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囚笼
云川纵2023-09-04 12:002,982

  唐母让这出变故吓得手足无措,她讷讷着问:“是,是,不,不行么?这,当娘的哪有不念着自家孩子的?再说他俩感情那么好……”

  “那打官司给唐大郎讨公道,是谁的主意?”

  “我,我儿媳的呀!是她说大郎死得冤枉,得让凶手偿命,大郎在地下才能舒坦。”

  “不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唐二郎忽而开口,“是娘你当时日日哭泣,总是念叨着大哥是枉死,又死得憋屈,怕是不好投胎,嫂子才说,要去衙门告状。”

  唐母张了张嘴,急了:“你大哥死得冤枉,她作为妻子,为丈夫讨还公道,有什么不对么?”

  沈雪骄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严厉:“那您是不是经常在儿媳做事的时候,说些什么要是唐大郎做的话,肯定做得比现在好之类的话?是不是提起唐大郎就垂泪,并且在外头也没少缅怀两人夫妻情深?”

  唐母懵了,让她吓得倒退一步,声音小了下去:“他俩本来就感情好嘛!当娘的念叨儿子也不行么?”

  沈雪骄闭了闭眼,基本摸到了病因,她豁然转头瞪向唐二郎:“你嫂嫂平时是不是性子挺要强的?从不跟你们说烦心事?”

  唐二郎愣住了,下意识看向母亲,唐母悚然一惊,迟疑着道:“好像是这样,她,打小就是个犟脾气,从不肯服软,又事事爱冒尖……难不成是别人欺负她了?”

  “没有别人。”沈雪骄神情肃然,“老太太,您快把她逼疯了!”

  唐母张大了嘴,下意识想否认,然而沈雪骄根本没给她反驳的机会,女子厉声呵斥:“老太太,我理解您没了儿子伤心难过,可再悲痛,总要有个期限吧?您一天天止步不前,不光自己不愿往前走,还要拉着儿子儿媳一起,您是做长辈的,您都放不下,让晚辈怎么办?”

  唐母翕动了嘴唇,想说自己没有,可她望着儿媳紧闭的房门,不由有些心虚。

  “您不光在家里念叨,还要在外面不断加深大家的印象,您儿媳不论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过去,是个人看见她都一副惋惜同情的神情,换您您觉得舒服么?”

  唐母让她数落出了火气:“她没了丈夫,我也没有儿子,怎么就她承受不住?”

  “因为您不是在外奔波,日夜操劳的那个人。”沈雪骄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您儿媳性子太要强了,她一次次告状,一次次失望,却从不跟您说这其中的艰辛。您听到的看到的只是结果,您只需要躲在最风平浪静的地方,以长辈的身份埋怨儿媳‘做不到’,以受害者的身份向四邻哭诉自己有多可怜。被指责,被同情,生活被搅得一团糟的,一直都是您的儿媳。”

  唐母双肩微微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激动的,总之面上再没了那股子慈爱长辈的模样。

  沈雪骄深深注视着她,声音缓了下来:“您被孩子保护得太好了。”

  唐母呆呆望着儿媳的房门,女医的话在她心头不断回荡,她一时半会无法全部消化,却在慢慢接受这个十分冲击她的事实。

  “老太太,您自己想开些,别老当着儿媳妇的面儿叹气。”沈雪骄重新往外走,再次强调,“您那儿媳妇要强的很,您一叹气,她就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就得忙着哄您。您说您一直走不出来,让您儿媳妇怎么办?她还那么年轻,万一真疯了,您还不得愧疚半辈子?”

  唐母似乎记在了心里,又似乎没听进去了,沈雪骄听见她极轻极轻地嘟囔:“那,日子久了,谁还记得我家大郎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雪骄实在无法继续斥责这个失去儿子的老太太了。

  或许,她只是想在人世间留下大儿子的一点气息。

  唐二郎送沈雪骄出去时,忽而恨恨骂道:“这帮狗官,就会护自己人!要不是嫂嫂拦着,我定要跟人一起把下令撞沉的狗官捅了!”

  回过神来的唐母已经惊叫出声:“你瞎说什么!那是个军爷!”

  “娘,咱都告多久了?您还没看明白么?”唐二郎停住脚步,带着怒气嚷嚷,“告不下来的!您看张大哥,他弟淹死以后,他弟妹紧跟着伤心过度,难产死了,就留下一个病病殃殃的小霞子!我回来的时候,听人说小姑娘快不行了,这可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要这孩子没了,您觉得张大哥还能忍?”

  沈雪骄忍不住追问:“谁家的小姑娘不行了?谁要去杀人?死者也是那艘粮船上的么?”

