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抉择
云川纵1970-01-01 08:003,020

  沈雪骄从来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

  倘若一时间寻不来公道,那她就要用另一种方式来排解憋闷。

  换句话说,有人要倒霉了。

  她拐弯抹角问了师公一些律令条规,又结合浣花楼姑娘们透出的消息,心头隐约诞生了一个想法。

  经过几日踩点观察后,沈雪骄特地挑了唐家父子都有“应酬”的那天出了门,并告诉师父她晚上不回来,要去姚溶溶那里住。

  “我打听过了,唐肇钧今晚跟友人在秦淮河聚会!”姚溶溶满面怒色,“之前他总跟我说有文会,前辈们灌酒太凶,我还心疼他,合着是跑河房过夜!都说夜禁夜禁,怎么偏秦楼楚馆正常开着?”

  姚夫人做主给女儿退了亲,然而唐肇钧面子上下不来,一直在外唧唧歪歪,左一句姚溶溶善妒,右一句姚溶溶多嘴多舌,姚家又没法当众分说清楚,只能任由女儿在官宦子弟那里名声越来越差。

  “什么人啊!”姚溶溶扑簌簌掉泪,“他自己立身不正,反倒把我往死里逼!”

  “今晚过后就不会了,我保证。。”沈雪骄在嘴角处加了两点胭脂,又用东西垫高鼻梁,在姚溶溶帮她画了一个美艳无比的妆容后,人与原先气质大相径庭。

  为避免意外,沈雪骄还是戴上了银丝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

  她与姚溶溶,一个想给陆晴柔讨个说法,一个恨极了唐家之人。沈雪骄从浣花楼得知唐侍郎夜宿妓家后,琢磨着唐肇钧估计也不会干净。果然,姚溶溶找人一打听,唐家男人真不愧是父子,常去的妓家仅隔了二百来步。

  俩姑娘一拍即合,都想给他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秦淮河的文会散场时,夜色正浓,唐肇钧踉踉跄跄跟友人告别,想要找相熟的妓家过夜。

  月色皎皎,河上花灯与粼粼波光交相辉映,晃得他双眼视物有些模糊。行至偏僻处,他忽而听见一声娇笑,温柔撩人,令人心头发痒。

  唐肇钧停下脚步,但见河边路灯下多了个衣裙轻薄,眼含秋波的女子。

  “可是唐公子当面?”女子莲步轻移,呵气如兰,“一枝春今晚不适,特托奴家来接公子。”

  听到一枝春的名字,唐肇钧放下心来,醉眼朦胧地打量她,自认摸清了女子心思——争宠罢了!他笑眯眯任由女子用帕子给他擦脸,并跟着女子越走越偏,直到后颈挨了一掌。

  沈雪骄望着倒地不起的男子,拍拍手,麻利地将他剥干净,趁着无人注意,飞速扛起他,把人吊在了桥栏上,并垂下一条白布,上书“官员子孙宿娼不给钱”。

  而后,沈雪骄换上男装,转向了浣花楼后院。

  她耐心等到后半夜,看着要早起点卯的官员纷纷从后门出来,人是一个比一个隐蔽。出了这个门,他们便还是清正廉洁的大老爷。

  很快,户部侍郎唐仲平晃出来了,他整整衣冠,迈着八字步,正要寻自家的驴车,忽然感觉后领一紧,整个人尚未反应过来,就直直飞向了河面!

  “啊啊啊——”

  唐仲平惊叫着,扑腾着,随着一声巨大的“噗通”声,秦淮河上砸起了半丈多高的水花!

  “哎呦,有人落水了!”

  “快快快!”

  原本平静的河上陡然吵闹起来,有人撑了停在水边的船,有人跳下了水,总之在这天刚蒙蒙亮的清晨,一切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落水之人身上。

  本想悄摸摸宿娼,昂首挺胸上值的唐仲平,想死的心都有了。

  更让他崩溃的是,随着河上人流涌动,又一声惊呼传来——赤身裸体的唐肇钧被发现了。

  短短两刻钟里,唐家父子先后丢脸丢了个彻底。

  更糟糕的是,《大明律》曰:“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

  往日大家心照不宣与妓家往来,可正值户部刚出了人命官司的敏感关头,御史言官们怎么可能轻轻放过?是以唐家父子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密集弹劾,连陆晴柔之事也被翻了出来,一并送上了弘治帝的案头。

  不久,南京收到了陛下的旨意:“牛通凶恶,威逼同僚至死,情重律轻,不必纳赎,妻子一并发四川建昌卫充军。户部尚书秦紘罚俸两月。”

  而夹在严厉斥责里的唐家父子,便没那么显眼了。唐仲平是五品官,按律可用钱赎罪,问题是体面俱无,他前途堪忧,在南京快待不下去了;而唐肇钧更惨,他一个举人,正撞在刀口上,非但结结实实受了杖刑,还被褫夺了功名,问发为民;同时陛下勒令南京查清陆晴柔之案是否属实。

