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猜测
云川纵2023-08-01 12:003,113

  沈雪骄至晚方归家。

  她心事重重进家门的时候,还在想似乎忘了点什么,直到听到了一声阴森森、拉了长音的控诉:“沈阿霁,食言而肥,非君子所为。”

  沈雪骄猛地抬头,恰望见师公坐在厅堂里,正执着一本书看。

  男子斜睨着她,冷笑伸手:“我的兔子呢?”

  沈雪骄终于记起被自己抛之脑后的事情是什么了——

  “明天师父带师妹回娘家,我请您吃饭,您吃烤鸭子,还是烤兔子?”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故意放师公鸽子!

  师公一看她的神色,登时来气了:“你要么把兔子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还我,要么陪我老人家吃百八十顿烤兔子,道歉要有道歉的诚心,怎么还带耍人玩的?”

  沈雪骄额角冒汗,甚诚恳地认错:“今日真有要事,明日,明日一定请!”

  师公将书一撂,气息奄奄地倒在椅背上,直着眼道:“算了吧,你跟你师父一样,一忙起来就不顾我的死活,饿死我算了!”

  沈雪骄更内疚了,关切地问:“师公还未用晚饭么?”

  “用了。”师公有气无力,“拍了两根黄瓜。”

  沈雪骄擦了把汗,连忙带着讨好提议:“夜禁了,咱就不出去吃了。我带了烤鸭和起面饼回来,您凑活着吃点,当宵夜?”

  师公恹恹颔首,眼瞅着离饿死仅差一口气了。

  沈雪骄赶紧安排人去煮解腻的熟水。

  宵夜快准备好时,青黛愤愤然过来,压低了声音告状:“娘子,您还真信啊!婢子问过了,老爷晚上吃的羊肉拌黄瓜!整整一斤羊肉!这大热天的,您不该心疼他没吃饭,您该头疼怎么给他下火!”

  沈雪骄深吸一口气,拳头硬了!

  师公最终也没吃到那只鸭子。

  沈雪骄怕他上火,命人盯着他灌了一整壶金银花绿豆饮,直灌得他大骂弟子不孝。

  谈允贤不在家第一天,爷俩反目成仇。

  师公晚饭吃的多,又灌足了水,晚上死活不困,本着一人受罪,何如大家一起憋屈的想法,不由分说拽着身心俱疲的沈雪骄打双陆,且有越玩越精神的苗头。

  沈雪骄实在顶不住了,不得不找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师公,倘若有人打着收义男义女的名义,把人当奴仆对待,算不算卖良为奴?”

  “文契上怎么写的?”

  “文契?不晓得,我没看到。”沈雪骄有些迷惑,“这还需要立契么?”

  “废话!没文契,万一卖家拿了钱反悔呢?”师公熟练打落沈雪骄的马,随口叮嘱,“你以后跟人交易也要记住这点,立字为凭,最好有官府的盖章。”

  “可这不是卖啊!”沈雪骄解释,“人家好好的良人,是奔着当义女去的。”

  师公纡尊降贵抬起头来,看她一会儿,出声背诵:“某都、某人,今因家贫无措,情愿将亲生女子某某,年方几岁,托媒人某引就某宅,卖为养女。当日得受纹银若干,并无准折、逼抑,本女听从银主抚养至长大之日,议配成人,终身使用。某女的系某亲生,并不曾受人财礼,及典挂交加、来历不明等事。如有此等,卖主承管,不干银主之事。倘有风水不虞,此是自己之命,与银主无干。今欲有凭,故立卖契及本女手印,一并付银主为照。”

  待女子消化得差不多了,师公淡淡发问:“你觉得这是卖为养女,还是卖女为奴?”

  沈雪骄若有所思,迟疑着指出困惑之处:“终身使用?”

  “对,很苛刻对吧?”师公自顾自斟了杯茶,神情严肃,“这份文契,可以是婚书,可以是卖养女契,独独不能是卖身契。”

  “为何?”沈雪骄不理解,“可它的内容,就是在说卖为奴仆啊!遮遮掩掩作甚?”

  师公轻笑一声:“因为,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使用奴仆啊!太祖有令,三公家仆不得过二十人,一品不过十二人。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是故英宗放宽规矩,四品以上十六人,五六品十二人,七品以下递减两人,庶民之家不许存养奴婢。”

  沈雪骄一怔,陡然意识到江南富贵人家大多在违法蓄奴,拼的就是一个法不责众。

  “所谓义男义女,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师公没了下棋兴致,丢开棋子唏嘘,“穷人没钱了,便去富户家做义男义女享福,天底下哪那么多好事啊!文契上换个说法,掩人耳目呗!”

  沈雪骄脑子里乱成一团,这一刻万分确定唐柔就是陆晴柔。

  从陆燃犀的反应来看,他应当是不知情的,真的以为妹妹得了好心人青睐,苦尽甘来,去了富贵人家做小娘子。可是陆晴柔呢?她跟着唐家人走的时候,晓得前方是什么吗?

