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那晚,我从府外给公子打酒回来,抄近道走了桃花林,路过凉亭时,恰好看到李小映拿出一盘点心给老爷吃,老爷吃完后便口鼻流血而死……”灵堂外,徐统的手下阿镇向沈云臻和秦铮道。
“可还记得那是什么时辰?”沈云臻向阿镇问道。
阿镇想了想,“应该是刚到戌初一刻。”
“你是如何确定徐老当时已经身亡了?”沈云臻追问道。
“老爷倒在石桌上一动不动的!”阿镇提到此仍心有余悸,“我当时吓坏了,连忙回去禀报公子……公子得知后悲痛欲绝想要赶过去,谁知竟被李小映先发制人,命人将房门反锁,把公子与我关在了房内……”
这一关就将他们关到了徐文仲停灵的第二日,也就是今日,徐统最后是在阿镇的协助下打破窗子才逃出来的。
“你亲眼看到李小映命人反锁的房门?”秦铮追问道。
阿镇摇摇头,“但是那晚我发现门打不开后,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本想叫对方开门,结果喊了几声没回应,我就捅破窗纸向外看,恰好看到李小映屋内的婢女聆月离开……”
阿镇的说法与徐统别无二致,都毫不例外地将所有怀疑指向了李小映。
阿镇提到的那片桃花林位于徐府后院,距后门不远。凉亭建在桃花林正中的位置,周围有数条小径通往府中各处。
那晚阿镇就是从后门进来,穿过桃花林,在前往徐统房间时,经过的凉亭附近。
正值春日,那片灼灼的桃花开得正盛,举目四望,皆是绵延不尽的粉红之色,一阵风起,桃红零落如雨。
凉亭内,地面和石桌上落花堆积。秦峥将亭内的花瓣小心清扫后,发现到处都干干净净的,竟连一点血迹都没有。
“案发后,可曾有人打扫过这里?”沈云臻向随行的曹管家问道。
曹管家思索道:“按例是每日清晨会有下人打扫,但十五日一大早,便传出老爷身亡的噩耗,下人们还没来得及打扫这里,便都被召去料理老爷的后事。这两日前来吊唁的宾客众多,下人们也都忙着招待,暂时无暇清扫……”
沈云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命人取来酽醋和酒来,泼洒在凉亭内。
没过多久,石桌上便隐隐现出一小滩血迹,似是滴落下来的,正好与十五日夜徐文仲所坐的那个位置相对应。
秦峥望着石桌上的血迹,“果然和阿镇说的一样。”
沈云臻缓缓从石桌上移开视线,看向曹管家,“徐老的尸体是在何处被何人发现的?”
“老爷房内……”曹管家说完,不等沈云臻开口,便向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为他们引路,一边道:“是老爷房里的婢女阿兰,在十六日凌晨去叫老爷起床时发现的,她因此受到了惊吓,昨日告假回家休息了,我已经差人去她家中叫她了。”
秦峥闻言忍不住向沈云臻疑惑道:“难道徐老是被凶手在凉亭内杀害后,移尸房内的?”
沈云臻沉吟不语,因为秦峥所说并非没有可能,只是凉亭到徐文仲房间的这段路上也干干净净的,并无任何血迹和线索。
徐文仲房间,曹管家推开门后,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地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散乱足印。那是徐老身亡后,下人们在料理后事时,在屋内来往留下的。
屋子不大,陈设简朴但考究,除了必需的床榻案几等物外,并无其他多余的器物。沈云臻和秦峥搜查了几遍,发现屋内除了那些足印外,竟没有其他任何线索。
秦峥在案几的位置,泼洒了酽醋和酒后,沈云臻便凝神盯着案上那片水痕看。
秦峥提着空了的坛子递给守在门外的衙差,等他再回过头,看到屋内的情形时,突然愣了下。
因为就在秦峥刚刚转身向门口走去时,沈云臻踱到了那张小叶紫檀木案几前。他端详了案几旁的几张凳子片刻,抬脚跨过地上刚刚洒下的酒醋,撩袍在其中一张凳子上坐下。
等秦峥再转身时,在酽醋和酒的作用下,消失的血迹重新显现。案几和地上浮现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而且看起来,好像只有在沈云臻现在所坐的位置上,被刺中心口后,才会形成如今这些血迹。
沈云臻沉吟道:“原来徐老胸口的伤,就是坐在这个位置被刺的。”
秦峥走到近处两相对比着验看一番,“还真是。”
这时沈云臻的目光突然被地上另外两小滩血迹所攫住,他缓缓起身走上前。那两小滩血迹紧挨着那一大片血迹,距离陆云臻刚刚所坐的凳子并不远,但却像是自距地面较近之处滴落下来的。
“这难道是从凶器上滴落下来的?”秦峥也忙凑了过来。
沈云臻侧首看向秦峥,“此话怎讲?”
