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突破
云川纵2023-08-24 12:003,444

  几乎是三人刚到家,天就阴了,呼呼刮起了风。

  疾风掠过江面,带来潮湿的水汽,遥远的天际响起了接连不断的闷雷,预示着大雨将至。

  周旋清坐在窗边,拍打着四轮车的扶手吟唱:“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午后落了雨,从瓢泼大雨到淅淅沥沥,一直到夜间都没停下。原本燥热的扬州慢慢凉爽了下来,青灰屋脊油润生光,屋檐滴下一串串雨珠敲打着地面,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

  “娘子,要歇着么?”白芷抱着薄衾进来,询问,“夜里凉了,盖厚点吧?”

  本在窗边侍弄花草的沈雪骄转过头来,望着薄衾若有所思:“晚上听着点门,约莫会有来客。”

  “啊?下着雨呢!”白芷不解,“雨天容易滑倒摔伤么?除此之外,着凉啥的怎么不能捱到天亮?”

  沈雪骄笑了笑,没解释。

  果不出她所料,快四更的时候,前院的大门响了,拍门声很急很重。

  今晚轮到白芷在前院守夜,她撑了伞,提上灯笼去开门,却见孙得旺又着急又尴尬地站在门外,哪怕小厮给他打了个伞,他依然湿了大半边裋褐,雨水顺着鬓角直往下流。

  孙得旺喘了口粗气,低声下气地央求:“烦请白芷姑娘通传一声,我家小官人得了急症,亟需救治。”

  白芷没动,挑剔地上下打量他,拒绝道:“都这么晚了,我家娘子早睡了,你去别家瞧瞧吧!”

  “白日是寒家慢待了娘子。”孙得旺生怕她关门,赶紧接过小厮手里的匣子,双手奉上,“这是此处宅院的房契,请姑娘代呈给沈娘子。”

  他们这处二进院原是租的,而郭升为了道歉直接买下了院子,可见诚意十足,白芷听得都狠狠心动了。

  可惜,她得依照嘱咐拿架子。

  白芷收回视线,曼声道:“孙管事,我家娘子是女子,大晚上的登门不方便,还请您理解下。”

  相比青黛脾气火爆哑声快,白芷的不疾不徐、专往人痛处戳其实更气人。

  孙得旺都快哭了:“好姐姐,帮帮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白芷让他缠得脾气上来了,指着远方没好气地道:“府东医士又不止我家娘子,你们老太太不是顶喜欢回春堂的张医士嘛,那你就去请啊!何必难为我们娘子!”

  “好姐姐,您行行好,就通传一声,沈娘子愿不愿意的再说,如何?”孙得旺小声交代,“我跟你说实话,老太太已经知错了,如今在小佛堂给小官人念经,绝对不会干扰到沈娘子!”

  言外之意,我家大官人把难缠的老太太支开了,这回没人找茬了。

  两人正磨叽着,二门“吱呀”开了,沈雪骄站在门边问:“谁来了?”

  “沈娘子沈娘子!”孙得旺赶忙挤开白芷,捧着匣子上前低头哈腰,“您行行好,受累走一趟吧!”

  沈雪骄拢了拢外衣,故作疑惑:“还是你家小官人么?白日不是醒了?”

  孙得旺一见有门,连忙语速飞快地说清了情况,听得白芷目瞪口呆。

  原来下午的时候郭宝安烧退下来了,嚷嚷着饿了要吃柳蒸羊。老太太疼孙子,忙不迭差人出去买,并不顾许氏的反对偷偷给孙子开小灶。结果半夜小孩突发腹痛腹胀,难受得满床打滚。

  老太太先是差人去回春堂请张医士,然而回春堂推说张医士有病患需要照料,不肯上门;老太太一气之下,又让人拿着银子跑了两三家医馆,均无果。

  郭升哪还不晓得是白日祖孙俩骂走救命恩人的做法犯了众怒,爱惜羽毛的医士都不肯插手此事,愿意上门的多半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他当机立断吩咐孙得旺找仁缘堂的房东买下院子,送与沈雪骄赔罪。为今之计,只有当事人表示谅解,郭家才能请到好医士——哪怕沈雪骄不过来呢!

  孙得旺说得自然委婉无比,可沈雪骄这几年历练出来了,哪里听不出来郭家低头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一脸的悲天悯人:“罢了,我跟个孩子计较什么,东西你收回去吧!我跟你走一趟。”

  “哎哎哎!”孙得旺大喜过望,不由分说将匣子塞到白芷手中,双手合十恳求,“好姐姐你就收下吧!办不好差事,我家大官人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白芷退不回去,不由大大翻了个白眼。

  一行人于后半夜再次登了郭家的门。

  耽搁的时间太久,郭宝安已彻底没了白日骂人的心劲,他有气无力地趴床上小声哼唧,看见沈雪骄进来也只是略抬了抬眼皮。

  “沈娘子,大晚上的,真是辛苦您了!”许氏不知是臊得还是急得,双颊染了绯红,她把沈雪骄带至床边,“一开始只是肚子疼,老太太给揉了半天不见好,这会儿又发起烧来了。”

  沈雪骄脚步一顿,望着重新盖上的厚被子,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我不是都给他掀了,怎么又盖上了?”