  小姑娘才十二三岁,就没名没分怀了身孕,这实在太糟糕了。

  从姚溶溶那边来想,沈雪骄该支持唐家早日处理了陆晴柔;可从陆燃犀那边来算,沈雪骄是必须把陆晴柔救出来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了?”师公收拾了棋盘,轻声问,“遇到难处了?”

  沈雪骄回过神来,连忙问:“那,这种情况下,义女算良籍还是奴籍?”

  师公深深望她一眼,语气低沉:“官府自然是不想承认他们是奴仆,因为这牵扯到纳税事宜。义女长大嫁人,尚可脱离苦海;义男嘛,子子孙孙都将为奴。当然名义上还是……你懂的!”

  今晚接收到的冲击太大,沈雪骄回房的还有点恍惚,她望着勤勤恳恳做事的青黛,喃喃问道:“你被卖进杨家前,晓得是来做婢女么?”

  “晓得啊!”青黛诧异回头,“娘子您怎么了?”

  沈雪骄没吱声。

  白芷神色骤然苍白,她咬了咬唇,轻轻道:“但凡能活得下去,谁愿意落在奴籍呢?娘子对我等好,杨家也是良善人家,可别的奴仆……”

  她仓皇低下头,匆匆跑出去了。

  青黛追了几步,转过身来尴尬圆场:“娘子勿怪,白芷她吧,父母去得早,她在二叔家过了一两年,不想寄人篱下,这才……小小年纪就来城里找活干。”

  沈雪骄恍然,怪不得白芷才十六七岁,就出落得能干利索,精明世故。

  师公吃了太多羊肉,第二天果真起了火,嗓子痛得说不出话,人还在官署,就差了小厮回来让沈雪骄配药。

  沈雪骄朝天翻个白眼,自去抓了黄连、黄芩、黄柏、栀子,熬成药汤交给小厮,她特意叮嘱:“让师公今日别出外差了,就在官署里待着,最好离茅厕近些。”

  白芷从她抓药便欲言欲止,如今更是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青黛则直言不讳:“娘子,老爷惹您了?”

  俩婢女耳濡目染,自然知道黄连解毒汤乃是大苦大寒之剂,是泻火以解热毒,难喝不说,人还要不停腹泻,实在是受罪。

  “哪有,这方子下火快嘛!”沈雪骄拍拍手,若无其事地吩咐,“走,咱出去逛逛,晚饭在外头吃。”

  翻译一下,整完快跑真舒坦!

  

  沈雪骄径自约了陆燃犀在茶楼见面,一问之下,果然还是没有联系上陆晴柔。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要找去年从扬州来的陆晴柔,他们就是不理我。”陆燃犀没了之前的体面,下颌处多了不少青茬,整个人显得萎靡又暴躁,“我跟人打听了下,唐家确实没有小娘子。可是晴柔信里写的地址就是这里啊!”

  “信呢?”沈雪骄连忙问,“你妹妹识字?”

  “识得几个字,但不多。”陆燃犀一边掏信,一边解释,“她没赶上先生教学的好时机,读书识字都是我抽空教的。我天天忙着赚钱温书,也没多少精力管她,只教她写了我俩的名字,以及一些数字……”

  沈雪骄心沉入谷底,换句话说,陆晴柔八成是不晓得文契上写了什么的。她张了张嘴,委实不知该怎么告知他这个坏消息。

  “给!”陆燃犀从油纸里取出叠放整齐的信件,“里头错字连天,有些字我估摸是请人临时教的。”

  陆晴柔的字不漂亮,甚至很丑,但写得十分用心。她告诉哥哥她很好,唐家很好,她生活得很开心,希望哥哥继续科举,将来做个给她撑腰的大官。

  给她撑腰的大官。

  沈雪骄抬手撑住了额头,隐隐咂摸出了点滋味。

  “怎,怎么了?”陆燃犀心生不妙,遽然身体前倾,“你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他急切地催促,“你直说就是,我承受得住!”

  沈雪骄抿了抿唇,轻声问:“陆照夜,当初是谁签的文契?你就没看文契内容么?”

  “文契?”陆燃犀懵了,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文契?”

  “伪装成收养义女的卖身文契。”沈雪骄悲哀地看着他,“唐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女儿,倒是有个名叫唐柔的婢女,跟令妹年岁一般大。”

  陆燃犀怔怔望着她,一时不能理解话中含义,他喃喃重复:“婢女?”

  “对,婢女!”沈雪骄狠狠心,全盘托出,“江南富贵人家为了规避朝廷对奴仆数量的限制,往往会打着收养义男义女的名义,去买奴仆。”

  陆燃犀瞳孔微微扩散,声音从左耳进,继而从右耳出,下一瞬,他脑子轰的一下炸了。

  婢女?!

  他好好的妹妹,成了婢女?!

  

继续阅读:2.4.贵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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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归者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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