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易变
云川纵2023-08-26 12:003,659

  却说郭小娥率人强行登上湖船,直接撞进了文人们聚会的宴厅,但见里头妙舞清歌,丽锦缠头,香风阵阵卷过珠帘,端的是旖旎好风光。

  郭小娥锦衣玉食多年,本就姣好的容貌长开了,是那种娇俏小白花的模样。然而她偏好艳丽服饰,再加上此刻杀气腾腾的气势,生生烘出了冷艳凌厉之感。

  “给我把他拿下!”她站在珠帘外,瞪视着左拥右抱的丈夫咬牙切齿,“姓文的,你吃我郭家的,喝我郭家的,如今居然还拿我郭家的钱喝花酒?!你究竟要不要脸!”

  原本喧嚣热闹的宴厅陡然静了下来,一众放浪形骸的文人先是慌张整理衣袍,继而面面相觑。

  文思翰半醉半醒一抬头,脸色变得忽红忽青,正想站起来说点什么,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呼啦”掀开了珠帘,不由分说左右扣住了他。

  文思翰被迫起身,在同窗好友愕然注视下,一股羞恼窜上心头:“无知妇人,此属文会,文会!”

  “啪!”郭小娥一记耳光甩过去,冷笑着问,“你花的是自己的钱么?”

  “你!”文思翰又羞又气,“我,待我中了进士,我自会……”

  “啪!”

  “我问你花的是谁的钱喝花酒!”郭小娥又是一记耳光扇过去,毫不客气地堵他,“就你这三天两头喝花酒的状态,还想中进士?做梦呢!”

  “郭小娥!”文思翰当众连挨两记耳光,羞愤与怒火破开顾忌,他提高了声音,“你敢咒我?!”

  “我呸!就你还用我咒?”郭小娥又是两记耳光甩过去,“除了写酸诗在行,你还会做什么?整整一个春天,我都没见你用心写过几篇文!”

  一个同窗看不过去,上前为文思翰开脱:“郭娘子,所谓劳逸结合……”

  “你闭嘴!”郭小娥转头恶狠狠瞪他,“你先把他请你喝花酒的钱还了再来说话。”

  “你……”同窗瞪大了眼睛,“你都说‘请’了,怎么还……”

  “是他请,又不是我请。”郭小娥半点都不给丈夫留面子,“他花的是我郭家的钱。”

  “你这妇人,委实短视。”同窗接连被打断,不由恨恨拂袖,“自古科举,经年读书方有成效,哪有一蹴而就之理?靠妻族供养的读书人不在少数,怎么就你那般计较?想你郭家也是扬州大户,眼下只富不贵,若能供出池砚兄,那以后还愁没靠山么?这是彼此成就的好事!”

  一众文人连连点头,齐齐生出了同仇敌忾之感。

  郭小娥反而熄了火气,她淡淡瞥过杯盘狼藉的宴厅,瞥过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文人,最后目光定在丈夫微微红肿的脸上,她漫不经心地开口:“单知道给他抱不平,那你们晓得他一年要花多少钱么?”

  “小娥!”

  文思翰隐隐感到了不安,他意识到郭小娥是真生气了,想要阻止对方继续往下说,可是已经晚了。

  “他缺书籍,我给他买;他没名师,我给他请;他要安静温书,我给他安排别院。诸位,江南殷实人家一年才赚多少,普通寒门子弟买得起书,请得起名师,住得起幽静精致的别院么?我寻思着,这钱砸你们谁身上,都能出个解元了吧?而他如今呢,竟还骗发妻的嫁妆充大方,请客喝花酒。”

  女子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平平淡淡,却震住了厅中所有人。

  俄而,厅中骚动起来。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文人风骨有时并没有那么值钱,更何况能把软饭硬吃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可见这帮同窗好友并非什么道德高尚之人,由此生出嫉妒实在再太正常不过了。

  哦,也有耻于为伍的。有两个书生听完控诉后,若有所思,自觉离去了。

  郭小娥冷着脸,与文思翰擦肩而过,来到噤若寒蝉的舞女面前,伸出染了蔻丹的指甲挑起舞女的下颌,轻声问:“你们一天能赚多少钱?”

  俩舞女战战兢兢,都快哭了:“半,半两。娘子,我等……”

  “我每月给你们一人十五两,你们跟我走,给我一个人跳舞,如何?”郭小娥歪了歪头,“你们长得真好看,舞跳得也好,我喜欢你们。”

  俩舞女愕然抬头,这峰回路转的展开让她们险些瞪掉了眼珠子。

  “不过我有几个条件。”郭小娥想了想,补充道,“我不管你们从前是何做派,跟着我走,便要守我的规矩,从今往后,不许勾引有妇之夫,不许掺和内宅之事,不许做人外室。若做得到,现在便可签文契。”

  俩舞女对视一眼,既惊且喜,不用出卖皮肉就能吃饱饭,赚大钱,天底下竟还有此等好事!

  郭小娥满意地点点头,自顾自找文椅坐下,吩咐下人:“我方才瞧见陆燃犀了,把他叫上来。”

  被一连串打击折磨得无颜见人的文思翰陡然激动起来,尖着嗓子骂:“奸夫淫妇!怨不得你跑来找茬,合着是……”

  郭小娥淡声命令:“掌嘴。”

  她身后立即走出一个健妇,对着文思翰左右开弓,足足“啪啪”扇了五六记才停手。

  文思翰顶着猪头似的脑袋,晕乎乎站不稳,看人都带了重影,他注意到方才还支援他的友人纷纷离场,有的甚至还啐了他一口。

  悲愤与无力攫取了神智,他在心底嘶吼:大家都是男人,谁还不了解谁,你们能干净到哪儿去,至于做那么绝么?!