“凶手杀人后,自徐老身上拔出凶器握在手中……”秦峥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恰好垂落在这个位置,于是血自凶器上滴落下来汇聚成这两小滩血迹……”
秦峥说完有些期待地看着沈云臻,好像在等他的认可。
沈云臻沉思片刻,“的确有些像……”
秦峥仿佛受到了鼓舞般,目光再次落到了案几上,“凶手在杀死徐老后,应该是清理完现场才离开的……”他顿了顿,“可这样的情形,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清理干净的啊……”
刺伤徐老的凶器遗失,凉亭和徐老房间内的血迹及杀人痕迹也都被特地清理过,这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
沈云臻沉吟片刻,缓步踏出房门,向曹管家问道:“十五日晚,是何人在徐老院中值守?”
“是陈元和刘印。”
可是那天夜里,守在房外的他们却并未听到任何动静。
“你们值守期间可曾离开过?”沈云臻问道。
刘印和陈元对视一眼,有些心虚地开口,“那天夜里,我听到有猫叫声,怕惊扰到老爷休息,便在和陈元打过招呼后,前去捕猫……”
府内众人都知道徐文仲平日里最听不得猫叫,尤其是在晚上,一旦听到猫叫声,他就会难以成眠,所以徐府内多年来也从不养猫。
十五日夜,戌初,有几只猫突然出现在前院,最初是管家带着门口的几名仆人在追捕野猫,大约过了一刻钟,刘印也前来帮忙。
沈云臻看着欲言又止的陈元,“你也曾离开过?”
“刘印刚走没多久,我突然闹肚子,便去了茅厕一趟……”
沈云臻看着曹管家,“之前,府里出现过野猫吗?”
曹管家道:“之前府里也出现过……”
“但之前都是一两只……”刘印接话道:“那天晚上来了四只。”
刘印和陈元下去后,秦峥看着沉思的沈云臻,问道:“大人可是怀疑,那天晚上的野猫是凶手故意放进徐府的?”
沈云臻微微颔首,“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府内之人,或者有强大的内应。”只有这样才熟知徐文仲的习惯,设法支开徐文仲院内值守的人,还能做到在杀人过后,有条不紊地清理所有线索,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现场。
“曹管家!”这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名仆人的喊声。
沈云臻和秦峥循声望过去,仆人很快到了跟前,他向曹管家道:“阿兰不在家,她爹娘说她一直未曾回去!”
沈云臻闻言好似想到了什么,向曹管家问道:“徐老入殓时,为他擦身子的人是谁?”
曹管家面色如土,“阿兰。”
秦峥忍不住惊讶道:“这未免也太巧了吧!看来这个阿兰要么和徐老之死有关,要么定然知晓此案内情!”
沈云臻吩咐守在一旁的衙差,“找画师画出阿兰的样貌,全城搜捕她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是!”衙差向沈云臻拱手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沈云臻和曹管家分开后,便带着秦峥前往李小映所住的院子。
院子不大,但却有一棵两人合抱的杜鹃花树,正是早春时节,满树繁花,艳丽无比。
李小映在徐文仲灵前被徐统指认为凶手后,没有为自己辩驳,而是径直回了房间。
徐统生怕李小映畏罪潜逃,特地从府外找了几个壮汉寸步不离地守在房外,看这阵仗李小映就算是想逃也逃不掉。
可秦峥在外拍了许久房门,内中都无人应答。
“小映姑娘!官府查案!请开门!”秦峥见一直没有回应,有些气愤地撸了撸袖子,摆出一幅要破门而入的气势,沈云臻抬手止住他。
沈云臻缓步向前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抬起皂靴跨了进去。
李小映屋内陈设简朴雅致,细碎的风自窗外窜入,轻轻拂动着屋内垂着的纱帐。纱帐后依稀可见一道少女的身影跪坐在案几后,好像是正在低头侍弄什么物件。
殿内静悄悄的,细听之下,依稀有纱帐随风轻拂的细小悉索声。随着少女握着物件的手高高抬起又重新落下,纱帐后传出“噼啪”声响,似是有什么裂开了。
沈云臻神色未变抬步向前。他身后的秦峥则凝神盯着纱帐后的少女身影,警惕地按上了腰间的剑。
沈云臻在纱帐前顿住脚步,望着一帐之隔的少女身影,缓缓抬手拂开了纱帐。
李小映恰在此时缓缓抬首,一双灵气逼人的眸子恰巧对上沈云臻的眼睛。她双目炯炯地望着沈云臻,手指捏着一颗剥好的榛子,正准备送入口中。因为沈云臻的突然出现,她的手蓦地顿住,那颗榛子就停驻在了唇边。
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入房内,李小映的那对剪水双瞳仿佛被染上了醉人的暖色。
沈云臻的视线缓缓下移,案几上是一方上好的蕉叶白端砚和散落着的榛子壳,刚刚的声响竟是李小映在用砚台敲榛子。
李小映看到沈云臻,也只顿了片刻,便继续将剥好的榛子送入口中。随后她向沈云臻欣喜一笑,一双眼睛弯成了好看月牙,“大人,我等你很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