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拆台
云川纵2023-08-25 12:003,218

  沈雪骄半夜出门,天亮回家,一口气睡到快中午了才醒。

  梁婆子特意做了虾面给三人补补。她先拿虾头细细煎出金红色的油,而后倒入虾仁翻炒,加水熬成汤后捞出虾头,最后放入面条。红润汤汁里,虾与麦粉相撞,激发出扑鼻鲜香,配上腌好的咸鸭蛋,令人胃口大开。

  青黛吃得头都不抬,一个劲儿地狂吹梁婆子厨艺好,喜得梁婆子又给她多添了一筷子青菜。

  白芷吃吃发笑:“你哪天被人卖了,一准是因为太馋!”

  “有本事你别吃!”青黛毫不客气夹走小姐妹的咸蛋黄,并冲她做了个鬼脸。

  白芷懒得计较,转头提醒自家娘子:“娘子,郭家的席敬还没付呢!他家送来的房契要留下么?”

  沈雪骄正对着桌上的咸鸭蛋发呆,她想起了那年冬天,陆燃犀千里迢迢带到长洲的那坛鸭蛋。那真是礼轻情意重,可这厮如今怎么就堕落成这样了呢?至今想来,依然有种沧海桑田之感。

  “娘子?”白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略略提高了声音,“那房契,婢子是收起来,还是拿去衙门盖印办红契?”

  定居短短仨月,就赚了处宅子,对俩丫鬟来说跟做梦一样,总觉得不太真实。

  白芷都琢磨着要不要跟娘子学医,以后也开间医馆得了。然而想想医士们对女医的排斥,再想想自己毫无依仗的出身,又恹恹打消了这个念头。

  “收着吧!”沈雪骄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挑起面条,细嚼慢咽,“既是补偿,我若不收,郭家该不放心了。”

  “真收啊!”青黛没出息地倒抽一口凉气,把自己呛得死去活来,“这宅子老值钱了!能买好多个白芷!”

  “滚!”白芷气得踹她,“凭什么拿我衡量,不拿你自己衡量?”

  “我就一比方,你瞧你,怎么那么小气啊!”青黛侧身避过,趁机从白芷碗里夹了一筷子虾仁,双手端起碗就跑。

  “你这姑娘!”梁婆子快让她俩绕晕了,哭笑不得地训斥,“怎么老欺负白芷啊!别人碗里的饭香是不是?”

  沈雪骄一言难尽地看着两人围着桌子转圈圈,方才因咸鸭蛋勾起的低落情绪散了个干干净净。

  约莫是吃饭的时候太过欢快,青黛饭后不太舒服,抱着肚子直哎呦。白芷一面骂她“该”,一面任劳任怨去给她煮熟水消食,小厮不言看得一个劲儿地乐。

  不言才十五六岁,少时因病致哑,耳朵却很好使,周旋清稍有点动静,他都能及时赶到。最初沈雪骄是不想用他的,毕竟周旋清腿有疾,一旦摔倒需要急救,不言没法喊人。但周旋清觉得不言挺好,主仆俩一个腿不能行,一个口不能言,简直绝配。

  少年很感激周旋清愿意收留自己,平常干起活来主动又麻利,伺候主子十分用心。不说别的,就说南方潮湿闷热,周旋清最近一两年竟然一次席疮都没得过,足可见不言上心。

  院子里正闹着,大门突然响了。

  梁婆子起身顺手开了门,见来者又是郭家的小管事孙得旺。

  孙得旺也不进来,就站门口,他当着左邻右舍的面儿,利索打开一口箱子,喜气洋洋地大声道谢:“昨晚辛苦沈娘子了,多谢您妙手回春,救我家小官人一命!这是二百两银子的席敬,请您收下。”

  “噗——”

  刚把熟水灌嘴里的青黛直接喷了。

  好家伙,你们扬州盐商这么挥金如土的么?!

  青黛没少跟着沈雪骄出诊,也有意无意打听过别家医馆的席敬。一般来说,名气大的医者对穷人和富人收的钱是不一样的,穷人意思意思就好,甚至患者端些米面过来也行;富人命贵,给起席敬来自然也大方。可再大方也是有个数的,比如金陵有位名医,医术高超,一贴见效,除了贵没啥毛病,据说席敬一次五两,不包含药钱,为此没少受人诟病。

  正常情况下,哪怕是达官贵胄看病,付个二三两银子已很给面儿了。

  但是郭家是什么情况?送宅子不够,还要另付二百两的席敬!