  

  陆燃犀一头雾水赶过来时,厅中只剩了文思翰和郭家的人。

  有口齿伶俐的上前跟他解释了一番事情经过,郭小娥见他明白了,直截了当地道:“我要和离,你替我起草个文书。”

  “小娥!”本来以为只是丢脸的文思翰猛然抬头。

  郭小娥面无表情宣告了婚姻的终结:“嫌我凶悍善妒,行啊,那咱就一别两宽,你尽管去找大度听话,又愿意供你喝花酒的女子。”

  文思翰色厉内荏地提醒:“咱俩的婚事是兄长主持的,未经兄长同意……”

  “那是我哥,不是你哥。”郭小娥把玩着戒指上的珠宝,曼声道,“我哥那里自有我去说,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儿?”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得了吧!不是骂我疯婆子的时候了。什么恩呀,我于你好歹有供养之恩,你于我有什么恩?白费我大好时光!”

  文思翰直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瞪着仪表堂堂的陆燃犀,仿佛他若敢起草和离文书就生撕了他。

  陆燃犀醒了酒,低笑一声,拱手道:“娘子可想好了?”

  “落子无悔。”

  “好,某来写。”

  文思翰急了,口不择言地骂道:“我要去衙门告你们,哪有因着丈夫喝花酒就和离的,你们定然早就串通好了!你俩,你俩有私情!”

  “诬告反坐。”陆燃犀微笑面向他,“你若拿不出证据,可就……话说奸罪怎么定刑来着?是笞,是流,还是……”

  文思翰一阵恶寒,狠狠打了个哆嗦,他搜肠刮肚想着有利于自己的说辞,忽然灵机一动,把带着指印的脸往前探了探,急声道:“那她以妻殴夫,尊卑不分,可是大罪!方才那么多人都看着呢,都可以作证!”

  陆燃犀客客气气跟他解释:“按律,无论是妻殴夫,还是夫殴妻,都需本人自告;衙门收状子后,先行审问,夫妇如愿离异者,断罪离异。”

  话音落下,文思翰清清楚楚听见两个丫鬟嘀咕:

  “原来丈夫打妻子也能告啊?我还以为没法子治他们呢!”

  “那我明儿个就回家,让我姐去衙门告姐夫!凭什么给他家当牛做马还得挨揍?上个月我姐胳膊都折了,吊着胳膊给他家做饭,太欺负人了!哪怕吓吓那男的也好!”

  文思翰越听越慌,他自家事自家知,在郭家接济他之前,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如今又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再清楚不过了。一旦没了郭小娥,他很快就会被打回原形,甚至会被郭家报复。

  他极力挣扎起来,大声嚷嚷:“我不离!她打了我,衙门得给我一个说法。”他转向妻子,“小娥,别闹了,家丑不宜外扬,咱回家自己解决!你要让全扬州的人都说你是泼妇么?”

  “啪!”

  “噼里啪啦!”

  郭小娥的回应是直接摔了杯子。

  陆燃犀依然微笑:“那你有折伤么?”

  “折,折伤?”文思翰有些糊涂。

  “《大明律》规定的都是折伤以上怎么判,你这伤太轻了,衙门验完伤不会收的。”陆燃犀门儿清地讲解,“清官难断家务事,县太爷也不愿做这个恶人,顶多数落郭娘子几句,但是传扬出去吧,人人都晓得你挨了打,还小心眼地跑去衙门告状,更重要的是没告下来,多丢人哪!算了吧!”

  “那我这,就白挨打了?”文思翰目瞪口呆。

  陆燃犀耐心极了:“按律,妇人若犯徒流者,决杖一百,馀罪收赎。且不说你挨这几巴掌实在,太轻,没法判;就算遇上个偏向你的官老爷,闭着眼判了,郭娘子也是可以交钱赎罪的。”他看向郭小娥,“想来以娘子的身家,不会吝啬这点钱吧?”

  郭小娥舒坦极了,她起身走到失魂落魄的文思翰面前,抚着他红肿的面颊,轻声道:“晓得我为何一定要和离么?”

  文思翰以为郭小娥方才只是在吓唬他,登时来了精神,忙不迭地保证:“小娥,你说,我改!我一定改!之前是他们撺掇我的,我下不来台才……”

  “不,你改不了。”郭小娥冷了脸,吐字清晰,“你这人愚蠢无能又自大,惯会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最重要的是拎不清。你看,你如今依然在彰显自己无辜。跟你在一起生活,实在太累了。”

  顿了顿,她又笑了:“你只晓得夫为妻纲,却不晓得律法并非一味剥夺女子的生存权利。世俗对女子越苛刻,某些地方反而越要严加保护,不然岂非把女人都给逼死了?光剩你们男的,你觉得好么?连这都想不通,纵使你做了官,也没什么出息!”

  文思翰愣了,呆呆望着女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水风吹来,珠帘叮当作响,他环视着空荡荡的宴厅,终于意识到郭小娥这次是来真的,真不愿意与他好了。

  他豁然转身扑向等着他签文契的陆燃犀,嘶吼:“你个小人!我杀了你——”

  陆燃犀躲闪不及,竟让他扑了个正着,“噗通”摔在了地上,并不知按到了什么东西,掌心一阵剧痛。

  等闻声赶过来的宁顺宏强行把文思翰扯开后,陆燃犀已经被掐脖子掐得快窒息了。

  他咳得撕心裂肺,任由一众仆役围着他忙活,乱哄哄中,有人拉起他的手要给他包扎,他这才留意到自己的手让碎瓷片刺破了,正汩汩流血,外衣袖口和前襟淋漓了成串的血,也不知还能不能洗掉。

  

继续阅读:3.10.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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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归者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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