  彻骨凉意自头顶灌入,唐二郎刹那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他眼神地拍拍衣服,有些无措:“没,说气话呢!”

  沈雪骄却入了心,反复告状告不下来,或许这艘粮船的死者同样是过时律法的受害者呢?

  她认真提醒:“万一那小姑娘有救呢?”

  “对对对!”唐母并不想让自家沾上杀人罪名,连忙催促,“你快带沈娘子过去瞧瞧,万一能治好呢?”

  唐母使劲将儿子推出了家门,唐二郎站在门口用脚碾了会儿石子,忽然道:“算了吧,沈娘子,这是潭浑水。”

  沈雪骄转头凝视着他,陡然明白了他为何磨蹭:“你那位张大哥已经动手了,对不对?”

  唐二郎别开了脸。

  沈雪骄沉吟了下,迅速整合手头的线索,慢慢猜测:“撞船的凶手是运军,平日里你们很难碰上。去年十月开仓征粮,十二月民粮必须抵达各处水次仓交兑,运军一月就要启程,早不在扬州……”

  沈雪骄一面打量着唐二郎急遽变幻的脸色,一面说出结论,“凶手今年没有点中,不需要参与漕运,他,是扬州卫的,对不对?”

  唐二郎呼吸一滞。

  沈雪骄点点头:“普通人进不去军营,尤其你们这样屡次上告的,更是……但你笃定你那位张大哥能够寻到机会,这说明凶手最近会出军营……他在轮休?”

  唐二郎脸色越发难看。

  沈雪骄微微一笑,亮出了最终推测:“听说今年赛龙舟,有官兵下场,凶手在其中吧?”

  唐二郎露出了见鬼的神情。

  沈雪骄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袖:“你若不说,姓张的万一真得了手,你觉得……你能逃得过知情不报之罪么?”

  那名运军死不死的无所谓,就是不想看一个倒霉蛋因复仇上刑场。

  大家没准儿可以联手呢?

  唐二郎心如死灰,气息奄奄地交代:“张大哥名叫张有才,是个牙人。很多人都认识他,你去街上一打听……”

  “带我去找他。”沈雪骄沉声命令,“咱们得阻止他杀人。”

  唐二郎不想去,却听有“妙手佛心”之名的女医冷笑:“有些人还真是会算计,自己不想担杀官的罪名,便撺掇别人出手。既报了仇,又不用……”

  “我带你去!”唐二郎怒了,脱口而出,“你等着,我这就带你去找他!”

  沈雪骄满意地点点头,毫不留恋地转身:“给你半刻钟,我去驴车那里等你。”

  唐二郎霎时面色铁青,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中了激将法。

  

  扬州的赛龙舟是在运河上举行的,沈雪骄他们到时,河上锣鼓喧天,两岸人山人海,一眼望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我找不到。”唐二郎有些赌气的意味,“人太多了。”

  “扬州卫的那批人呢?”沈雪骄撩起车帘,努力眺望着河上队伍,“去找找。”

  唐二郎落了把柄在她手上,不得不忍气吞声,男人怏怏不乐地跳下了车,找人打听去了。

  沈雪骄背着药箱跳下来,示意车夫载着俩丫鬟去逛逛,不用管她。

  河岸上的人实在太多了,除了有循规蹈矩过来看龙舟的,还有追着货郎高喊要买东西的,亦有受雇于富人到处跑腿探听战况的,甚至有赌坊在大声忽悠赌徒下注。总之,怎一个喧嚣了得。

  沈雪骄在高处站了会儿,远处突兀传来一阵爆竹炸响,但见一艘长约十余丈的船上,一个七八岁的童子飞快攀上高处,在空中做出种种惊险万分的动作,引得岸上之人发出阵阵惊呼。

  鼓点密集,一只彩标骤然抛入水中,本来难分胜负的数艘龙舟上“噗通”“噗通”各自跳下数人,一波人劈波斩浪,在水中缠斗不休。

  就在这时,前去打听消息的唐二郎挤了回来,指着最高的一艘龙舟跟沈雪骄比划。

  原本急促的鼓声蓦地一顿,而后伴随着众人的欢呼顶上高潮——有队伍抢到了彩标!

  沈雪骄顺着唐二郎的手指望去,发现胜者正是与民同乐的扬州卫!

  她顾不得人流涌动,急忙扯着唐二郎往龙舟靠岸处挤去。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张有才八成会在扬州卫上岸接受欢呼的时候动手。那会儿人多且杂,扬州卫又处于兴奋放松的时刻,张有才得手的可能极大!

  

继续阅读:3.19.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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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归者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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