  一心指望儿子争气的唐夫人哭得凄凄惨惨,连呼丈夫儿子是遭人算计,可跑遍了认识的权贵之家,却无一人敢忤逆圣命。

  唐肇钧数日不敢出门,发了狠想要找到那个有酒窝的美艳娼妓,不过一来秦淮河娼妓众多,水又深,不是他想找人就能找到的;二来唐仲平深知一旦搜寻女子,无疑是坐实了儿子宿娼之事,故此他非但没去寻人,反而将此事压了下来,这倒是省了沈雪骄善后的麻烦。

  原本对姚夫人做主退婚颇有怨言的姚老爷彻底哑了火,转而庆幸起两家断得早,不然铁定会受牵连。姚老爷是个官迷,担心唐家为了儿子前程扒住姚溶溶不放,他接连跑了好几天,总算给闺女重新定了门亲事。男方不如唐肇钧有名气,目前还是个生员,但踏实肯干,瞧着是个稳当不会闯祸的。

  沈雪骄悄悄给陆燃犀写信,告知他唐家父子的结局,希望他能舒服一点,不要总是自责内疚,人得往前看。

  转眼已至九月下旬,俗话说“十月朝,穿棉袄,吃豆羹,御寒冷”,南京人陆续准备起了寒衣节事宜。

  沈雪骄最近约莫听多见多了血泪惨事,夜间总是梦到父母惨死的情景:雨水冲刷过的青白面孔,簪子划破的咽喉,最终汇成了持续数日的梦魇。

  想想数载未曾回乡,沈雪骄忽而觉得自己挺不孝的。她自以为冷静决绝,不向仇人低头,实则只是在逃避罢了。

  女子收拾好东西,辞别了师父师公,带上梁婆子,踏上了回长洲的客船。

  

  日落月升,浅浅一条银白细线挂在靛蓝天幕上,衬得寥落星子似乎比以往亮了几分。

  河上飘来歌女柔美的嗓音,与桨橹之声遥相呼应,潮湿的水汽一股脑灌入河边陋室,带得微弱烛光飘飘摇摇,险些灭了。

  陆燃犀枯坐在灯影里,望着沈雪骄寄来的书信,喃喃自语:“严查多久了,原来势力大了,连圣上下令都可以敷衍塞责。”

  摊在桌上的书信已然摩挲出了毛边,显然收到有段时日了。他曾经满怀希冀地日日翻看,逐字逐句默念,熟悉得能背下来每一句话。

  但是,没有后续了。

  他微阖双眼,拍打着一足断裂的桌子,露出了嘲讽笑容。再睁眼,他打量着因没心思打扫而积了霉味的屋子,眸中渐渐染上了悲哀。

  这间陋室实在太破了,往往外头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它却是陆燃犀平生第一次租赁到的整间屋子,屋里有床有桌,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住处。

  可惜,这屋子等不到另一个住客了。

  陆燃犀愣愣盯着桌上书籍,有他攒钱买的,有他在别处亲手抄的,有沈雪骄送的,新新旧旧放了几摞——原来他已经为之努力那么久了。

  不过,他不想再往前走了。

  考中了进士又怎样呢?他已经不再是听信戏曲传说的幼稚少年了,什么一朝中了状元,回乡做官,惩恶扬善;什么一朝上了皇榜,被皇帝召为驸马,从此青云直上……都是假的。

  考县试之前他才知道,殿试过后,进士们还要参加翰林院庶吉士的选拔考试,考得好的,进翰林院坐三年冷板凳,为将来进内阁做准备,散馆后还要从底层小官做起;考的不好的,则为给事中、御史,或出为州县官。

  他要多久才能超过仇人的地位?

  到那时,真相会不会随着时间湮没?

  他迄今都不知牵线卖掉晴柔的是谁,也不知该如何对付江都养济院的会头余亮。

  在南京求告无门的经历让他认识到科举不能解决所有难题,寒门子弟好歹还有个“门”,可他一无所有,哪怕入了仕途,也是无依无靠,无法掰倒所有恶人。而南京各大衙门拿律令糊弄他的模样,使他明白了一件事——不懂法真不行。

  他得学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或许能另辟蹊径,趟出一条血路。

  陆燃犀缓缓站起来,将科举用书整整齐齐放进一口箱子里,慢慢合上了箱盖。

  “咔哒”一声,铜锁扣上了过去一切荣光与困难。

  不过是从头再来。

  灯烛照出桌上唯一留下的一册书,赫然是本《大明律》。

  这是他跟一名老讼师借的,他晓得对方手里还有些秘不外宣的书籍,不过没关系,他会想办法一一看到的。

  

  

继续阅读:2.13.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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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归者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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