  “老太太给盖的。”许氏讪讪解释,“这不瞧着下雨了天凉,宝哥儿又肚子疼,许是凉着了。”

  沈雪骄强硬地掰过小孩,给他把了脉,看了舌苔,又按了按腹部,不由扶额:“暑湿合并食积。不是,他都病半月了,脾胃正虚着,你们给他吃那么油腻作甚?况且羊肉火大,又是焖烤的,天还那么热,好人也吃不消啊!”

  许氏给数落得满头大汗:“我说吃清淡点,只给他喂了咸菜拌米粥;谁成想就离开了一会儿……”

  得,这孩子搁郭母手里,不用沈雪骄想辙,只要她狠下心不管,郭宝安没准儿都活不到成人。

  沈雪骄叹了口气,先取橘皮枳术丸给小孩服下,而后掀了被子,解开他的衣服,开始扎针和推拿。或许郭升夫妻俩训斥过郭宝安,又或许郭宝安吃过苦头,没力气挣扎了,总之这一次他十分配合,只敢带着哭腔哼哼,再不敢骂人了。

  忙忙活活不知多久,外头的雨停了,显出了蒙蒙亮光,隐约传来叫卖朝食的吆喝声。

  郭宝安消了食,沉沉睡过去了,戾气与委屈褪去,方露出独属于孩童的可爱。

  “他什么时候上的山?自己爬上去的么?”沈雪骄洗了手,坐下准备开药。

  许氏忧心忡忡看了眼熟睡的儿子,老老实实地道:“立夏那天,他自己爬了大半。下山后祖孙俩又去吃了樱桃、青梅,喝了烧酒和七家茶,说是苏州那边的习俗。”

  老太太倒挺念旧。

  “那天热么?”

  “热!”青黛抢先回答,“还没风,可闷啦!婢子抱着茶灌了一天,连午饭都没吃。”她看看许氏,眼里带着同情,“令郎肯定热到了。”

  沈雪骄又问了前两位医士开药的情况,摇摇头:“以后不要给小孩饮酒,对身体不好。”

  “再不给了!那宝哥儿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何回反复发烧呢?”许氏有些紧张,“以后还会烧么?”

  “不好说。”沈雪骄解释,“令郎起先约莫有些中暑,第一位医士用药是恰当的。而后老太太一直给他捂着,火气散不出去,再加上最近天比较闷,湿气大,令郎如今是气虚身热,得之伤暑,有的能烧上两三个月。”

  “那么久?!”许氏大吃一惊,“那身子能受得住么?”

  “分人。有的退了烧活蹦乱跳,有的不太行。”沈雪骄交代她,“先用李氏清暑益气汤看看吧,橘皮枳术丸继续吃。别给他穿那么多衣服,多通风,最近吃清淡些,忌油腻温热之物。实在不行,就带他去凉快的地方避避暑,或者及时用冰。”

  许氏有些不解:“既是在山上热出来的病,那后来母亲又带他去了趟山上,怎么就退烧了呢?难不成是神婆……”

  “那天是不是凉快了?”沈雪骄提醒她,“一般来讲,山上比山下凉快。不自己往上爬的话,热不到令郎。”

  许氏恍然大悟。

  看郭升站门边探头探脑,沈雪骄心思一动,继续叮嘱:“老人年纪大了,难免怕冷,以己度人,自然觉得小孩穿的不够厚。每到换季的时候,老人带的孩子多半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你多留心些。”

  许氏欲言又止,面上浮起一层忧愁,显然不好跟家里开这个口。

  看沈雪骄起身要走,她慌忙挽留:“劳累沈娘子了,留下吃个便饭吧!”

  “不了,你忙吧!小孩这边离不了人。”沈雪骄示意白芷青黛收拾东西,许氏只好亲自送她到门外,这才发现丈夫竟等在外头。

  许氏微微诧异,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进去看着孩子。

  沈雪骄这些年来抽条长个,又梳了妇人发髻,脱去一身少年稚气与桀骜不驯后,变化是非常大的。她特意留心了下,十分确定郭升并没有认出她来。

  待出了月洞门,看看周围没人了,许氏一把抓住沈雪骄的手,将自己的镯子褪下来戴她腕上,语带感激:“今日真是谢谢娘子了!自从宝哥儿生下来,就一直有老太太照顾,我们做晚辈的也不好说什么,反正,你懂的!”

  沈雪骄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手,语带暗示:“经此一事,恰是母子团聚的时刻。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许娘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许氏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待回了仁缘堂,青黛忍不住问:“娘子,您何必招惹那老太太,她一瞧就不是个明事理的!再说,郭家是您仇家,您管那小孩的死活作甚!”

  “我要说孩子是无辜的,便是虚伪了。”沈雪骄懒洋洋地一拂袖,“可我日后若是得偿所愿,郭家必将败落。你说,我是留着一个脑子不清楚,只凭一腔血勇来杀我的郭宝安;还是留着一个知晓是非对错,不怨天尤人的郭宝安?”

  俩丫鬟面面相觑,白芷恍然大悟:“许氏是个明事理的,若孩子在她身边长大,将来虽会怨恨娘子,却不至于是非不分。”

  沈雪骄给了她一个赞许的微笑。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继续阅读:3.8.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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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归者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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