了掌，“我操，精彩，比看电影精彩多了。”
林慧珊女皇一般，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橘色的电话亭，傲视面前蛰伏在她裙下的几人，“点样？还可以吗？”
“可以，实在是太可以了。”叶迪出了这口恶气，大为赞叹，“姐，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啊？”
“我边有那么多坏水？”林慧珊又得意，又神秘地用眼神往旁边一瞥，“问他。”
叶迪与张磊这才注意到，已经许久没吱声的许子钊。
敢情刚才林慧珊叫停了叶迪的动作，是许子钊出的主意！
许子钊的表情依旧是面无表情，“就……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