  这一刻青黛都想劝沈雪骄忘记仇恨了。

  沈雪骄稍稍愣了下,果断拒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太多了。”

  “不多!”孙得旺笑着解释,“原本我家大官人说的便是百两席敬相酬,沈娘子能寻到病根,值得双倍席敬。”

  沈雪骄淡淡瞥过白花花的银子,心下暗叹,郭升的确是做生意的料,深谙千金买骨之道。简单来讲,郭母和郭宝安把扬州杏林得罪得死死的,君不见昨夜郭宝安突发急症都请不来好医士,郭升两次送大礼既给沈雪骄抬了轿子,又挽回了自家名声,还买好了扬州杏林,实属一举多得。

  这钱她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说白了就是封口费,隐藏的条件就是让她不要多嘴多舌,再去追究前事。

  沈雪骄眸光有些冷,她十分不喜欢这种有强迫意味的“大礼”。更何况,能用钱了结的恩情最浅,她要的可是凭此打通郭家的门路。

  见沈娘子不悦,孙得旺机敏地收回箱子,转而取出一张请帖,笑道:“怪不得大娘子夸您高风峻节,是小的冒犯了,不该拿阿堵物来碍您的眼。这是知府太太赏花宴的请帖,我家大娘子邀您同去,您总得收下了吧?”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正愁怎么搭上各位官太太的线,尤其是黄兴德家的线。

  沈雪骄收了帖子,孙得旺办成了差事,堪称皆大欢喜。

  郭家的人一走,原本探头探脑的左邻右舍纷纷围上来道喜,对着请帖啧啧称奇。

  就在这时,郭家小厮的几句抱怨顺风飘了过来:“陆先生给大官人出的是什么主意,说沈娘子初来乍到,用钱的地方多,与其送东西,不如多给钱……这不是侮辱人么?瞧方才沈娘子的脸色,咱差点得罪人!得亏临出门时大娘子塞了张请帖。”

  “别说了!”孙得旺警告他,“讼师心眼都小得很,你回家可别这么说。”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尽管对话声音不大,沈雪骄依然听了个真切。

  陆先生?讼师?

  陆燃犀你个狗东西敢拆姑奶奶的台?!

  别人这么办她或许真认为是好心办坏事,但陆燃犀这厮,心眼子堪比筛子,不可能猜不到自己想干什么,他就是故意的!

  沈雪骄简直气炸了肺。

  

  碧波荡漾的运河上,无数文人墨客坐着游船画舫吟诗作对,间或有丝竹之声传出,端的是闲适自在。

  一艘游山船上,陆燃犀歪在竹榻上,外袍半敞,一腿屈起,正仰头灌着淡酒,端的是洒脱恣意。

  小桌旁,宁顺宏蚕豆就酒,吃得正欢,转头瞧见他这副模样,笑道:“行啦,没外人,做给谁看呢!我还不晓得你那酒量?”他晃了晃酒壶,“不认识的还以为你多能喝呢,来来来,换我这壶?”

  陆燃犀眯着眼打量他,啧一声:“怪不得找不到女人,无趣!”

  宁顺宏依然是那副松松垮垮的模样,只是整个人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他自嘲一笑,漫不经心地道:“女人?楼里的姑娘不俊么?从前我靠老爷子的时候,手头可没那么阔绰,想睡个姿色好的,还得往后排。现在呢?我有钱,除了当红的姑娘,我想睡谁就睡谁,多好!”

  陆燃犀懒洋洋地爬起来:“那你不成家了?”

  “成什么家啊!”宁顺宏狠灌一气儿,“我爹一直觉得我不成器,人家喜欢的是踏实可靠的大儿子,我算什么?传宗接代哪轮得到我!再说……”

  宁顺宏眼前蓦然浮现沈氏半身染血的惨状。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目睹沈氏的尸身后,他就落下了病根,一旦跟良家妇人走得近了,他便容易做噩梦,梦到沈氏凄厉绝望的样子。

  有时他就在想,他的确不是一个好人,他能发迹,这世道也挺好笑的。

  宁顺宏斜肩掉胯地起身,他可没郭升那么讲究体面,除了底气比原先足了,当着大人物的面儿会装了,私下里依旧保留着泼皮无赖的做派。

  他提着酒壶晃悠到船边,忽而瞪大了眼:“犀啊,你快看看,那是不是郭家的姑娘?”

  陆燃犀醉醺醺回头,但见浩浩荡荡一群人正往岸边疾步走来,为首的女子彩衣翻飞,满头珠翠,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个“富”字。

  他激灵一下清醒了,扒着船舷往岸上瞧。

  一行人分开上了两艘船,船夫收好钱,径直驾船驶向了水中央长约十余丈的湖船。

  “哎呦喂!”宁顺宏猛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郭家那位秀才公,今日有文会!”

  “哪位秀才公?”陆燃犀先是茫然,继而吃了一惊,“郭家的姑爷文思翰?”

  “可不就是他!”宁顺宏连连催促船夫,“快快快,划过去,好好好,就停在这儿,别靠太近!”

  游山船停在了一个能随时支援郭小娥,又不至于被殃及池鱼的地方。

  陆燃犀望着趾高气扬登上湖船的一行人,再仰头看看高度惊人,只隐约瞧到人影的湖船,心说人家带了那么多家丁、婆子,有事用得着你救?

  百无聊赖等了会儿,陆燃犀酒劲上来,困得一个劲儿打盹,直到被宁顺宏用力推醒。对方神情激动,嘴巴一张一合,陆燃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郭小娥差人唤他们上去。

  啥玩意?

  他陆燃犀除了一张嘴厉害,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喊他作甚?

  书生结结实实打了寒颤,郭小娥方才气势汹汹的,该不会惹出人命了吧?

  

继续阅读:3.9.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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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归者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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